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滿目山河遠(5)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2767
  “這又不是盛哥哥寫的,是吾國皇帝發布的北伐檄文。”思靈扔開檄文冷冷說道。

  “你以為朕不知道晉國這些年的內情?自從你們獻文皇帝(小五)駕崩,如今國政把持在寧氏叔侄手裏。”赫蘭墨深邃的眼眸在燭光裏閃動著冷銳的寒芒,“今年初朕遣使向晉帝恭賀新年,寧成器當眾羞辱朕的大使,言辭不遜,後來又拖欠每年應貢給燕國的歲幣。

  朕看在你母後的份上,並未向晉國興師問罪,而是多次遣使前往敦促,卻都遭到寧成器為首的一班晉臣怠慢。

  其後遼東告急,朕東征高句麗,算是放過了你們晉國。結果寧成器又慫恿晉帝趁機北伐,欲奪我幽雲之地!

  若此人真是朕的兒子,他叛國投敵,引他國兵馬,侵略自己母國,那他真是該被千刀萬剮的社稷罪人!葉思靈,你要朕認下他,然後將他梟首問罪麽?!”

  赫蘭墨一掌拍在案上,藍眸散發駭人的殺氣瞪著思靈。

  思靈紅唇輕顫,定定望著赫蘭墨。

  許久,她低頭輕聲道:“我不是讓你認他……隻要你不殺他……”

  赫蘭墨漸漸恢複冷靜深沉,慢慢往後靠在椅背上:“八年前朕就知道是你放走了阿盛,你母後自以為瞞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她這輩子就沒有什麽事能瞞過我。朕不願讓她難堪,是以假裝不知。

  後來朕下發黑木令捉拿阿盛,是你救走了他,朕也知道。再後來,朕收到蘭陵公主的信,說你要嫁給寧成器,當時朕就懷疑寧成器便是阿盛。

  朕想著,若阿盛能在晉國和你結婚生子,安安分分過著平凡的生活,朕便也放過他。朕並未派人去查實,也未派使者向晉獻文帝(小五)索要阿盛。

  哪知,朕放過他,他卻變本加厲,不僅背叛君父,還背叛列祖列宗,向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同胞開戰!”

  思靈一時無語,這時帳門外傳來靴聲橐橐,伴著兵器撞擊甲胄的鏗鏘聲,有人在外高聲稟報:“啟稟皇上,翼王回營了!”

  “讓他進來。”赫蘭墨威嚴地沉聲道,見思靈欲退下,抬右手止住她,“你站住,朕還有事和你講,你先坐在那邊等候。”

  赫蘭墨順手指了自己身邊的位置。

  不多時,翼王赫蘭宏掀簾而入,帶進一股寒冷的風和濃重的血腥氣。

  “參見父皇!”赫蘭宏一身甲胄未卸,滿身浴血,跪地叩首,立即將地毯也染上了血汙之跡。

  “平身。如何,追上晉帝否?”赫蘭墨問三兒子。

  赫蘭宏甩開被凝固的鮮血凍住的鬢發,露出血跡斑斑的臉:“啟稟父皇,兒臣率兵往南,在硤石口追上了晉帝,卻遭遇蕭方智的兵馬伏擊,廝殺了一陣,兒臣無能,被他殺敗。兒臣後撤五裏,又遇上了左大將率領的虎豹騎二營,兒臣便與左大將一同殺上去,左大將他……他被蕭方智陣斬了……兒臣隻得率領殘兵敗將後退……”

  赫蘭墨花白的長眉一擰:“看來你五弟在飛鷹口未能截住蕭方智。”

  赫蘭宏又道:“蕭方智在西線占去我們四個州十二個縣,此人當真是個勁敵。”

  赫蘭墨側眸看了思靈一眼,淡定地對兒子說道:“他夫人已被朕擒獲,蕭方智年逾四旬卻娶了少艾之妻,一向對他的小妻子愛逾性命,咱們可以跟他好好談一談價碼。”

  赫蘭宏這才注意到父皇禦座之側,坐著一位風華絕代的美豔少婦。

  思靈過去雖然每年會到母後宮裏住一兩個月,但赫蘭宏常年鎮守遼東,以前並未見過思靈。

  故而,赫蘭宏目不轉睛盯著思靈,震驚於她的年輕美豔,心想:那蕭方智年近半百了,竟娶了這樣一位年輕貌美的嬌妻。

  思靈美眸一挑,冰劍般的目光刺出,竟令赫蘭宏一時不敢直視,慌忙錯開了眼睛。

  思靈又將目光移到赫蘭墨臉上:原來你生擒我,是為了逼迫我夫君放棄他收複的疆土,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眼角餘光感受到思靈投過來的銳利目光,赫蘭墨依舊神色如常,對三兒子道:“你先下去吧,加派斥候,探清晉國皇帝禦營的駐紮地。”

  “是,父皇!”赫蘭宏剛起身欲告退,突然又想起什麽,重新跪倒,“剛才兒臣回營時,兒臣麾下的萬騎長前來稟報,他的兵馬搜了晉帝曾藏身的葫蘆穀,俘虜了一群晉國太監。”

  赫蘭墨輕撫著上唇精心修剪的一字型胡髭,沉思著道:“把他們看押起來,供給飲食,不許虐待,朕要用他們跟晉帝交換被蕭方智所占的蔚州等地。”

  赫蘭宏退下去後,赫蘭墨望向思靈,深沉的藍眸泛起幾許溫和:“蕭方智不愧為當世名將,你嫁了一個英武蓋世的夫君,你母後總算可以放心了。”

  思靈唇邊浮著淡薄的笑意:“母後沒有跟你一起來前線嗎?”

  “她在東都,朕這半年一直駐蹕東都。”

  思靈點點頭,年初她就收到母親的信,葉姝在信中說,過完年她便要隨赫蘭墨移駕東都。

  葉姝並未提到東征高句麗之事,想來這等軍事機密,葉姝必定是守口如瓶的。

  而當時蕭方智也已收到朝廷調令,調他回京擔任西輔都督,思靈給母親的回信中,對此亦是隻字未提。

  往日,她隨蕭方智東征西討都是平定國內叛亂,告訴母親也無妨。

  這次蕭方智調任回京,卻是為了備戰北伐,思靈自然不會告知母後。

  母女倆本就聚少離多,一向疏遠,又各為其夫,書信來往也都是藏著掖著,互相提防。

  如今聽說母親在東都,思靈也隻是問了兩句母後鳳體如何,便起身告辭。

  “你就住在朕的禦帳旁邊吧,朕派幾個狼衛貼身保護你。”赫蘭墨說道,“你若出了什麽事,你母後會怨朕。”

  思靈淡淡一笑——你是怕我跑了,沒法拿我去跟小皇帝和我夫君談判。

  思靈也不點破,隻道:“我先去看看寧大帥。”

  “朕已經派人把他抬到朕禦帳旁邊的一間軍帳了。”赫蘭墨不動聲色地說道。

  思靈意外地回過頭看向他,燭光搖曳在赫蘭墨棱角分明的臉上,刀劈斧鑿般的五官,在光影交錯中越發冷峻立體,眼眸深陷於刀刻般的皺紋中,深沉如夜色下的大海,看不清神色。

  思靈心裏漾起一道難以言說的漣漪,咬了咬唇,轉身出帳。

  來到安置赫蘭盛的軍帳,思靈剛掀簾入帳,床榻邊一名醫官站起身行禮,用流利的漢話說道:“夫人,微臣奉吾皇之命,為貴國寧大帥療傷。”

  思靈點點頭,問道:“寧大帥怎樣?”

  醫官搖搖頭:“高燒不退,如今就怕傷口化膿,膿毒若進入血脈就危險了。”

  思靈心頭一震:她聽母後和二姨說過,當年她生父就是傷口感染而死!

  而且是赫蘭墨下令狼衛圍攻,才導致她生父身受重傷。

  這也是她始終不喜歡赫蘭墨這個繼父的原因之一。

  思靈默默走到赫蘭盛身邊,抬手覆在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赫蘭盛的臉已經洗幹淨了,蒼白俊秀的麵龐仿佛冰雪精雕而成——他長得並不很像赫蘭墨,應該是像他母親多。

  他在高燒中睡得很不安穩,呼吸急促,英挺的劍眉痛苦地緊皺著,濃黑的長睫如墨蝶羽翅般不住顫動。

  思靈坐在他床邊,在燭光下默默凝視他,心中複雜難言。

  她對他早已沒有男女之情,卻不知為何,始終有種說不出的憐憫和同情。

  她歎息一聲,見旁邊伺候著一個仆婦,用野利語問道:“你們皇帝派你來照顧寧大帥嗎?”

  仆婦垂首答是。

  思靈心中暗道:看來赫蘭墨對盛哥哥多少還有一絲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