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747
  實在對那孩子喜歡得緊,江可芙一路送到清音寺大殿。紀之青看見長姐已立在殿前石階上,小外甥急著去找娘親,在紀之青懷裏扭了幾下,被放下還未站穩,也顧不得雨,就跌跌撞撞的張開手往前麵奔去。

  “小孩子真有趣。”

  江可芙想起牧家姐姐的小女兒。

  紀之青笑了笑,回首便欲告辭。江可芙卻瞧見正小跑的小不點突然停了,轉過來,懵懵懂懂的瞧著自己,還折返了幾步。

  “怎麽了呀?”

  江可芙俯身,兩手張在唇邊,作勢對他喊。

  孩童黑亮的瞳仁專注看了她一會兒,片刻,又轉向紀之青,隨後搖搖頭,轉身跑回娘親身邊。叫兩人不明所以又莫名好笑。

  “那,今日就先告辭了,江姑娘。”

  “紀公子慢走,有緣再見。”

  江可芙微微福身,抬眸向遠處少婦與孩子笑了笑,撐開了手裏紙傘,還未走幾步,卻又被稚嫩的童聲喊住,回眸,孩童坐在少婦臂彎裏,也張開手在唇邊,學著她的樣子喊回去:

  “江姐姐!”

  “嗯?”

  “我娘說!要你來外公家玩!我們還好久才回去呢!外公家有好多點心,我們也都會很喜歡你!就跟,就跟小舅舅一樣!”

  “欸?”

  江可芙愣了一下,卻見少婦含笑正看著自己,清麗麵容溫婉和順,亦讓她想起牧家姐姐,也未多想,當即道聲“我也很喜歡你呀”,轉身,沒看見青年頗為不自在的與少婦解釋什麽。

  你來我往一喊,自然入了後院高閣幾位耳聰目明的耳朵,聽見一個江字,李辭神色倒是如常,其餘三人均神情怪異的麵麵相覷起來。

  林翼北先起頭,就嚷起“我說什麽來著”,被盛岸趕緊打住說“定有誤會”。剩下一個齊錚左右看看,最後頗為中肯的加上一句“就算是江姑娘也沒什麽”。

  李辭不語,遠遠瞥了那撐開傘往後院來的身影,卻暗道這不是有傘麽?就那麽懶散著非得三個人打一把。

  “無別啊...”

  覷著他神色林翼北終於正經起來,他愛開玩笑,卻也有分寸,剛才也隻是調侃,現下看身邊人似在沉思,倒有些擔憂自己是不是過了。

  “嗯?”

  “江姑娘這...”

  李辭又向下瞥了一眼,神色卻輕鬆起來,張口便一胡謅:

  “是她,那抱孩子的是她...舅母的三姨娘的叔公的小舅舅,遠房親戚,看著年輕,孩子都上學堂了,不知道你們想哪兒去了......便生人也沒什麽,我去哪兒見了什麽人,她也一樣不知曉...本來就,互不相幹...”

  傍晚,昱王府內。

  霞光無盡,火燒雲真同燎原般燒紅半壁天,江可芙送了徐知意回家才姍姍盡興而歸,在門前就見了頗有些喜出望外之態的秦氏,迎她進門時歡喜道王爺今日回的早,在府上,他們夫妻二人可是能好好一處用晚膳了。

  “真稀奇,他卷宗看完了?別是玩忽職守,今兒偷懶了找清閑吧。”

  江可芙嗤笑,不自覺的竟帶了輕慢。李辭這幾日躲人的借口慣是刑部看卷宗,久久找不到機會,江可芙都不想問了,全積壓成一腔氣,道這人有本事刑部住下,她才說聲服。

  秦氏被無端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瞧江可芙自知失態的斂了神色,暗道這是又起了什麽別扭,隻能訕訕的轉了話題。

  正廳紅木方桌已搬來,擺上些家常菜肴,接過柳鶯的帕子拭過手,江可芙就見李辭坐在上首裝模作樣還舉著卷宗看,目不斜視似不曾聽見自己的動靜,不由撇撇嘴,拉開飯桌前椅子坐下,便和柳鶯恒夭幾個婢女聊起天來。

  “還是外麵景致好,回來一趟,瞧見街頭碰瓷的啞巴我都沒那麽生氣了。”

  幾個婢女一愣,恒夭便欲問一路回來哪裏曾見什麽碰瓷的啞巴,柳鶯覷了李辭一眼,趕緊扯恒夭衣袖示意她別說話。

  “清明最宜踏青,王妃開心自然再好不過。”

  “就是不盡興,上半日有雨,我跟知意在清音寺躲了好一會兒,午後放晴了才去放紙鳶,替她帶的那個,還剛起來就一頭紮樹杈子上了。”

  “是呢,徐小姐不常出門,想來不怎麽會玩這些小玩意兒。”

  江可芙瞥了李辭一眼,還沒有坐過來吃飯的意思,索性先動了筷子,夾起一塊兒腐竹,送進嘴含糊道:“她家教嚴,徐太傅也隻叫她讀書了,好好一個姑娘溫和卻悶悶的,像做了娘的人似的。”

  恒夭笑起這比方,這些日子與徐知意熟了,她道徐姑娘若聽見定要紅臉,柳鶯竹溪與青苑卻看向李辭,暗歎怎麽一個吃飯一個卻似沒瞧見,也不知又怎麽了。想道句王爺也用膳吧,卻被兩句話一起堵回去。

  “我過一會兒再...”

  “不用問,他不餓。”

  “欸?”

  眾人微驚,被打斷的李辭都抬眸看了幹脆的江可芙一眼,少女隻低頭在碗裏夾菜,誰也不看,片刻,又想起什麽高興之事般,抬眸與三個婢女說話。

  “不過,我今兒在清音寺後山遇見個特有趣兒的事。我在瞧姻緣樹的時候,傘吹飛了,有位公子牽著他小外甥路過,那孩子替我撿了回來。四五歲吧,小小的個兒,又乖又軟不認生,見麵就叫我姐姐。”

  年輕女子都喜歡乖順的小東西,貓狗是,孩子也一樣,幾個婢女也笑起來忙不迭的問細節,李辭舉著卷宗卻一個字都看不進的聽著,越過紙張見少女帶笑的側顏時,鬼使神差的出了聲:

  “你去姻緣樹幹什麽?”

  江可芙夾菜的手一頓,柳鶯學會了秦氏那套打圓場,趕緊道定是去掛了二人的姻緣簽,然還不待說完,江可芙已漫不經心的回了:

  “看那樹長得好,手癢想爬一爬。怎麽殿下有興趣?下次一道?”

  “...不必了,你自己,當心些...”

  這話著實沒法接。

  莫名的瞥了李辭一眼,江可芙扒了一口飯,繼續道:“其實叫姐姐是有些不合宜,他小舅舅,那位紀公子跟我差不多大,無端覺的跟他們一道走,自己矮了一輩。也是巧,恒夭知道,咱們上次就見過他一麵,也是姻緣樹那邊的山道。那孩子好玩,我就說了句巧,他嘟嘟囔囔的還給我們解釋什麽叫有緣!小大人,跟牧姐姐家的阿雯一樣逗。”

  “紀公子?什麽人哪怎麽你總在姻緣樹遇見?月老?”

  李辭卷宗上的字兒還沒看兩行,聞此又忍不住出聲。

  江可芙蹙眉瞥了一眼,心道這人到底看不看卷宗,自己這不想理他了,倒插話沒完了,當即回道:“是呢,月老,手裏一大把紅線,問我要牽哪個,我二話沒說,把楚先和常嶽的連上打了個死結,狐朋狗友,王八綠豆,天作之合,白頭偕老。怎麽了?殿下也想牽?我回頭有幸遇見了和他說說?”

  不著邊際的話令李辭再次噤聲,片刻,訕訕道:“不用了...我就是奇怪,什麽樣的人,能兩次都在姻緣樹遇見...”

  “真有緣吧。他也碰巧隻去了那兩次。”

  江可芙咽下最後一口飯,實事求是說了一句,撂下碗筷伸個懶腰,便起身溜達去後院,恒夭跟著,餘下三個婢女望望江可芙背影,又看看李辭坐在上首卷宗似乎一直沒翻頁,片刻,麵麵相覷。

  昱王府後院。

  江可芙這飯吃得快了些,此時才覺得囫圇扒拉幾口心口似噎著般不順,信步往後院臨養魚池的廊子去,過一叢樹影,就見頭頂清輝朗朗,月色甚好。

  在圍欄邊小盒裏抓了把魚食,江可芙隨手撒進水裏,恒夭取下掛在廊下的燈籠靠近,江可芙看著冒出頭的魚,似自言自語:“莫名其妙。”

  “王爺近幾日做什麽?奴婢瞧著也太怪了。”

  “嗐,不能這麽說,昱王青年才俊,國之棟梁,清明休沐他都不休,每日宵衣旰食,挑燈夜讀,立誌要看遍刑部設立以來所有卷宗。平天下不平事,讀世間萬卷宗。如此盡心竭力,自強不息,誌存高遠,我等鼠輩哪能指點。定是太累了,說話才如此顛三倒四,讓人摸不著頭腦。”

  語氣不減正廳時的陰陽怪氣,江可芙自己都未曾察覺,憤憤的與恒夭又說了幾句,便一道回房,豈知往日該在書房的李辭,竟舉著卷宗坐在外間榻上,和適才正廳的形態如出一轍。聽見動靜快速瞥向門口那一眼,讓江可芙氣笑了。

  “咳,回來了。”

  “不回來我去書房麽?殿下是心血來潮想臥房辦公?叫我去書房睡?”

  好家夥,恒夭聽此趕緊掩門別被外麵聽見,李辭愣了愣,最後用翻頁掩飾窘迫。江可芙見他不應聲,扭頭便往裏間去了。

  “我睡了,您隨意。多晚都行,別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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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江可芙歇下後恒夭便也出去了,聽著外麵燭火偶爾的“劈啪”聲,睡不著。翻來覆去半晌,不知什麽時辰,終於忍耐不住下地出去想叫李辭去書房看。

  撩開簾子,卻見外麵亮是亮著,人卻已經伏在桌上見周公去了。

  “自己睡了,留著吵人的不叫別人睡,你好樣的小子。”

  咬牙一句,腳步卻下意識輕了,江可芙湊過去把壓在李辭肘下的卷宗慢慢扯出來,翻了兩頁,自然也沒瞧明白,又放在案上。

  大概是自成親那晚之後,頭一次再見到熟睡的李辭,江可芙借著燈火打量了兩眼那張臉。對比年前,眉眼又張開了些許,少年青稚淡了,多了些冷峻,莫名想起幾日前回京進城時,李辭高頭大馬上一身銀甲戎裝,別說,倒還有些,像那麽回事。

  “行了,正好熄燈。我做個好人啊,你都這麽跟我藏著掖著了,我大度點兒,還是給你,把被子蓋上。”

  回去抱了床上錦被,江可芙絮絮叨叨,似要李辭夢中也記她的好,輕手輕腳的站過去將被子輕輕搭在少年肩上,卻在湊近將被角折在人手臂下時,聽見細微的夢中囈語。

  “江可芙...”

  少女側耳貼近:“什麽?”

  “我也想放風箏...”

  江可芙微怔,案上人又嘟囔著頭偏向了旁處。

  “莫名其妙。”

  燈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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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可芙:放風箏,放風箏,我看你像個風箏。卷宗看完了嗎你就想,你想的事兒多了。我看你想氣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