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593
  醉酒斷片是件很讓人之後惴惴不安的事,便如江可芙次日醒來,李辭和習醫女站在床前,醫女給她把脈,李辭說她這幾日要在府中踏實呆著避風頭。

  最後隻能去後院練武時,心頭不禁冒出林衛那句“飲酒誤事”。江可芙感慨。

  至理名言,舅舅誠不欺我。

  日子便又回到當初,李辭在家歇了兩日就開始繼續早出晚歸。不過,大概是...不對,不是錯覺,江可芙明顯能察覺出,李辭似乎在回避她什麽。

  關於那個夜晚臥房中的事,她零零碎碎的記憶拚不成完整的段落,但可以肯定是何等的荒唐。

  她向來是坦蕩的姑娘,特殊情況下發生的逾禮,事實上並不會十分影響她,使人變得扭捏。尤其是,當她想通如斯與李辭的聯係時,心底的不安大過尷尬。如斯說受人所托不便告知緣由,除了親曆這件事又是她主子的李辭,江可芙想不出誰,可是,為什麽?他應該,不會對自己不利吧?

  自成親以來,許多事即便過去很久,最後都是彼此解開來聊了清楚談個明白的,這一件卻橫在江可芙心頭,無從開口。李辭躲她,用膳錯開,夜裏晚歸。碰頭也隻簡短幾句,看似與過去無異,難有江可芙與他攀談的時機。況且,如斯既瞞了,李辭應也不會親自說的,她憶起的東西又少,想套點兒話都不容易。

  兩個藏著心事的人“同床異夢”了十來日,清明至。

  小雨如酥,長堤春色十裏,輕吟“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一纖纖素手放下車駕簾攏,回首,徐知意看一眼正繞風箏線頗有些喪氣的江可芙。

  清明祭祖,也宜踏青,前幾日就應了邀要一道出城遊玩,清早至王府時天還是晴的。江可芙拿著個輕巧精致的風箏還與她說過去在涿郡林府,她最會放紙鳶。現今這天氣,顯是不行了。

  “王妃寬心,咱們出城瞧瞧外麵景致,也算玩一回了,且這雨不大,說不準一會兒就放晴了。”

  “借你吉言嘍。這風箏老早就紮好了,一直沒空玩兒,我以為可有機會了,天又對著幹。”

  纏好線放在一邊,江可芙也掀開手邊的簾子,一片灰褐色石磚堆砌的城牆從眼前略過,出城了。

  思及有雨,別處也去不成,索性吩咐林堂,去清音寺轉一圈。

  寶相莊嚴,大殿肅穆,清明來上香的人不少,多是上年紀的婦人,是以人多也不顯喧鬧。

  徐知意近來看經書,正想與人攀談,寺中住持思仁大師似也樂意解惑,江可芙跟著一路到後院耳房,卻在門口推拒了一同進去,叫恒夭跟著書硯一同候著徐知意,不必隨她,自己打著傘就往後山去了。

  細雨穿林打葉,綿綿密密落在傘麵,山間空翠濕人衣,江可芙走在石階上步子卻異常輕快。

  適才確是有些喪氣,為早早備好的風箏放不得,但雨天也自有雨天的好,她喜歡落雨後山裏清新,而且...江可芙眼尖瞄到什麽,突然停下彎腰,小心翼翼從草稞間撿起一石子似的小玩意兒,吹了吹上麵細碎泥土。

  山裏淨是有趣玩意兒呢,瞧她找著什麽,一隻大蝸牛。

  這生靈察覺到被人拈起,已縮了回去,江可芙指甲輕輕敲敲那殼,扔進腰間小荷包裏。

  一路走走停停,這兒揪片葉子,那兒瞧瞧樹上蘑菇,不多時便走到了清音寺久負盛名的姻緣樹處。

  粉白花束已零落做塵,枝丫間綠意盎然,被雨水打濕。紅繩搖曳姻緣簽微動,江可芙上前想找尋上次自己不慎拽掉的一對,卻在眾多簽中花了眼。雨還在下,打著傘卻會勾到紅繩礙事,索性仍在一邊,也不為定要尋到,隻是念念簽上詰語也是有趣的。

  “姑娘...你的傘...”

  樹下也不怎麽淋,江可芙仰麵正默念上麵句子,身後忽起人聲,帶著些許不確定。回眸瞧去,原是適才一陣風把支在一側的傘吹了開去,一個有幾分眼熟的青年正牽著個孩子打著傘立在幾步遠,孩童手裏舉著的,正是自己那把。

  那青年看清江可芙麵容,微微一愣,繼而溫和一笑。

  “又在此處見麵了,姑娘。”

  “欸?”不由睜圓了眼,江可芙微怔,片刻,憶起什麽,亦展顏笑答:“真巧。”

  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此前目睹江可芙上樹掛簽的紀之青。今日在此,與當日一般,是陪同長輩來上香。回家小住的長姐求簽不解其意與方丈正攀談,他見小外甥呆不住,就抱了出來。進了後山不由想起那日的姑娘便走到姻緣樹處,不想竟“心想事成”,在“故地”遇見“故人”。

  小外甥見到容顏姣好的妙齡女子就歡喜,不認生,當即奶聲奶氣喊“姐姐”,逗得那姑娘眉眼彎彎的,走近接過他手中的傘,揉揉孩子發頂,自報家門說自己姓江。

  紀之青未多想,隻道卻和遠親同姓,當即回了名姓,一手舉傘,一手將孩子抱起來,任江可芙收攏紙傘近了逗他。隻是少女衣物上淡淡馨香隨近身溜進呼吸間時,青年不自覺的,微微有些麵紅。

  “這個給你玩吧。”

  在涿郡時鄰裏都少有比自己小的孩子,林家表弟與自己年歲相仿又少年老成,是以江可芙一直希冀有個年歲差的多些的弟弟妹妹。直至後來,玩伴牧聞琤的姐姐成親生子,歸家小住時帶回女兒,江可芙便時時去看。隻是那孩子該叫她小姨。那份對弟弟妹妹的歡喜,久而久之,也變成對所有小孩子的喜愛了。

  伸手去掏荷包,江可芙想拿那隻蝸牛,問一句那孩子怕不怕,就含笑放在小小的掌心。轉頭,再與紀之青攀談。

  “紀公子信佛祖?我總共就來寺裏兩次都撞見,不會那般巧吧?定是時常來的人。”

  青年微怔,隨即瞥了一眼江可芙收起的傘,下意識將手中傘向少女處偏了些許,聲音微沉:

  “江姑娘說笑了,確就如此巧合。紀某不信神佛,來此地兩次,上次陪母親,此次陪長姐。”

  似乎不願被人誤解是寄托那般縹緲之人,江可芙察覺到了,自知失言,朱唇輕抿,輕輕說句“那真太巧了”,那孩子卻突然笑起來,脆生生的接上一句:

  “有緣!”

  江可芙一怔,沒忍住也笑起來,輕輕去捏孩子頰邊軟肉。

  “你知道什麽叫有緣麽?小大人!”

  “我娘他們都這麽說,就是,就是,見好多次,街上遇見了,這麽說。聽戲裏,出去玩遇見人也這麽說...”

  口齒不清的解釋起來,卻沒的逗江可芙笑得越發厲害,歡喜得緊的揉揉那張軟乎乎的小臉,卻忽略了紀之青微紅的耳朵。

  “江姑娘,家姐那邊該差不多了,我...”

  “正好,我也回去。紀公子,你小外甥真可愛。”

  方便逗孩子才收了傘,雨又零零星星的不怎麽淋,江可芙便任由外衫水痕點點,走在紀之青身側仍逗孩子說話,未曾注意回去一路,傘麵傾斜,衣衫便未再濕半點。

  若落在旁人眼中,倒頗似一家三口。

  “欸!那姑娘怎麽那麽眼熟?你看你看,像不像小江?”

  斜風細雨,絲絲入高閣,清音寺後院有座藏經樓,頂層一小亭,最宜飲酒觀景,後山景致,亦可俯瞰全貌。與許久前碧於天一般,一行四少年,對坐小桌兩側,林翼北隨意往下一瞥,就瞧見了新鮮。

  “怎麽說話?你家隨從才稱姓加小,那是小嫂子。”

  一向不著調,又知道那親如何成的,林翼北說起江可芙向來這般,也並非瞧不上,隻是如此隨性,但自經江可芙鬧常家那一回,幾人態度反倒有些欣賞了,尤其盛岸,是在現場見過的,當即拍了林翼北一下,出言反駁。

  “嗐,一個稱呼。你叫小嫂子,那我得喊弟妹,不過真像,欸,無別你瞅瞅,別真是弟妹吧?”

  坐在近院裏一側,李辭已放下酒杯,他其實早瞧見了,卻不想下麵三人引起注意。一個屋簷下的人自然識得清,也不用細看,那衣衫,就是江可芙。

  他今日應邀出來就是躲人的,卻不想有些人就是躲不開,至於躲什麽,他自己都不清楚。

  最奇怪的莫過於向來是坦蕩之人開始遮掩扭捏,明明那夜他抱人回府時,於自己,於眾人,都自然恰好,大概是因為江可芙醉著,他不必擔心情緒的流露被施與的人察覺,而次日麵對同一人清明的眸子時,他又變得別扭了。

  少年不識風月,更難以形容本身就朦朧的情感,那些下意識的舉動,在之後細究緣由時,便迷茫了。既害怕被窺探,又難免,會被人敏銳的察覺並提及。所以,似乎,他的躲閃,已不單單為那一夜了。

  “不是,那小子誰啊?弟妹這...”

  “行了行了,你見過小嫂子幾麵?那麽遠,八成認錯人了。無別不是說她跟徐三小姐出城放紙鳶去了麽?年紀輕輕的誰往青燈古佛跑?”

  “欸欸欸!這雨下著你跟我說放紙鳶,什麽紙鳶雨天飛?傘做的?那還怕雷劈呢。”

  李辭沒接話,隻一笑扯了旁的,道江可芙就是回城去聽雨眠都不會往寺裏跑,齊錚盛岸都好笑起這打趣,林翼北卻還是覺得那淺青衣的少女像極了江可芙。

  “真的像啊...欸,別不是來寺裏尋你被人纏上了吧?”

  盛岸覷了李辭神色一眼,不由笑罵林翼北:“我有時候真就...你一天天少看點兒熱鬧少起點兒哄不舒坦?一看就一家三口,你可消停點兒吧。”

  一家三口...

  李辭微微怔了一下,不著痕跡回首又看了山道上緩行的油紙傘一眼。遠遠的神色看不甚清,但傾斜的傘麵同少女湊近逗孩童的動作...確實,很像一家...

  “不是...”

  李辭下意識一句。

  “什麽?”

  “...沒什麽......”

  ※※※※※※※※※※※※※※※※※※※※

  李辭:我可以不認,但他們絕對不是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