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到山後麵去了，但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這是上帝留給他們的最後一絲光明。陰陰晴晴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晴了，美麗的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空。忽然，空氣的味道變了，那是一種濕氣混合著水泥的獨特味道，是大雨的前兆。天又陰了。

  兩人四處觀瞧，沒有看見張春燕的身影。

  又向前走了兒步。由於傾斜度太大，幾次險些摔倒。傾斜的樓頂，給他們一種強烈的非現實感。

  腳下到處是裂縫，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旗下的建築物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讓人感到難以言狀的恐怖。

  醫院建在山上，站在樓頂可以看見海灣。平時看上去煙霧蒙蒙的大海，現在發著白色的光。

  回過頭去，平坦的樓頂上高處一塊，大概是冷卻塔，在霧蒙蒙的夜空中格外顯眼。

  “是不是在那上麵?”劉可可猜測道。

  許多多迅速跑到冷卻塔旁邊，抓住固定在冷卻塔側麵的鐵梯子就往上爬。

  劉可可緊跟在許多多後邊。剛才被窗台劃破的手掌碰到生了鏽的鐵梯子，鑽心地疼。

  突然，一道青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緊跟著就是一聲霹雷。

  劉可可嚇得靠在梯子上直哆嗦。轟隆隆的雷聲朝大山那邊滾了過去。

  “可可，她在這裏！”許多多興奮得大叫起來。劉可可爬上去，朝蹲在那裏的許多多身後看去。

  又是一道緊跟著雷聲的閃電。這次比剛才的更近了，好像遭到了巨型轟炸機的轟炸。劉可可聽見了醫院裏一些女護士的尖叫和歡呼。

  劉可可來到許多多身邊，緊靠在他的身上。冷卻塔上地方不大，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越過許多多的肩膀，劉可可看見一個睡在紅色睡袋裏的少女。

  張春燕！

  突如其來的閃電把張春燕照得清清楚楚。這個閃電落在了旁邊操場上的避雷針上，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伴隨著閃亮的光芒，把天空和大地連在了一起。劉可可感到空氣裏有一股臭氧的味道。

  在打雷的瞬間，許多多好像凝固住了。雷聲過後，他把手伸進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一次性注射器和兩小瓶藥。

  睡在睡袋裏的張春燕嗯了一聲，奇怪的是，剛才的雷聲居然沒有把她吵醒。她好像被什麽人施用了催眠術。

  許多多敲開一個小瓶，用注射器把裏邊的藥水吸出來，然後把注射器針頭朝上，把裏邊的空氣排淨。

  許多多正要去抓張春燕的手臂，被劉可可一把拉住了:“已經晚了。”

  許多多吃驚地看著劉可可:“什麽?”

  起風了，雨也跟著下來了。

  “晚了，翼子已經不在張春燕身體裏了。”

  “怎麽……你怎麽知道？也許隻不過是睡著了。”

  “不。”劉可可看著雨越下越大的天空，無奈地搖了搖頭。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想看到周圍的物體，隻能借助醫院裏的路燈和附近建築物裏透出的燈光。

  “她……翼子，在那邊，離我們隻有幾米遠的地方。她在那裏笑，她向我們伸出一根手指頭搖晃著。”

  又是一道閃電，雷聲好像遠了一點兒。烏雲的先頭部分飛快地向東滾滾而去，好像已經到達上空。

  許多多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劉可可，然後凝視著前方問道:“為什麽？她在幹什麽？既然就在旁邊，為什麽不來殺我們?”

  “也許……她在享受折磨人的快樂，馬上就殺了我們她覺得不過癮。”劉可可眨了眨眼睛，盯著“翼子”所在之處。本來她是不可能看見“翼子”的，但她的感覺的影象清清楚楚地反映著那個留著長長黑發的怪女模樣。

  “鬧了半天你還真能看透我的心啊！”“翼子”舞動著無數的手腳說道。她冷笑著，嘴巴咧到耳根，就像裂口女一樣，而且還露出無數鋼針般尖細的牙齒:“從一開始我就認為你是個不正常的人。你的直感準確得驚人。你想用你的手段馴服所有的人嗎?”

  暴雨傾盆，劉可可大聲喊道:

  “王子豪，你贏了！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難道還不夠嗎?我身邊的這個人，許多多，他沒有成心扔下你不管！小時候，他曾經被關進電冰箱裏，恐怖使他留下了害怕黑暗害怕搖晃的後遺症。地震那天，他是糊裏糊塗地跑出實驗室的。”

  “你，還真喜歡許多多老師啊！所以你才拚命地幫助他，帶著他四處逃竄是吧？可是，災難哪！連你也得跟著倒黴！”

  “劉可可！她在說什麽?讓我跟她對話！”

  “王子豪，我沒關係，我知道我難逃一劫。不過，許多多老師……”

  “我不是王子豪。王子豪早死了！大地震的時候，被塌下來的天花板砸死了。我的名字叫翼子！”

  “你是王子豪。如果你不是王子豪，為什麽揪住許多多不放呢？你還在愛著許多多！因此你才會這樣做。還有，你還有一個國外的孩子，但那並不是你親生的。你還有一個在醫院裏一直躺著的妻子。我覺得上帝弄錯了，你是一個女人心，卻又給你一副男人的軀殼。所以變性後，你特別珍惜你是女人的身份。”

  “翼子”哈哈大笑:“哈哈！你獲得的情報真多，真是個了不起的姑娘，而且為了救你的戀人奮不顧身。我非常喜歡你這種人，我要是有身體的話，一定要擁抱你，吻你！可惜啊，太可悲了！太遺憾了……我一定要在這兒殺了他！”

  劉可可感到絕望，緘口不語了。她終於明白“翼子”的動機是什麽了。她想殺許多多並不是出於複仇，而是出於嫉妒。她要殺掉沒有在地震中失去身體的許多多，要殺掉天生麗質、可以輕易地得到許多多愛情的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拚命保護許多多，隻能達到相反的效果。

  事情弄到這一步，劉可可並不感到後悔。她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惟一感到遺憾的是沒能救了許多多。

  所有的手段都用光了，如果再做什麽的話，隻能是把處於昏睡狀態的張春燕扔下樓去摔死。那樣的話，“翼子”將無處存身，或許就不能再繼續殺人了。

  但是，這麽殘忍的事自己肯定不會做，而且，張春燕是沒有罪的。

  許多多再次叫道:“劉可可，她在說什麽?”

  劉可可默默地搖了搖頭。

  “王子豪，聽得見我說話吧?請你跟我對話！”

  “喂！劉可可，我也想跟許多多老師說話。勞您的大駕，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他好嗎?”

  劉可可隻好點點頭，轉過臉去對許多多說:“她說她也想跟你對話。”

  全身濕透了的許多多站在什麽都看不見的雨中，凝視著王子豪那個方向。

  “子豪，是我不好。我是個懦夫。我拉著你搞那種危險的試驗，結果還把你扔下不管。說多少的話也抵消不了我的罪過。”

  “哪裏哪裏，不要這麽客氣嘛，不要往心裏去嘛。我並不在意啊。劉可可！把這話傳過去!”

  劉可可如實傳達給了許多多。

  “我一直在考慮怎麽做才能贖我自己的罪。當然，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我。但是我堅信一定有我能做到的事！”大雨把許多多的頭發澆得透濕，緊貼在頭皮上，雨水順著發稍滴滴達達地往下流:“我決心已定，把我的身體送給你。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

  劉可可大驚失色，目不轉睛地看著許多多。

  他這是犧牲自己來救我啊！

  但是，至於許多多具體想怎麽做，劉可可還不清楚。因為許多多已經下了決心，心裏平靜如水，劉可可無法感覺他內心的波動。

  “是嗎？您的心眼真好。光這麽說說就夠讓我高興的了。要是我有眼睛，肯定會感動得眼淚謗沱。不過，許多多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怎麽從您的身體裏出來呢？您通過自學掌握了體外脫離的技巧嗎?”

  “問你怎麽從身體裏出來。”

  “對不起啊，劉可可，把我的話一字一句地傳達清楚。不然顯得我沒禮貌。”

  “的確，我不能從我的身體裏出來。可是，我可以接受你進來。我甘願默默地做你的外殼。請你利用我的身體度過你的後半生吧。你有這個權利。”

  “騙人！這不就是一種求婚方式嗎?您真的想跟我一起度過後半生嗎?白天晚上都在一起?我好高興啊！不過，老師，您就那麽喜歡我?我覺得有點兒奇怪。我看您隻不過是為了救您身邊那個可愛的小妞而已！”

  劉可可從“翼子”的話裏聽出她在動搖。許多多言辭懇切，多少打動了她。劉可可把“翼子”的話傳達給許多多以後，許多多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誠心誠意的，你試著往我的身體裏進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我不是誠心誠意的，你是進不來的。”

  劉可可不等“翼子”說話，搶著說道:“不行！就算你是誠心誠意地接受，當某種意識從外部侵人你的身體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抵抗的。”

  許多多閉上眼睛，張開雙臂，靜靜地等待“翼子”進人他的身體。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