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625
  是夜,江可芙嘟嘟囔囔,把自己至金陵後諸多不順說了個遍。她性子是不大在乎,過後就忘,可那些事卻也不是沒在心上留下個印兒,許是這酒,又許是事情多,都壓在心頭,此時是藏不住了,開始還是自我調侃,後來趴在膝頭,說一句就要吸一下鼻子。

  待李辭輕輕扳開,才發覺有淚水在少女眼眶裏打轉,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平日裏哄人用的話好像跟江可芙說,就都不大合適了。愣了半晌,隻能拿袖子替她抹了抹眼淚。

  “我想我舅舅舅母了。”

  末了輕輕推開李辭,再次趴在膝頭,江可芙甕聲甕氣一句。李辭未回,隻是看著這個披著自己外袍縮成一團的身影。

  他好像常忘了,江可芙是個姑娘家。自小當男兒養又怎樣?天子都有畏懼流言,下詔禁止出口的時候。她心大,可再大總歸有盛滿的時候。擱在以前,或許之後,他見她這般,興許都會挑她的錯,自己做了荒唐事,反要哭訴旁人議論。可今夜,他大概也醉了,突然,就想安慰安慰她。

  “年後我們去涿郡。”

  “好。”

  那夜之後,因為在屋頂吹風脫了外袍,李辭染了風寒,第二日真的上不成早朝,江可芙什麽事沒有,還把那夜忘了個幹淨,隻說飲酒當真誤事,頭疼得厲害。

  不過忘了也好,事後李辭憶起屋頂上的言語與心境,隻覺得,江可芙也挺不容易,但是,自己心裏清楚就好,若讓她想起來他哄了她半宿,怕不是又要搞幺蛾子,興許還得叫囂什麽“圖謀不軌”了。

  千門庭燎照樓台,總為年光急急催。

  日月轉換的快,入了臘月,煮了八寶飯,蒸了年糕,煮過粽子,紅紙入了庫房,燈籠掛在廊下,仿若剛剛備上歲末元日應用之物,轉眼間,除夕已至。

  之前已在金陵過過一個年,但在江府江可芙又不用費心,此番自己做起女主人來,多少有些手忙腳亂,幸而還有管家與秦氏,倒也勉勉強強。每日忙完一圈下來,坐在臥房裏細數金陵與涿郡歲末規矩的不同之處,李辭有時得閑,竟也有心與她解釋這些風俗。

  點頭記下時,江可芙總覺得,揍完楚先那夜之後,二人關係比之前緩和許多。以前雖也算平和,但中間總似扭著一股勁兒,仿佛言語上有一點兒不合都能起衝突。現在卻是,李辭這人,單方麵的有些奇怪。

  江可芙把這理解為,李辭大概也與楚先有仇,自己的“仗義出手”恰好就滿足了李辭想尋仇的心,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所以自然就對自己態度有所轉變。

  夜幕將至,街上已燈火通明,禁宮中與往年一般,辦了除夕宴。

  對生辰宴的事故,江可芙有些在意,加之臨出宮時太子妃一番話意味不明,她就不大想進宮蹚渾水,至少大過年的,和一群不相識的人一處坐著笑得臉僵,屬實沒什麽意思。左思右想,索性借口自己也染了風寒,叫李辭一人進宮去了。

  “王妃當真不去嗎?奴婢瞧王爺隻身一人也不帶個小廝,若是宴上醉個酒......”

  送走李辭,轉身回臥房,江可芙正尋思要不要換了衣服出去溜一圈,青苑跟在身側,躊躇著開口。

  “也是,我記得之前還帶個侍衛,好像叫,宿衍?這幾日倒不見影。若真飲多了酒出宮再倒在路邊,大除夕的,想也不好被人瞧見。不過白日裏都說了,許了他們假,再差使人,倒有點兒出爾反爾了。”

  不過隨口一句,順著青苑說了,江可芙倒覺的李辭還不至於不靠譜成那樣兒,話音一落,身側婢女卻有些急切的開了口。

  “奴婢能去。”

  有些奇怪的瞥她一眼,江可芙不明所以。

  “不必了,都許了你們假,與我回了臥房,你和柳鶯她們一道回房歇著去就行了。這幾月,你們也辛苦了。”

  “替主子分憂是應當的。奴婢就是,擔心王爺那邊出什麽差錯,屆時王妃心裏也不舒坦。您就許奴婢跟著吧,王爺也未乘馬車,奴婢腳程快,還趕得上,再喚旁人,許來不及了。”

  停下立住,青苑向江可芙福身,似乎真替他們著想,擔憂出了岔子。

  不過一個帶不帶隨侍的小事,江可芙也犯不著糾結,看青苑懇切,就點頭允了,瞧天色漸暗,叮囑一句小心些,少女就已經急匆匆出去,留給她一個背影。

  一盞茶功夫後。

  一個青色身影,攀上昱王府後院的牆頭,也麻利的出了府。

  鍾秀河畔,有人在放煙火。

  紛紛燦爛如星隕,霍霍喧逐似火攻。朵朵絢麗在夜幕裏留下片刻的色彩與光明。江可芙離府至此,聽聞煙火在天際綻開的炸裂聲響,停下駐足觀看,身後幾個孩童手持火熜,嬉鬧著似乎是要來河畔寬敞地界燃爆竹,此時也停下抬頭,驚歎那些在夜空停留片刻的美麗。

  街上沒什麽行人,零星幾個,也行色匆匆的趕著那頓團團圓圓的晚膳,待那煙火熄了,江可芙又瞧了一會兒幾個孩子點祈天燈,便繼續在街上漫步。

  慈恩街難得少人,雖仍有鋪麵點著燈火。遠處是皇城大門,禁宮上空,也有煙火綻開,一陣炸開聲響後散落在夜幕的點點光,映得腳下石磚也隨著忽明忽暗。

  摸摸荷包,也買了一盞祈天燈,隨便在街邊找個已打烊的鋪子,江可芙順勢坐在了門前石階上。對頭的鋪子似乎很遠,原來冷清的慈恩街是這般寬敞。不過,若在高高的城樓上,定能瞧見萬家燈火,此情此景,是比喧鬧,更安穩祥和的國泰民安。不知道邊關,是不是,也這般和樂圓滿。

  垂眸,輕輕撐開疊起的燈紙,江可芙一掏懷裏,才發現未帶火石。適才那家鋪子,自她買了燈就關上歸家去了,也無處去借。舉著那燈,江可芙有些發愁。正自思索,不若瞧這街還過不過人,攔個路人借個火,四下張望,半晌,遠遠瞅見街角陰影裏竟真被她等來個人。

  街上房舍高矮不一,影子也參差不齊,來人麵容忽明忽暗瞧不真切,隻能打量出身形高壯,再想這時辰,是個男子無疑,那攜帶火石的可能便更大了一分。心下歡欣,當即起身,江可芙朝著那人影快步走去。

  “冒昧了,可否借您火石一用?”

  歲末金陵安定,便是夜巡也可以少些人,外城一隊分了兩批,定了一日一輪換,有一半的禁軍,便都歸家過除夕去了。

  因年前晏家要遷祖墳,一家老小本也沒幾個,都一並回了在洛陽的老宅,就留下了走不開的晏行樂,歲末團圓的日子,有幸分了能歸家的那批,也是守著就幾個隨從的空院子,左右無趣,就閑不住的上了街來。

  溜溜達達一路,從永定路到承恩街,又走到慈恩街,煙火都看了幾輪,也不大想回去。心不在焉的轉過慈恩街街角,不經意抬眼,就見一人影朝自己快步而來,以為是個急著歸家的,晏行樂側身欲避開讓路,兩麵房舍的陰影間,來人卻定住了,開口,是個少女向自己借火石。

  實是奇怪,晏行樂愣了一下。目光轉向黑暗中也顯眼的那抹紅。

  “放祈天燈?”

  “嗯。”

  少女點頭。

  晏行樂笑了笑,在外袍內袋裏尋找。他記得這東西,幼時祖父買來給他時,說是從邊關傳來的,本做報信之用,多年下來,這太平年月再無那般緊急時候,漸漸成了孩童玩物與祈福寄托了。

  火石在內袋最裏,晏行樂取出來,上前遞給少女,伸手接過,對麵道聲謝,兩下碰撞,飛濺起點零星火花,片刻,二人麵前亮起一片橙紅,晏行樂也終於看清了融在一片暖光中,少女的麵容。

  那是張嬌俏的臉,約莫十五六歲,因為疾走迎風,額頭兩側散下些碎發,襯得人多了幾分嬌憨,眸子不知是不是火光跳躍映出的靈動,歡欣裏似撒了把立夏夜裏的星,閃閃的,定在那燈上。

  許是那歡欣希冀之色太引人,鬼使神差的,接過火石,晏行樂多問了一句。

  “是給家人祈福嗎?”

  正看燈從手中緩緩飄起,少女愣了一下,繼而麵上帶了思忖。

  “算是吧,願......邊關,長久安定?”

  “邊關?安定?”

  晏行樂微怔,不是常言的雙親康健,這祈的福倒屬實大了,待要開口讚一句這姑娘的見識心胸,少女卻仿佛知曉他的心思一般,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他們都從武。”

  簡短一句,聲音輕輕的,尾音微揚,倒像是臨時起意的一句祈願。那放輕的聲音,卻叫晏行樂生出點莫名的熟悉之感,不由自主就想起某個夜裏指尖殘留的溫度,那之後得的點銀錢與一樣奇怪的小物件,一時未挪腳,晏行樂定在原地,明知可能微末,還是帶著審視上下打量身前留給他一個背影,仰頭看天的少女。以至於少女終於收回目光回首,見他未走,微微有些驚訝。甚至下意識掏了下袖籠,似乎以為自己忘記把火石歸還。

  “火石......”

  “不是,還了還了。”

  掏了個空,少女抬眸看來的目光帶了一絲迷茫,晏行樂趕緊解釋,又不好說自己看人看楞了才不曾挪步,不好意思不知如何開口,餘光掃著街上空蕩,許是做禁軍的習慣來了,又有些緊張,忽頭一熱,脫口而出:“除夕無人,女子不該獨自上街,委實危險,該結個伴。”

  這話轉得快,少女愣了一下,看他麵色正經,該是也懵了。

  “那我,現在回去?”

  “我送你。”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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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門庭燎照樓台,總為年光急急催。”出自曹鬆的《江外除夜》。

  “紛紛燦爛如星隕,霍霍喧逐似火攻。”出自趙孟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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