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2544
  庭中一瞬寂靜,片刻議論之聲漸大,常經遠與常遷已然麵色鐵青,死死盯著江可芙笑得人畜無害的麵孔。

  原詩本就極盡諷刺,恭賀之意無半點不說,偏生,江可芙挑的,確實應景。

  常遷現今七十有八,成家很早,常經遠又是長子,是以如今也年近花甲,這“常夫人”看來不過十七八,與江可芙年紀相仿,都是能做常經遠女兒的年紀,便是原詩上一句“蒼蒼白發對紅妝”道出,都不顯違和。

  “七弟妹!”

  在座都通文墨,這一幅對聯自是讓滿座驚異,李哲厲聲喝了一句,想製止江可芙再說,少女卻咬了咬唇,似為這斥責有些委屈起來。

  “我可是...送錯禮了?”

  “昱王妃這是誠心來折辱老臣的,何必再做這般模樣?老臣自知年紀大了,處理公務難免有糊塗時候,殿下雖不明言,也該覺我礙眼。王妃與殿下夫妻同心,厭惡老臣也屬人之常情,但內子生辰,王妃當眾如此羞辱,不若老臣今日便辭官歸鄉,讓王爺王妃眼中清淨!”

  常遷麵上悲憤交加,言語不勝悲戚,雖不少人都知曉此人工於心計,此時聽來仍不免共情,為這老人生出些英雄遲暮,竟遭黃口小兒如此折辱的悲涼。

  江可芙卻知道,這是回擊她不算,也要拉上李辭共沉淪。若有心人聽去,恐要說昱王有功,心也大了,帝師也不放在眼中,怕不是還想與李盛爭一爭儲君之位。挑撥離間嘛,朝中的老狐狸可最在行了。不過她有準備,不然也確實不敢如此大膽。

  眼瞧已有不少人目光責問的看向自己,卻見少女低眉垂眸,小嘴扁了扁,片刻,竟淚眼盈盈講出哭腔來。

  “常大人這話才好生沒道理,您是帝師,我再不知禮,怎敢如此大膽。您說我們不喜您,我現今也要問問,到底是誰看誰不慣?為何旁人提前十數日便得了請柬好生準備,昱王府偏是前日才送來。好嘛,我們若不來,是我們無禮,我們來了,無甚準備旁人又要議論輕慢。我是不知,是常大人壓根兒就瞧不上昱王府,還是因殿下現今不在京中,您就要戲耍我這小輩。”

  “這...受邀之人眾多,遺漏自然也是常事,王妃何以如此認為呢?”

  常經遠擰了眉,似回首瞄了一眼什麽人,斟酌開口,卻被江可芙極快接了下茬兒:

  “當真遺漏麽?我也願是這般,直至適才進門廳時問起管家何人負責此事,原來是常嶽常小公子。我自不願當眾議論旁人言行是非,可數十日前,常小公子在皇恩街杏簾鬧事,調戲良家女子,我目睹阻止卻被言語大不敬,這梁子既結了,請柬又如此湊巧,恕我多想,常家有人,是有心要戲弄我。”

  “便當真如此,七弟妹,你也不該把氣往常大人常老夫人身上撒。”

  “五皇兄當我是什麽人?如此無禮麽?我已言明絕無心冒犯,更不知這對聯原是折辱。我自小長在涿郡,常言道寒苦之地,我一進京,原是來給人編排的!你們多少都看我不上,我自然知曉。不通文墨,粗野,敗壞門風,不該進天家的門。難聽卻屬實,我認了。但如此冤我,我不依!我是胸無點墨,卻也知曉何為尊師重道,何為規矩禮法,該遵的原則底線,自不敢逾越分毫,否則,也有愧舅父與家父,沒的在他們半生清譽上甩墨點!現今送禮成了大錯,我已麵上無光,日後不知京中如何取笑。五皇兄與常大人,卻要疑心我圖謀不軌,故意為之,連帶著王爺也要被潑髒水。他日回得京來,讓我有何顏麵麵對於他!”

  江可芙說著,眸中氛氳起的水汽越發迷蒙,身形微顫,聲音也抖著,直至一滴清淚劃過香腮,便爭先恐後的紛紛離了眼眶。

  少女今日服一襲淺藕,襯得人清麗而孱弱。一個美人立在院落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倒叫人一時忘了她此前謠傳,紛紛憐愛起來。如此,反李哲有些咄咄逼人了。

  “七弟妹,我絕無那般意...”

  “五皇兄不必說了。原是我的錯處,不該來掃興。備一份什麽禮不成,偏要賣弄這些。我自不敢說是我受了委屈,也盼常大人與五皇兄,莫要再責問於我,今日礙眼了,我現就離去。”

  目露倔強,江可芙接過恒夭的帕子拭了拭淚,微微福身,扭頭便往外去了。壽堂中有竊竊私語,說這昱王妃其實也有些可憐。瞧不見的地方,江可芙微微抿唇,想笑,又壓了下去。

  回府路上。

  “王妃受累了,您跟齊王辯駁沒空瞧,奴婢瞥見常府女眷那臉色,比常遷還黑幾分。尤其那常小姐,往日慣愛挖苦人,奴婢想起當日放生時,她嚼舌根嚼得可最狠了。現今可也叫她嚐嚐這滋味。”

  “嗐,小打小鬧罷了,氣一氣呢,又氣不死人。不過,看他們臉色,確實痛快。就是,嘶,眼睛疼。”

  在車中一委,江可芙揉揉眼,又捶捶腰,恒夭趕緊湊上來幫著捏肩,從風吹起的簾角瞥了一眼外麵,聲音放輕些許:

  “那,這劉安城,怎麽辦?找來時說好了要替他尋他姐姐的,現今見是見了......可,這小子若要同咱們鬧......”

  江可芙也向外瞥了一眼。

  那少年自出了常府,便一直沉默。

  “不打緊,咱們尋著他的時候,他就該知道這事奇怪,咱們有所圖謀。再者咱們答應是尋,又沒許諾兩人必然團聚皆大歡喜。他姐又不是我賣進去的。現今隻盼他明白,他想尋姐姐,他姐姐呢,倒不想見他。可不是我從中作梗。”

  “那這人,咱們給些銀錢早早打發了?”

  “留著吧。府裏小廝不少,但就他生得好看。”

  “啊?那王爺...”

  恒夭愣了一下,隨即睜大了眼睛打量自己主子,莫名就冒出個莫不是江可芙因憐生愛瞧上這小子了,片刻,得了江可芙輕輕一肘。

  “哪兒就扯上李辭了?你這腦子,也不知道都尋思什麽怪事兒呢。咳。我問你,今兒這些事其實都是自劉安城起的頭,常夫人這事是強行翻篇的,他們若不想這事再被翻出來提,你說當怎樣?”

  “唔......劉安城不在了...死,死了?”

  “要麽劉安城死,要麽常經遠休妻。其實也沒必要揪著不放,不過是醜聞,被人議論幾句,他常府又不會倒台,反正一個常嶽在,常家的荒唐事還少?但常遷惜名,那位新的常夫人啊,也不像省油的。劉安城在,就一直得是她心頭的刺,若沒人庇佑,保不齊這小子明兒就沒了。所以先留著吧。當然,一會兒呢,先問他自己意思。”

  江可芙捶了捶後脖頸,摘了發上一支赤金步搖仍在一邊,似乎嫌重,恒夭看了她片刻,展顏一笑:“王妃心善。”

  “欸欸欸。帽子可帶高了。是咱們利用人家,總歸不能,卸磨殺驢不是?”

  “您說的是...說起來,常遷這回沒了麵子,王爺回來,該高興得很吧。”

  江可芙捶著腿,想起某個晚上零星憶起的片段,沒接下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