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福兮禍兮(一)
作者:水中的落葉      更新:2021-01-15 14:51      字數:3509
  碼頭在城外,一眾人上了岸,從這裏到保康縣城,還有一裏地,喻梅萍極目望去,不禁有些啞然,這也算是縣城?縣城的城牆有若似無,一段段又矮又破的斷垣殘璧,八麵透風,四處都可以走人,這哪是城牆?就是一個個斷斷續續的小土堆。

  縣城很小,當喻梅萍走進縣城那一步,四周看了一下,都是低矮的瓦房,有的還是草棚,街道是小塊石頭鋪成的,也不是青石板,街麵狹窄的隻能走一輛馬車,街對麵鋪子裏的人,在屋簷下伸出手來,大家都能碰的上。偶爾才能在街邊遇上一棟兩層磚木結構的樓房。喻梅萍估計整座縣城人口不會超過1萬,這算是一座殘破的迷你小縣城。

  喻梅萍被一眾人押著,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這裏可能是縣城的最繁華之處,周圍散落了不少狹窄的鋪麵,有些鋪麵還被行柵板封住了,估計實在生意不好這個店撐不下去了,拐了個彎,又往前走了一兩百步,這裏就是保康縣縣衙。

  看著眼前這個建築,喻梅萍怎麽也無法把它與莊嚴肅穆這幾個字眼聯係到一起,牆壁上斑駁脫落,大門的門柱已經歪了,兩扇大門看上去不光是滄桑而且還是腐朽的。

  到了縣衙門口,王班頭回身道:“在外麵候著!”說完一溜煙竄了進去。

  大門沒關,因為關也關不住,柱子橫梁都是歪的。

  保康縣縣令姓範,叫範進才,今年已經50多了。範老爺理論上是保康縣最高行政長官,他是舉人出身,說起來也是官運不佳,大明朝最基層的官員就是縣令,而縣令必須是舉人出身,範進才自從21歲那年考中秀才後,就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一直考了32年,直到53歲那年,才剛剛考取舉人,他也沒有能力再去考進士。接下來是到吏部去排隊後補,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明朝的官場,一個螺絲頂一個殼,前麵的殼被人占著,後麵的小螺絲就無法鑽進去,範進才按照前麵排隊的人數一算被嚇著了,按照這個等法,自己就是到死也夠不著那個螺絲殼。有錢的人家裏使了銀子,高高興興的赴任去了,而範進才科舉整整考了將近40年,家裏早就掏空了,飯都吃不上了,哪裏還有銀子去行賄,隻能咬著牙關,等!保康縣縣令的位置騰出來了,但所有的人都不願意去,為啥?因為太窮太偏僻。還有一個原因,縣令一般都是七品官,像北京順天府通州、順義等縣的縣令都官居六品,南京應天府也一樣上元、江寧的縣令也是六品,而保康縣縣令隻有從七品,整整低了三級,官員的品級是和奉祿掛鉤的。千裏做官隻為錢,本來奉祿就低加上保康縣又窮,貪都沒有地方去貪,所以前麵排隊的人多拱拱手讓開了。範進才實在撐不下去了,從七品就從七品吧,再等下去要餓死了。來了保康一看傻眼了,本來官員要貪墨上下其手,最常用的方法就比如踢鬥,火耗,自從實行一條鞭法起,農民每年上交的稅賦都由糧食改為銀子,踢鬥這法子就無法用了,全縣整年的稅賦才不到10000兩,老百姓家裏窮的多沒褲子穿,還火耗個毛啊。府台大人還算體諒,知道保康的艱難,免了他每年的冰敬和碳敬,因為再逼的話就要出人命了,可即便如此,範進才還是9隻鍋蓋10隻鍋,範縣令一天到晚在為銀子發愁。驢倒架不倒,按常規縣令大人要配師爺的,可請師爺的錢要縣令大人自己掏腰包,範縣令哪來的錢再去請師爺。於是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請了一位教私塾的老秀才,讓他兼了縣裏的教諭,有點俸祿再加上多少有點孝敬,收入勉強與他當私塾先生的束脩差不多,順便兼任自己的師爺。老先生姓錢,錢師爺也滿足了,畢竟待在縣令大人身邊也算是老爺,地位高了不少,於是兩個老夫子就搭檔一起混日子。保康縣的縣衙也大大縮水,居然連縣承都沒有,縣丞相當於後世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因為實在沒啥鳥事,縣衙裏的一幹事情範縣令一概承擔了。

  聽到王班頭來報,說押解的犯人到了,看看日頭剛剛正午,早點過堂早點繼續混日子,範縣令便讓班頭把一幹人犯帶進來。

  範縣令整了整官帽在堂上坐定,錢師爺在一旁服侍,保康縣衙一共隻有四個衙役,多了養不起,因為衙役是沒有工資的,全靠平時敲詐勒索,收點好處,但這必須有個度,不然會引起民怨,這四個衙役分別姓張李王趙,他們本來有自己的名字,範老爺為了方便直接以張三、李四、王五、趙六使喚。今天去天眸村的,就是張三和王五,其中王五還是領班。

  “升堂!”

  堂下跪了三個人,兩個老頭,一個小女孩。

  王班頭悄悄的來到範老爺身邊:“老爺,中間那個是天眸村的村長,姓俞!”

  這是暗示,表示理在哪一邊!該怎麽判!這也算是行規。

  範老爺點點頭表示省的。

  響堂木一砸:“誰是原告?”

  左邊的老頭舉起了狀子:“青天大老爺,小人是原告,小人名叫俞鬆石,小人要告自己的孫女俞梅兒!這個丫頭私自收留了一個身份來曆不明受傷的外鄉人,這個外鄉人是個凶徒,這張狀子上有村裏24個村民的證明,證明小人告的屬實,我們村子在山裏麵民風淳厚,村裏的人老實本分,村裏出了這件事,小人盼大老爺伸張公義,讓這姑娘定罪下獄!”

  中間的老頭俞鬆柏接上了話:“縣老爺,我是天眸村的村長,我可以證明這件事,我也可以擔保這件事確認無誤,請縣老爺公正嚴明,還我們天眸村一片朗朗青天!”

  範縣令來了精神對著俞鬆石:“哦,你是這姑娘的親爺爺,這可是大義滅親啊!”

  “回縣老爺的話,這個姑娘的爹是我在十幾年前收養的,沒想到我養虎為患,收養了一個白眼狼,狀子上我也寫清楚了,我們本來就沒有血親關係,出了這麽件人神共憤的事,我請求大老爺解除我和他爹的父子關係,趕出天眸村,還我們天眸村一片清靜!”

  “那你們指認她救的這個人呢?”

  俞鬆石指著喻梅萍:“幾天前被她偷偷放走了,狀子上也有證明人!”

  範縣令看著喻梅萍:“姑娘你抬起頭來,回我的話,你是不是收留了一個陌生人?”

  “ 是的!人是我留下的,他受了傷!”

  “ 那麽這件事你供認不悔?”

  “ 人是我救的,但我救的那個人他不是壞人!”

  “ 老爺他胡說,這姑娘是個傻子,村裏的人都知道,她說的話不作數,她平時就喜歡胡說八道,瘋瘋癲癲。”

  俞鬆柏急了,他跟王班頭商量好,就是要在堂上一下定罪,不能讓事情拖下去,有分岔。

  “ 你說我傻我就傻?縣官老爺就在堂上,你的意思是說縣老爺自己糊塗分辨不出來?再說了這張狀子上,隻證明我救了一個人,但沒有證據說我救的是壞人!”喻梅萍目光清澈,口齒伶俐,言辭犀利還帶坑。

  範進才仔細的看著堂下的姑娘,從臉上的神色和說的話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傻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王班頭衝了出來:“你狡辯,我讓你嚐嚐大刑的味道。”欲對喻梅萍下手。

  “ 你住手!在這裏我是老爺還是你是老爺?我還沒說話輪得上你,回去!去把那張狀紙遞上來。”

  王班頭隻能老老實實的收回了手,去把那張狀子拿了過來,遞給了範縣令。

  範縣令從頭到尾的把那張狀子看了一遍,下麵還整整齊齊的按了二十幾個手印,抬頭對喻梅萍說:“姑娘,這狀子上確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你救得是個壞人,但是也沒有證據說你救得是個好人,如今這個人已經不在了,而且有那麽多人證明你的的確確的做了這件事,你叫我怎麽能不定你的罪?”

  “ 對,縣老爺說的對!這姑娘不光傻,而且還會狡辯,我們這麽多人,還不如你一個小姑娘嗎?做錯了事就要負責,我還要對全村負責!”俞鬆柏喊道。

  “ 老爺,讓她受一遍刑,她就會認了!”王班頭喊道。

  俞鬆石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哪裏不對?他有點說不上來,這丫頭什麽時候開始會說話說得這麽流利,他的腦子有點糊塗,呆呆的看著喻梅萍。

  “ 你想屈打成招嗎?縣官老爺,我救這個人前前後後有十幾天,村裏許多人都看到了,包括他的小兒子,我名義上的二叔,而且這個人也不是偷偷溜走的,他是在村裏的碼頭大白天雇船走的。”喻梅萍用手指著俞鬆石。

  “可是他們當時都不吭聲,一定要等人傷好走了以後,再到這裏來告我,他們這是故意的,故意要陷害我們一家,他們的目的是要趕我們一家走!”

  原來準備是一邊倒的場麵,現在變成唇槍舌劍,在場上對峙了起來。王班頭覺得局麵的走向出了岔。

  俞鬆石終於明白了哪裏不對,這丫頭沒傻,而且精明的很,自己狀子裏的漏洞,被她點了出來,再仔細看喻梅萍這個人,突然覺得這丫頭眼睛明亮,臉色紅潤,說話有條有理,比以前看到的那個畏畏縮縮的傻子完全像是兩個人。瞬然間他覺得這個丫頭漂亮了,身上隱隱約約有歐陽芸的影子,這是怎麽回事?他覺得不安。

  喻梅萍轉過身,對著範縣令說:“縣令大人,他們說我救的那個人是壞人但沒有證據,但我說我救的那個人是好人我是有證據的,證據就帶在我身上。我不光能證明我救的這個人是好人,而且還能證明他們是故意誣陷,我現在就把證據呈上來。”

  範進才仔細的看著場上所有人的表現,臉上微微一笑,嗯!原來以為是個枯燥無味的案子,現在看來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