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566
  鍾聲杳杳,清朗久絕,殘紅一輪斜在鍾樓西側,映出一片霞光漫得無盡。

  已近黃昏,金陵城外清音寺中來往香客依然絡繹不絕,什麽佛門清淨,都成了不相幹。

  後院禪房外,曲徑通幽花木深,一叢叢翠竹也長勢喜人,與傳聞中的得道高僧思鑒大師攀談許久,江可芙將一長命鎖揣進懷裏,道謝告辭。

  自禁宮一行,江可芙在王府抄了七八日的經,今日是江司安傳話告訴她清音寺的願靈驗,小皇子早產畢竟因她,為此求平安許個願,便是最後不成了,多少算是自己心意,也能在聖上皇後麵前博個好。

  又正巧,王氏要替個遠房表親求簽,江霽蓮笄禮過了也被帶著求個姻緣,順路的事,便搭伴一道至此,王府的侍衛隨著,還省了江府的小廝。

  本是不信佛神,寺裏虔誠禱告的信男善女也不過是找個縹緲寄托,在大殿搖了一簽,一側小沙彌解了是個好的,江可芙又求了兩個平安福,欲去尋王氏與江霽蓮時,這平素不見人的思鑒大師也不知怎的,就請了她進禪房。

  耐著性子聽對麵的白胡子光頭講佛法,江可芙也不敢顯出不耐,不信是不信,敬畏之心卻不敢失分毫。雲裏霧裏的聽了一番,罷了便是被送了這長命鎖,說知她會用到,屆時送給有緣人,思及小皇子,江可芙便欣然收了。

  “小姐。”

  恒夭就立在禪房外,因來寺裏不宜聲張,便喊了出閣前的稱呼。見她出來迎上前,自然便問了談些什麽,給她看了長命鎖,江可芙搖頭,悄聲道那些機緣因果,她可是聽的頭疼的。

  “奴婢剛才打聽一番,這思鑒大師是有些本事的,旁人想見一麵不易,是隻麵見有緣人。但這般神神道道,卻又叫人懷疑,別是噱頭。”

  一樣不信神佛,恒夭也不忌諱在寺裏就說這些,江可芙眼神示意她說得太過露骨,又想這噱頭不噱頭的,修行數十年的人,有些地方,總歸是比旁人看的通透的,再者這些功夫她換個長命鎖,也不算吃虧。

  “二娘她們呢?”

  “在寺裏瞧見了熟人,剛才過來看這邊還要些時候,便打招呼說也要去聊幾句,說了片刻就回,也不知聊到哪兒去了。小姐若累了不若留個信咱們先回?”

  “一道來的,哪兒有丟下人先走的理,算了,等一會兒吧...對了,我剛才在大殿裏,聽見有香客說什麽去後山,這兒後山既然對外開,咱麽去瞅瞅?”

  “...好像是有棵掛同心結姻緣簽的姻緣樹,好多年了。”

  “靈不靈?”

  “奴婢哪兒知道...欸!您慢點兒,別拽奴婢啊。”

  空山新雨後,前日其實才下過一場雨,後山的石階上還餘下些潮濕,草木葉子被浸透黏在地麵,還有幾片隨著上了人的鞋底。密林深處少見光,蒼翠上圓潤滾動的珠子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露,隨著衣角擦過的颯颯滾進地下。

  深吸一口空山的清新,三三兩兩的香客緊緊握著手裏的簽擦身而過,多是一男一女,看來都為了姻緣樹。

  石階蜿蜒至草木更深,還有路,便還能行人,但多數停在一片龐大的粉白下。已熹微的夕陽裏,在一片蒼翠中分外顯眼的粉白,龐大,也低矮,占據一片地麵與天空,似一朵墜下凡的雲,還垂著紅色穗子,隨山中晚風飄蕩,掩了大半的枝幹,末端竹簽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香客止步於此,在早已栓好的紅繩上係上手中的簽,粉白的遮蔽下,一個個閉眼雙手合十,許比大殿裏求簽還虔誠,默念著心之所向。

  江可芙牽著恒夭遠遠觀望,想的卻是江霽蓮求的簽也不知是什麽,係沒係在這樹上,畢竟也不需要非得人手齊全再來係,她也瞧見有兩三個姑娘結伴而來,從她身邊經過時說說笑笑,隱約聽見一個說要許願昱王休妻的......就是不知江霽蓮誌還在不在此...

  “小姐要不也去求一個?”

  專注盯著姻緣樹,想的卻是旁的,恒夭卻以為自己主子也想試試,試探開口,江可芙回首看去,不由去戳她的額頭。

  “我都嫁人了,求什麽?下輩子的姻緣?”

  “哎呦,您輕點兒......求下一段唄...反正當初跟奴婢說過幾年就和離的......”

  恒夭伸手去捂腦門,順口一句也不是盼著她跟李辭和離,突然想起,就拿來調侃了。也順便瞧瞧江可芙反應。

  “哼。我能和離,那一天肯定是謝天謝地,巴不得沒有累贅一身輕,我就回涿郡找舅舅他們去,什麽下一段姻緣,相夫教子我聽著就腦袋疼。說到底,反是越偏遠之地才對女子寬容些。若能蒙混過去,我還想去盛京或更北,從軍去呢。”

  頗有些不以為然,江可芙湊過去小聲嘀咕,反正這些高談闊論是不能再被旁人聽見的,就是恒夭聽了,都吃驚。

  “哈?那王爺怎麽辦?還有老爺呢?”

  “也就我爹那裏...不好說,但他許也不是非要我嫁人...算了,這才到什麽時候啊。再說李辭,他能怎麽?我倆這算都是解脫。”悄悄指了指姻緣樹下幾個姑娘,江可芙笑著低聲道,“我聽見她們說要許什麽了,其實也不用求,過來跟我說就好,除了時日長些,肯定是靈驗的。”

  這話轉的快,恒夭好奇,雖知自家主子又開始玩笑了,卻還是忍不住問:“她們許什麽?”

  “讓李辭休了我。”

  清音寺後院耳房。

  小沙彌盛上清茶幾盞,喋喋不休許久的婦人也終於歇了歇。王氏坐在案前舉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就不由轉到對麵婦人身側有些心不在焉的一年輕男子身上。

  她未想到來寺裏求簽能遇上遠房表親,還是之前差點結了姻親的。對麵年紀相仿的婦人是她一位遠房表姐,前幾日才舉家遷來金陵旁的小城鎮裏,也未曾告知她,今日寺中一見,險些以為眼花。

  旁邊的年輕男子也不是旁人,就是原先說定了要與江可芙測八字的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侄子,自己這位表姐夫家前妻留下的長子,紀之青。

  “要麽說造化弄人,誰能成想我們大姑娘被天家瞧中了,雖說常有那些人嚼舌根說個配與不配,我瞧著,兩口子處的倒是極好的,更不論昱王爺真真是個青年才俊,就禮教這一點,正月初三兩人還來江府了。哎呀,當真折煞我們。”

  不常見的人,能湊到一處說幾句也不過就是近日唯一的那點兒因為親事的聯係,一樣是給人做了繼室,王氏看著自己這位表姐,卻生出莫名的優越。

  誰叫江家在朝中分量不輕呢,林亦輕留下的又是個姑娘,十幾年仍在北境也不曾見,讓王氏省心。紀家家業是不小,祖上也做過朝中大員,可單就上任主母留下個嫡子,她表姐就為日後的家產日日不安心。

  當日議親本就想著把江可芙支遠些,塞個不省心的媳婦給紀之青,她表姐也算承她一分情,隻是今日瞧見他們,隻這個無血緣的長子跟著,恭謹的跑前跑後,問起她幾個小兒子,婦人卻似是無奈的搖頭不語了。

  “之青也弱冠之年了,當日沒結成,便是緣分不到,可也不能一門不成,這事就耽擱著。金陵城裏我也認識些人家,不若就替他相看相看,現今為功名不娶也不打緊,先定下,過兩年入了春闈,中了進士,正好錦上添花。”

  女人上了年紀就愛做說媒的行當,江霽蓮的婚事還沒頭緒,王氏便趕著要替紀之青張羅。

  年輕男子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似乎想要回絕,身側盧氏先他開了口。

  “他還一介布衣呢,能不能上榜也是沒準的事,哪家小姐肯屈尊?且看著吧,之青也跟我說過他不急。”

  興頭正高,潑了冷水也不覺不快,王氏笑笑不以為然,道句什麽先得功名再成家,紀之青終於還是尋了個由頭從耳房裏逃出來。看外麵夕陽已被吞了小一半,裏麵王氏卻仍無要止了話頭的意思,不由無奈的歎了口氣,信步往後山去了。

  江家論起來該稱聲表妹的二小姐在後院放生池裏和婢女一塊兒喂魚,瞧見他象征性點了點頭,紀之青同樣點頭,禮節性提醒她天晚了當心這池子些。

  “呀!小姐你別嚇人了!還是快下來吧,被人瞧見了也不好。”

  過一道柴門,走上有些濕漉的石階,草木深處便傳來一聲入了耳中,聽那言語裏的信息,紀之青才突然想起,後山似乎有棵姻緣樹,許是哪家姑娘在此處掛簽。心中躊躇不知該不該再向前走,前麵卻又傳來一聲驚呼。

  心中不由微驚,下意識便朝著聲源疾走幾步,還未出聲詢問,緊隨而來的一陣嬌笑已跟著豁然開朗的視線一並撞進了心裏。

  入目一片粉白,不知是什麽樹,在金色餘暉下與四周恍然不似同一塵間,紅綢搖曳,竹簽的碰撞在一片颯颯中有如擊築,後山夕陽的一片朦朧中,粉白枝丫上坐著的一抹緋色卻灼灼明媚。一個少女手持一條紅繩,晃著雙腳,正嬌笑垂眸,對樹下一抹青影說話。

  “這時辰該走的都差不多了,我不當心拽掉了,自然得給他們捆上,不然萬一人家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為我這一拽,從此陌路了怎麽是好?”

  “那也不至於自己上樹,告訴後院的小和尚就是了,這腰傷還沒大好呢!”

  “叫他們知道了我還要麵子不要?趁著沒人捆上去,就都不知曉啦。”

  少女笑著答話,也不理會,反倒輕車熟路的在枝丫上來回挪動,尋個捆紅繩的地方,似是沒少做爬樹這等事,也不知是怎般的家教,養出這樣的姑娘。

  頭一遭見這等事,紀之青一時瞧呆了,也忘了適才束縛著的男女大防,就立在石階上怔怔瞧著。卻見那姑娘突然發現什麽似的停了手。

  “欸,你猜我瞥見了什麽?這兒有一對兒,女子的名字,叫李沐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