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 滿目山河遠(4)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3483
  殘陽如血,風沙吹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高速奔騰中,馬蹄疾速起落,發出越來越巨大的轟鳴,前排的騎兵身體前傾,槍矛平端,好似一支支離弦的利箭,勇猛無前地朝敵陣貫入。

  燕軍已經發現了這支從側翼突然衝來的晉軍,發出一片喧囂和高喊,一支燕軍迅速向這邊移動,與思靈的隊伍猛然相接。

  思靈隊伍的前排都是槍矛兵,高速奔馳中的長矛森林發出令人恐懼的入體穿刺聲,鮮血仿若彩虹般噴射而出,敵軍迅速人仰馬翻,倒下大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隨即響起。

  思靈猛地一提馬韁,帶馬從堆疊的屍體越過,手中軟劍飛舞如盤旋的蛟龍,率領隊伍中的刀盾兵,越過前排槍兵衝出的空間繼續往前衝。

  又一排燕軍騎兵湧了過來,思靈隊伍兩側的弓箭兵弓弦連響,疾射而出的箭矢在空中呼嘯,如黑色的風暴,將湧來的敵軍卷倒一片。

  敵軍左翼已經調走了四五千騎前往追擊晉國小皇帝,因而格外薄弱,思靈率領的隊伍經過這一陣衝鋒,迅速將敵軍左翼撕開,逐漸靠近敵人最精銳的中軍。

  思靈抬眼一看,又一隊敵軍蜂蛹而來,他們的服色和虎豹騎略有不同——是赫蘭墨的中軍狼衛營!

  如此看來,這支燕軍的統帥鐵定是赫蘭墨本人!

  思靈一帶馬韁身先士卒衝了過去,三騎燕軍揮舞彎刀圍了上來,思靈甩出軟劍格開一刀,身子一矮躲過一刀,再將軟劍反手一抽,閃電般將第三騎燕軍掃落馬下。

  那個墜馬的燕軍,腳卻還卡在馬蹬裏,被思靈的親兵湧上來,刀劍齊下,捅得鮮血狂飆,慘叫不已。

  又有幾騎燕軍朝思靈衝過來,被思靈身側身後的親兵纏住,思靈率先突入堅固的中軍邊緣,隻見前方是一圈屍體,其中有燕軍的也有晉軍的,還有許多馬屍,地上到處血水橫流。

  在這個包圍圈中,有幾十個晉軍在裏麵死戰,思靈認出其中一個是赫蘭盛的親兵——關銳。

  昏暗暮色下,隻見關銳和幾十個晉軍渾身插滿箭矢,戰馬全沒了,被燕軍團團圍死。

  燕軍一邊朝他們放箭,一邊來回衝殺,片刻之間關銳左右又倒下數人,整個場麵就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殺。

  “關郎將!寧大帥呢?”思靈縱馬橫衝直撞,軟劍揮舞,闖入了包圍圈中,高聲大喊。

  關銳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穿晉軍戎裝的思靈等人,心中升起強烈的希望,大聲答道:“大帥受了重傷,已被燕軍生擒而去!”

  思靈心中一震:赫蘭墨生擒了盛哥哥?他知道那是他親兒子嗎?

  不管怎樣,先把關銳他們救出去,脫險之後我再派使者給赫蘭墨帶信,求他不要殺害盛哥哥。

  腦中電光火石閃過這些念頭時,包圍圈中有兩騎掉頭朝思靈殺來。

  思靈左手從腰間抽出一柄飛刀甩去,正中敵騎咽喉,與此同時,右手軟劍從一騎胸口橫掃過,鮮血飛濺,那人慘叫著掉落馬下。

  “關銳,快跟我殺出去!”思靈又連斃數敵,將包圍圈撕開一個口子,高聲對關銳喊道。

  關銳猛吼一聲,側身讓過一騎衝來的敵軍,舉起戰刀猛地躍起,將敵騎的馬脖頸剁了下來,血花在昏暗暮色中綻放,關銳迅速朝思靈奔來。

  此時天色已經昏黑,周圍士兵尚未打起火把,思靈讓親兵騰出一匹坐騎給關銳,一行人調轉馬頭,吼叫著往外衝殺。

  夜幕中,越來越看不清楚周圍的敵人,敵人也看不清楚他們,於是思靈等人很快就衝破這層包圍,如一陣疾風迅速地沒入黑夜。

  思靈等人正在黑暗中打馬疾馳,後方忽然火光大盛,大隊燕軍打著火把脫離本陣,從後麵追了上來,蹄聲如雷,有人用流利的漢話高喊著:“前方是蕭夫人嗎?吾皇有令,你若投降,我等不再追擊,並釋放寧大帥!”

  思靈在疾速奔馳中猛地提韁勒馬,坐騎一聲長嘶,揚起前蹄,思靈給親兵丟下一句:“向輝,護衛關郎將繼續往南!我回頭去換寧大帥!我生母嫁給燕帝,燕帝不會殺我!”

  說罷,掉頭往火光閃耀的後方策馬而去。

  “我便是蕭夫人!”思靈一邊打馬朝著火光馳去,一邊運起內力高聲大喊。

  數不清的火把逐次點了起來,如滿天繁星遊動在曠野裏,一名為首的聖狼衛舉起手臂,隨著他的手勢,他身後的燕軍齊刷刷帶馬停住,火光跳躍,照耀著大片鎧甲和兵器,寒光如水湧動。

  聖狼衛在馬背上朝思靈行了一個按胸禮,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蕭夫人,吾皇有請!”

  思靈策馬上前,密集的火把如流動的赤色潮水向兩邊湧開,露出一條長長的通道。

  在這個通道盡頭,有一乘高大的鑲金戰車,戰車頂上繡虎狼紋的華蓋,在夜風中高高飄揚。

  剛才思靈他們一直在中軍邊緣廝殺,而赫蘭墨的禦駕在重重軍陣圍護的中心。

  直到此刻,堅若磐石的中軍陣型才為思靈打開。

  思靈策馬奔到禦駕之前,翻下馬背,仰望火光中心那位北方霸主。

  赫蘭墨頭戴金冠,冠頂立著一隻黃金雕鏤的展翅雄鷹,金冠垂下兩條長長的皮毛帶子,從他臉頰兩邊一直垂落到覆著金甲的肩頭。

  熊熊火光照耀著他棱角分明的麵孔,花白的鬢發和眉毛染滿風霜,眼角的紋路深邃如刀刻,然而那深沉冷峻的目光裏,依然透著奪人魂魄的霸氣與威嚴。

  他靠坐在禦駕裏,冰雕般的臉上無有任何特殊神色,唯有那雙深藍如海的眸子靜靜打量思靈,渾厚低沉的聲音震蕩在空氣裏:

  “蕭夫人,你們晉國的北衙軍大元帥寧成器在朕手裏,他受了重傷,你若想帶他回國,先解甲繳兵,歸降於朕。”

  思靈怔怔仰望著他,心頭一陣迷惘:寧成器?

  他沒認出盛哥哥?

  不,不可能!

  他是不承認盛哥哥是他兒子!

  這個兒子,他早在八年前下黑木令追殺時就已經棄絕了。

  思靈滿眼都是淚水,仰頭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稱呼他“父皇”的冷酷男人:“我要先看看寧大帥是否還活著。”

  赫蘭墨臉上毫無表情,朝禦駕旁一名狼衛揚了揚下頜。

  不多時,幾名狼衛用擔架抬上來一個滿身血汙、昏迷不醒的男子,他發髻淩亂,臉上血汙狼藉,身上的鎧甲支離破碎,鮮血從鎧甲碎片間不斷地湧出,又在寒冷的空氣中凍成深黑的顏色。

  思靈跳下馬背奔過去,伏在他身上哭喊:“盛哥哥!”

  她仰頭看著禦駕上的赫蘭墨,見赫蘭墨冰海般的藍眸冷冷地俯視他們,威嚴冷峻的臉像玄武岩的石雕。

  “我投降!”思靈用手背抹去眼淚喊道,“能否把寧大帥帶回你們營中救治?!”

  赫蘭墨仍舊麵無表情,冷酷如冰的眼睛看向前方,右手抬起作了一個手勢。

  幾名狼衛上前來把擔架綁上馬背,又有狼衛為思靈牽來坐騎,示意她跟他們走。

  思靈知道這是同意了,遂上馬騎行在赫蘭墨的禦駕之側,跟隨燕軍回到營地。

  因為是燕國皇帝的禦營,轅門修得十分高大,寨牆堅固,望樓巍峨,樓上衛兵矗立,刀劍森然。

  大軍緩緩從轅門進入營寨,在寨中的廣腸上駐立。

  火把通明,狼衛們整齊地跑位,站成森嚴的兩排,一個個手按佩刀,威武肅穆,兩名武功絕頂的聖狼衛,一左一右護衛著赫蘭墨走下禦駕。

  赫蘭墨聽完各隊士兵報數,整頓完大軍,方才回到中軍禦帳,叫了一名狼衛,命他把思靈帶進來。

  思靈從進入營寨就跟著赫蘭盛的擔架一起進了醫帳。

  幾名藥奴幫赫蘭盛拆下已經破碎的鎧甲,隻見穿在鎧甲內的襦袍已被浸成了血衣,背上,肩上,胸口,大腿,到處都有刀口和箭傷,滿身都在流血。

  “他有無性命之憂?”思靈用野利語問醫官,雖然已有七八年不曾使用野利語,她倒還能勉強表達自己的意思。

  醫官一邊指揮藥奴為赫蘭盛清洗各處傷口,一邊搖頭:“不好說,傷勢太重。”

  這時,帳門推開,有人探進頭來:“蕭夫人,吾皇有請!”

  思靈抹著眼淚站起來,跟隨狼衛來到赫蘭墨的大帳,帳內走出一個粗壯婦人,將思靈帶到一間偏帳,這裏放著一桶熱水和幹淨的衣物。

  “皇上讓奴婢服侍蕭夫人沐浴更衣。”粗壯婦人垂首說道。

  思靈知道自己滿身滿臉都是血汙,遂在婦人伺候下洗浴幹淨了,然後進入禦帳覲見赫蘭墨。

  赫蘭墨已經卸去金甲,隻穿一襲貂毛滾邊的玄色錦袍,斜倚在白豹皮的椅子裏,翻閱禦案上的戰報和地圖。

  見思靈進來,他揮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去。

  思靈並不跪拜,隻站在下首冷冷望著他。

  “你母後很想念你,你為何不回來看望她?”赫蘭墨淡淡開口,眸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思靈不接他的話,隻緊緊盯著他質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寧成器是誰?”

  赫蘭墨靜靜看著她:“知道又如何?”

  “他是你的親兒子!”思靈悲聲疾呼,淚水大顆地從麵頰滾落。

  “他是朕的兒子?”赫蘭墨勾起一抹刀鋒般寒銳的冷笑,從禦案上拿起一卷紙,朝思靈扔過去,“你看看這個好兒子發給父親的檄文!”

  思靈拾起來展開:“燕以臣屬,逼我國家,殘我黎庶,屠翦我州郡……賊虜赫蘭墨,其人似豺狼,其心似虎豹,弑君篡位,忘恩負義,背叛上邦,故受神譴,殘斷其一臂,尤不知悔改,反道背德,劫掠之酷,遂使我幽雲之民,忍苦遐外,士女嬰叟皆遭其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