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342
  當日下半日,江可芙去慈恩街碧於天坐著,看了一下午街景,日落時分才晃晃悠悠的回到王府,卻又差了個小廝去鍾秀路尋個姓劉的少年。

  秦氏迎出來時便正瞧見她下吩咐,為此疑問,江可芙隻含笑不語。本也不十分好奇,又有旁的事告知,秦氏隻道午間江府遣來個人報平安,說江尚書朝中並無什麽大事,要她寬心。此事便過去了。

  五日後。

  金陵的天氣熱得快,仲春時節,日頭起來時便已叫人汗津津的。坐在馬車上掀一角帷簾吹風,江可芙看著街景與恒夭說笑。

  今兒便是常府老夫人七十大壽的日子,收拾妥當掐著時辰,江可芙帶著個往日府上都不曾見過的小廝提著賀禮出了門,還被秦氏提了一句“路上得快些,時辰有些晚了”。

  果然是愛操心的。江可芙想起那婦人的模樣便想笑,她是不知道,自己就是故意拖時候,要壓軸呢。畢竟...江可芙望了一眼窗外提著賀禮跟車走的小廝,這份大禮,必得人都到齊了才好送呢。

  常府在永興街,與永安街是兩處對稱,到得地方下了馬車,抬眼便見紅漆大門,日光下耀眼的刺目。以常遷的品階,這顏色,算是越禮的,但好歹做過幾天帝師,聖上雖有芥蒂,還是容忍默許的。

  在門前遞過頭一天才送了來的帖子,常府管家笑著相迎,內院隔幾道牆也聽出的人聲鼎沸,讓江可芙牽了牽嘴角。搭上恒夭,招手叫仆從跟上。

  院落裏種了許多竹子,襯得主人是多清高,轉過二門影壁,管家清清嗓子喊了句“昱王妃到”,庭中與壽堂內的達官貴人便入了江可芙眸中。

  一群裹著各樣綾羅綢緞的顯貴,什麽情態都有,哪一處品階低的起頭先行了禮,帶起一片恭敬之聲。點頭示意,江可芙在人群中略過一片熟人,堂前,一身材瘦高的老年男子與一老婦並肩行來,身後跟著幾個中年男女共年輕姑娘。

  “昱王妃安。”

  那老人身量約莫七尺,江可芙粗略合計怕與江司安李辭差不多,長須飄逸,與頭發都不見花白跡象,腰板直挺,雙目有神,乍見隻覺威儀。

  知曉這就是常遷,隻不過此番模樣,卻與想象有些出入,不似那等奸邪之徒,反倒一身正氣,還有些像個武將。想起李辭的話與常嶽那等混賬,當真是個“正義凜然”的偽君子了。

  “常大人,常老夫人。”

  江可芙微微福身,那老婦已一把將其攙扶住直說“折煞”,順著將人一一引見。江可芙含笑寒暄著,回首示意仆從呈上賀禮,一眾人便該去後院落座吃壽筵了。

  正是其樂融融皆大歡喜的場麵,好似此前一切芥蒂不曾存在,變故,偏也這一刻發生。

  那呈賀禮的小廝上前,不知在人群中瞧見什麽,突然一聲大叫,摔了禮盒撲將過去,眾人一驚,一齊瞧去,卻見常遷夫婦後側,一年輕女子瑟縮在常家長子常經遠身後,連連搖頭,卻是適才引見過的,常經遠前幾日才續的弦。

  那仆從被攔住,卻仍越過人激動瞧著她,口中不住念叨“你怎麽在這兒”,讓人不禁猜測二人關係。

  “這是怎麽回事?停下!你嚇著這位夫人了!”

  江可芙麵上也驚詫,趕緊上前製止,一陣拉扯到底分開也平靜了,年輕女子在眾人猶疑目光中怯怯說句不識得此人,卻被小廝激動打斷。

  “姐姐!我是安城啊!咱們在古西縣住店被人盯上吹了迷藥,我一醒來你和包袱都沒了!我還以為...我,我尋了你一年多!”

  到底還算個半大孩子,那少年乍見親人,說著兀自紅了眼眶。常經遠有些出乎意料,回首皺眉看了女子一眼,那女子即刻出聲辯駁。

  “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意思難不成我是你姐姐,與你一路行來時將你丟下自己卷著銀錢跑了?莫要說你小小年紀如此揣測親近之人,更何況我根本不識得你!”

  “我沒有!我沒有那般意思!我隻是一醒來見你不見了,我擔心。現下瞧見你沒事,我心裏歡喜。”

  自稱安城的少年言辭懇切,麵上涕泗橫流卻似帶笑,顯是為此“大起大落”悲喜交加,神態不似作假,還有些惹人憐憫,常遷看情形不對便欲開口,江可芙餘光瞥見,搶了先。

  “這才是怪事呢,劉安城是王府前幾日才招來的人,他來時管家便與我說過,這小孩子一根筋,原是來金陵要尋他姐姐的。我閑著無事合計過幫他找找,找畫師照著他說的畫了張像,現今一看,卻是像常夫人,難怪適才便覺眼熟。”

  “王妃這是什麽意思?”

  常經遠轉過來,兩道目光死死定在少女麵上,似要看出兩個窟窿。

  “常大人別誤會,我嘴笨不會說話,常夫人身份尊貴,斷然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弟弟,不過感慨,世間當真有麵容如此相像之人。便如前幾日我讓人打探,他們竟說有個暗娼館裏,找到了與畫中相似的女子,待我叫人去認,卻又說已被人贖了身去,真是同誆我一般。”

  江可芙扁了扁嘴,仿佛真的隻是埋怨幾個不上心的仆從,常家的人,麵色卻趨近於難看。

  此事無多少人知曉,但這位所謂“常夫人”,對外稱是農家女子,實則確是常經遠有日在酒樓遇見的暗娼。當日這女子怯生生的自稱初入風塵,常經遠見她生得可人,更有幾分似數年前自己病死的一個寵妾。家中正室前幾年又沒了,索性隨心替她贖了身,續了弦。隻是他們卻都不知道,她身世竟還有這麽一段。

  “七弟妹。今日常老夫人壽宴,這喜慶日子議論這些事委實不得體了吧?常夫人雖出身不高,卻也絕非能與那般輕賤之人相提並論的,本王做兄長多少要說一句,七弟現今不在京中,你,委實有些隨心所欲了。”

  齊王李哲原也在常府,無意要引人注目,適才隱在人群中江可芙便不曾瞧見,眼看常府這壽宴怕是辦得喜慶不起來,他與常家關係又非同小可,當即出來製止言語。確也令江可芙措手不及。

  “我...”

  “齊王殿下言重了,七殿下與王妃年少,少年心性,自是這般隨性熱忱。王妃是寬厚之人,對家中仆從之事也如此上心,這般宅心仁厚,老臣豈能心中有怨,橫加阻攔。隻今日老臣發妻生辰,人到古稀,此日再去,竟不知還能有幾個這般高朋滿座,圓滿富足之日。老臣無意冒犯,隻請王妃莫要再揪著我這兒媳不放,她雖出身寒門,卻也品行端方,今日之言語若就此傳出,冤了一位女子不表,常家,也要被人恥笑。老臣也曆經兩朝,跟隨先帝與陛下多年,晚年卻要遭謠言紛擾,委實憂心不安。望王妃體諒老臣,給常家個清淨。”

  不及江可芙言語,常遷已極快的接了李哲的話。朝中呆了多年的都是人精,還極是會演,常遷說著說著老淚縱橫,麵上蒼涼肅穆,竟頗有江可芙咄咄逼人,目無尊長之感。

  常老夫人也眸中含淚,關切擔憂的看著丈夫,常家幾個小輩都默默握緊了拳頭,也不知動了情還是一家子都會演。庭中漸漸安靜下來,有幾人竊竊私語昱王妃此次確實過了,江可芙敏銳捕捉到循聲看去,片刻,展顏一笑。

  “五皇兄教訓的是,我不會說話,又沒規沒矩慣了,便想起什麽說什麽,但絕無不尊長者之意。七殿下與常大人刑部共事,既是同僚,又是長輩,與我父親一般的輩份,在我心中,絕對是敬重有加的。適才言語無禮,有欠考慮,望常大人,常老夫人見諒。”

  盈盈一拜,麵上歉意懇切,江可芙示意恒夭拉開劉安城安撫幾句先帶到馬車上候著,少年還直愣愣瞧著那女子,分明就是他長姐,卻撇過頭不看他一眼,一腔歡喜早已涼盡了,看了江可芙一眼,不言不語的隨著出去。

  “王妃性情中人,又明事理。老臣不敢有怨,見諒一詞,委實折煞老臣。”

  “怎會如此,常大人大度。隻是這壽禮卻被小廝摔了,雖不打緊,也掃了興致。正巧前一日我聽聞常夫人是新進門,雖為續弦,我也覺著,該當備份恭賀新婚之禮,今日帶了來,原預備散去之時送給二位,現今既然壽禮已然這般,我便將這賀新婚的禮物提前取來,一並恭賀是了。”

  唇邊帶笑,江可芙已從懷中一探,取出兩幅卷軸。

  那“常夫人”顯然仍對江可芙警惕,縮在丈夫身後不敢一同上前。兩個小婢女行了禮過來展開兩幅,常家的人還不及湊去細細看清,賓客中眼力好的已瞧清了上麵字跡,人群中帶起一片驚呼。片刻,常府一眾人麵色驟然便黑了下來。

  江可芙恍若未聞人群中議論,兩步行至展開卷軸前。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我特意翻了數本詩集詞集,終是尋著這麽一句,恭賀老夫少妻的應景句子。墨韻軒的吳鍾道吳先生書寫,四庫書齋最貴的紙裝裱。望二位百年好合,白首不相離。”

  語畢少女輕啟朱唇,露出貝齒,微微一笑,嬌俏明麗仿若四月山寺桃花。渾然不覺自己念了一句極其羞辱人的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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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可芙:隻要我不崩自己沒文化沒禮貌的人設,就沒有壞人可以綁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