第八十三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270
  燭影映燈紅,人間不夜城。又一歲中秋夜,燈市如晝自慈恩街起頭煌煌一路延伸似看不見頭,喧鬧反令嬋娟失了本來顏色。少年負手立在禁宮城樓望著天際白玉盤,高台上更疾的夜風掀起衣擺,立在後麵的恒夭不由緊緊衣領,不情不願的捧著適才出門秦氏讓她拿上的外袍,上前問李辭風大了可要披件衣服。

  看月亮的人回了神。

  “且拿著罷。宮宴要開了,走,去清樂殿。”

  什麽樣的案子,隻要百姓還樂著,上位者不被威脅,節是照過的。本也不算大案,與此前謀逆相比甚至都不值得尋常人過多的關注。如果不是牽扯大部分人喜聞樂見的皇家醜聞——所謂的私情。很少有人會真正關心昱王遇刺,楚家失竊這樣一聽就與老百姓無關的無聊案子。

  是以活動與去年一樣,李隱被接二連三的事氣得不輕也更需點熱鬧換換心情,鍾氏很積極的籌備了宮宴,本預備借中秋鬆散去大牢看江可芙的李辭推脫不得,帶上恒夭進了宮。

  江可芙的案子已有幾分眉目,但關於刺殺與私情兩邊仍在博弈。常遷咬死第一人證那一家死因蹊蹺懷疑是心虛滅口。晏行樂與江可芙除夕慈恩街會麵又確有人親見。甚至最後,承王夫婦在一次進宮與鍾氏請安時,承王妃蘇瑜為難的表示其實那日早早離席出宮自己也曾見過。雖被承王李紀斥責多事之後閉口不談,但這個消息立時像生了翅飛到各宮連同宮外。成了江可芙與晏行樂私情的一個證據。

  事後李紀登門對皇弟表示歉意,愧疚未能相助反添堵,目光中是真情實感,但李辭送走皇兄,總覺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

  且案件一直再朝不可預測的地步發展。

  李辭上疏拖刑部下水時原是想大家誰都別想幹淨,一起焦頭爛額,為江可芙案子無法解釋清的細枝末節打掩護。李紀許是想幫他,秦瑉下獄後跟著上疏暗指李沐凝中毒時間未免太巧,祝家心懷不軌,月婕妤下毒不假,但懷疑李沐凝中毒背後實則是為遮掩拖延劉銘白一案。祝家隻是同黨,被放棄後窮途末路以至行膽大妄為之事。

  舊事翻出,誰都知曉月婕妤實則冤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出生數月才見了一麵的小皇子引出李隱昔日對祝溪初那點微末情意,宮中似已下令徹查此事。

  從刺殺到私情,再有楚家摻和,之後拖刑部下水,然後又舊案重提,一件件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江可芙已不似案件的本身,或者說一開始,江可芙就不是,隻是碰巧的,參與了一件事,又在這個必然的時間與形勢,成了紛爭的開始。

  殿上燭火明亮,清晰著舞姬的曼妙身形,李辭無心觀看,走神梳理著案件走向。對麵坐著鍾因與李沐凝不時不鹹不淡的聊幾句,更多時候是隔著舞姬直直盯著李辭。沉思的人不曾察覺,恒夭卻已心裏冷哼了數十聲。

  上首李隱在與鍾氏悄聲說什麽,鍾氏頻頻點頭似很是歡欣。再往一側瞧是李盛沈妙書,李哲陸今楹。太子與太子妃麵上含笑對視看去相敬如賓,齊王許因著這兩日轉變的案件走向,與王妃神色都是淡淡的不大笑得出來又不能哭著臉。承王天氣轉寒後身體抱恙,承王妃也不曾出席。倒是月婕妤誕下的小皇子,已五個多月了,被抱出來頭一次見了這麽多人。此前一直在墨林軒不曾出來,見這熱鬧場景也不怕生,眼睛圓溜溜的四處瞧,最後就盯著殿上跳舞的舞姬。

  也不用她斟酒布菜,恒夭就閑著,立在李辭身後目光就在殿中人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愈看便愈會想起江可芙。團圓夜也在監牢裏,陰暗冷清,窗子都不見得能見月光。再看李辭就越發生氣。

  目光轉來轉去,舞姬退去的空檔她忽然覺得李沐凝身後的年輕宮娥怪異的眼熟,尋思是哪一個又好似不是之前在她宮中見過的。納悶的尋思一遍最後隻道是自己這記性莫名其妙。

  舞姬退去一隊抱琵琶的曼妙女子魚貫而入,要奏教坊司新排的曲兒。

  她是不通音律的,隻覺得煩,最後找事情做替李辭斟幾次酒,借著問她家小姐到底怎麽辦。

  “有眉目了,也拖不了許多時候。”

  “初時你就這般說。都這些天了,越鬧越大。你是其樂融融喝酒吃菜看歌舞,小姐一個人在牢裏連塊兒月餅都沒有......倒幸好有小晏公子做個伴兒了,不然小姐更悶了。”

  末了一句低低得似自己嘀咕,李辭卻直接聽進心裏。

  他自然是牽念江可芙在獄中孤單冷清的,適才還想她自來金陵節日許都是過不舒心。去年此時是在鍾秀河腳踹楚先被記恨造謠,今日月圓是鋃鐺入獄隔著鐵欄窗看月亮興許還看不見。本萬分歉疚憐惜,恒夭這一句,卻無端讓他生出江可芙與晏行樂隔著鐵欄背靠背談心的場麵。

  千裏嬋娟色,穿戶過欄。獄卒也慶賀這日子外麵喝得微醺任由燭火忽明忽滅漸漸無光。留下醒著的人一身都是月。少女靠著鐵欄抬眸望向天際,特殊時節無端生出與性子不同的感傷。一聲輕歎被倚欄靠背的少年捕捉到,溫聲勸慰一句。佳節月色襯出的僅他們排除在歡喜之外的孤寂裏,二人漸漸靠近...

  不行!

  李辭搖頭。

  恒夭看著此人麵色由若有所思到惶惶不安,蹙眉輕聲“嘖”了一聲。其實某種意義來講小姐不來也很好,清淨點也沒什麽,她覺得小晏公子也比李辭在待人上也顯得真誠多了,小姐無聊與他聊聊也是能解悶的。

  對,她故意的。

  做不明所以狀,又替李辭斟一杯酒,殿上一曲琵琶也近尾聲。對麵席鍾因似是不勝酒力緩緩起身想要婢女扶一把出去醒酒,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恒夭還在腹誹最後出去就掉水池子裏,鍾因身形一晃,直接翻了兩個碗碟倒在地上。瓷器清脆的破碎聲響斷了琵琶收尾。

  “郡主!”

  “怎麽回事!?”

  明明隻是不勝酒力致使的頭暈,少女倒在地上湯水都汙了裙子,卻動也未動。婢女惶恐得去扶,發覺主子根本沒半點力,與人合力架起翻轉過在椅子上,卻見雙目闔著牙關緊閉,不慎蹭掉的口脂露出底下無血唇色。

  “郡主暈倒了!”

  此情此景熟悉,恒夭一下聯想到生辰宴,蹙眉道這把戲無聊卻不好猜,不知誰要害鍾因,果然禦醫來後一看便是中毒。

  李沐凝聽到中毒二字就下意識有些瑟縮,鍾氏憂心侄女狀況隻喊禦醫快些解毒,沐季已熟門熟路的從禦膳房帶來了熬製被禦醫認定有毒湯羹的禦廚與上菜的宮女。

  禦廚不知何事,神色惶惶,進殿請安後忐忑得有些言語不暢,此種言行也算有疑,不想那上菜的宮女進殿瞥見昏迷的鍾因,神色一瞬的失神,繼而麵色古怪的將在坐都看了一圈,最後瞥一眼李沐凝,跪下也不說話,隻垂首喃喃著似什麽事不可置信,充耳不聞上首質問。

  “錯.....錯.....”

  離得近些也隻能聽清幾個“錯”字,沐季蹙眉上去便欲揪人起來,不想才觸到衣料宮女微微一顫,繼而整個人委頓下去。

  “死了!”

  又是錦昭儀楚冉出聲,眾人就見一絲鮮紅從女子嘴角滲出。

  “沐季。”

  李隱捏了捏眉心,瞥一眼瑟縮驚恐的李沐凝,沉聲示意沐季將屍首拖出去,禦廚嚇得說不出話來也被帶下去收監調查。

  大殿中一時沉悶,目送鍾因被帶走到就近宮室醫治,眾人便看著李隱陰下去的臉和鍾氏眉宇間凝重都不出聲了。連小皇子都知曉何為沉重般,隻瞪圓了眼睛來回瞄,止了都聽不明白的咿咿呀呀。

  “...散了吧。”

  半晌後,上首低沉一句。

  頓了頓,又道:

  “近來何地都不省心。此事...勞煩皇後徹查了。”

  “...陛下折煞臣妾。此乃臣妾本分......必當盡心尋出個真相。陛下,也需保重龍體,切莫過於操勞。”

  鍾氏神色緩下來,輕聲回答兩句。李隱起身帶著沐季離去,眾人行禮,恭送聖上。

  躬身垂眸間,恒夭瞥見李沐凝整個人發顫似已站立不穩,不由歎息起這位小公主遇上的也都是非常人所見的萬難之事,今日又見血,應是嚇壞了。心頭卻突然莫名浮現那宮女自盡前掃過一圈最後獨獨多看了李沐凝一會兒的畫麵。

  不由就順著納悶起來,為什麽獨獨要看八公主呢?...或許沒有特殊意味,隻是目光無意識定在那裏,她想多了?

  想起江可芙若在場許能輕聲與她分析多種可能,恒夭微微歎口氣,跟在李辭身後一眾人有序向殿外去,驟然一聲驚呼身後炸起。

  “公主!”

  人群裏,李沐凝麵色蒼白腳步虛浮,身形一晃突然歪過去被婢女扶住。

  許是驚嚇過度,暈過去了。

  隻是近身之人都隱約聽到一聲呢喃:

  “確實錯了.....”

  身側,李盛與沈妙書若有所思的對視一眼。

  李辭抿了抿唇,看向李沐凝,眸色漸深。

  什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