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覺來知是夢(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067
  赫蘭盛用力咬著牙,咬得腮幫肌肉都快變形,英俊的臉微微扭曲,許久,他放開綺煙的屍身,慢慢站了起來,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聖命難違,不是我害死你弟弟,而是陛下欲除之而後快。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

  言畢,赫蘭盛拂袖而去。

  他回到獵苑見過小皇帝,見小皇帝對他的態度不似以往親密,悄悄問了褚全忠,原來小皇帝氣恨長樂目無君上,冒犯聖駕,因此連帶著遷怒赫蘭盛。

  赫蘭盛心中暗喜,又給了褚全忠重金,讓他暗中尋訪當日六殿下的乳母,交待他如此這般。

  雍王的葬禮結束後,小皇帝下旨封了昭陽宮。

  小皇帝在宮城西北麵的龍首原,重新又修了一座恢宏華麗的宮殿。當日郗元載任宰相時,屢次駁回小皇帝修宮殿的旨意,自從郗元載被罷免流放,小皇帝總算如願以償。

  昭陽宮封宮這天,內侍省前來取下白麻帳幔和靈幡,收走一應器物。

  長樂站在空蕩蕩的正殿廣腸,望著母後曾經居住的宮殿,憶及父皇、母後、二弟、六弟,一時間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她趁著還未封宮,穿過一道道月洞門,將這座到處散落童年回憶的宮殿重新又走了一遍。

  忽然,一片冰涼的雪花滑過長樂的麵頰。

  她抬頭一看,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碎瓊亂絮一般紛紛揚揚,不多時,道路便已經落滿了積雪,處處素白一片,像是為這座曾經最榮耀的宮殿蒙上了白布。

  “公主,下雪了,回去吧!”侍衛隊長李梓沐勸道。

  長樂正要折返,忽聽雪裏傳來隱隱的啜泣聲。

  長樂驚訝不已,循著哭聲走到一處假山,往裏一看,竟有一人借著假山遮擋在燒紙錢,一邊燒一邊哭泣:“皇後娘娘,六殿下,你們死得冤啊!如今,二殿下也被害死了,皇後娘娘,你一生積德行善,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冤孽啊!”

  長樂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上脊背,忍不住從假山後跨出來:“你是何人?為何在此燒紙?”

  那燒紙的人抬起頭,見是長樂,臉色大變,不住磕頭:“長公主饒命!”

  長樂認出她來:“你……你是六弟的乳母趙嬤嬤?”

  “正是奴婢!還求長公主看在奴婢曾奶過皇子,饒恕奴婢!”趙嬤嬤不住磕頭。

  長樂踏前兩步將她擰起來:“你剛才說母後和六弟死得冤,是何意思?”

  趙嬤嬤嚇得渾身哆嗦,矢口否認:“沒……沒有……奴婢沒說過……”

  “我剛才親耳聽見的!”長樂拚命搖晃趙嬤嬤,鳳眼圓睜,“你不說實話,本公主就把你私下祭祀、違反宮規之事稟報內侍總管!”

  “我說、我說!求公主不要告發奴婢!”

  趙嬤嬤遂將當日皇後娘娘遊湖時,小皇帝故意搖晃遊船,嚇哭六殿下,皇後娘娘氣極,責備了小皇帝,小皇帝一怒之下把船夫踢下船,又用船槳拚命壓擊船舷,終將遊船弄翻的事講給長樂聽。

  長樂渾身顫抖,臉色極其難看,聲音抖得都變調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日除了奴婢在那條船上,還有船夫也收了褚公公的金子,長公主若是不信,還可以去找那船夫問個明白。奴婢受皇後娘娘厚恩,當日原想把真相告訴先皇,可是褚公公威脅奴婢,若是奴婢說出來,先皇為了幫太子遮掩罪過,反而會殺了奴婢,故而奴婢不敢說啊!”

  長樂眼裏緩緩浮起一層淒厲的血色,她交待一個侍衛看好趙嬤嬤,對李梓沐道:“召集侍衛隊,本公主要向皇上問罪!”

  李梓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公主殿下,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上次在獵苑你帶著侍衛闖宮犯駕,皇上對你已經頗為不滿了,不如……”

  “若真是他害死母後,如此喪盡天良的畜生,豈堪為君!”長樂悲怒若狂,雙目血紅,“本公主能擁立他,也能廢掉他!殺害親生母親的畜生怎能君臨天下,統禦萬民?!

  長樂不顧李梓沐勸阻,帶著侍衛隊氣勢洶洶直闖小皇帝的甘露殿。

  小皇帝還未搬入新修的宮殿,仍住在甘露殿。

  甘露殿的羽林軍見到長公主並不敢攔架,一來知道長公主對小皇帝有擁立之功;二來,他們的頂頭上司赫蘭盛又是長公主的夫婿。

  長樂就這樣凶神惡煞地直接闖入了甘露殿。

  小皇帝正在甘露殿的院子裏和一群小宦官玩雪,他讓幾個小宦官脫得光溜溜,把他們埋進雪裏,不許他們動彈,然後看著漏壺計時,看誰堅持得最久,誰就能獲得賞賜。

  終於有個小宦官最先堅持不住,刨著雪鑽了出來,渾身凍得青紫,連連磕頭:“奴婢堅持不住了,賞錢奴婢不要了,陛下饒了奴婢吧!”

  小皇帝開懷大笑,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目光陡然一滯。

  長樂一身白麻孝服從儀門走入,孝帶在風雪中颯颯飄揚,一群披堅執銳的侍衛簇擁著她,皇帝的羽林衛在後麵驚慌失措地追喊:“長公主——”

  這時,又一名堅持不住的小宦官赤身露體從雪裏冒出來,被碎雪蒙住眼睛的小宦官,和橫衝直撞闖入的長樂,撞了個滿懷。

  長樂被撞得一個趔趄,待看清小宦官未著一絲,更是怒不可遏,指著小宦官對小皇帝怒喝:“後宮禁地,衣不蔽體,成何體統?”

  “長公主饒命!”小宦官連忙跪地磕頭。

  長樂一腳踹開小宦官,徑直走到廊下,滿眼都是血紅的淚水,怒視小皇帝:“那日母後的船是怎樣翻的?”

  小皇帝眉毛一聳,清秀的小臉襯著雪光,比雪更慘白,嘴唇哆嗦:“是……船夫不小心……”

  “是你故意弄沉的,是也不是?”長樂揪起小皇帝繡著金色騰龍紋的衣襟,狠狠逼視他,淩厲的目光如錐子般幾乎要穿透小皇帝的皮膚,“你不說實話,若讓本公主查出真相,本公主必廢了你這個弑母殺弟的畜生!”

  小皇帝已經十四歲,個子和長樂差不多高,卻被姐姐這樣擰著衣襟,並揚言要廢了他,不禁又恨又怒,然而周圍的羽林衛都是姐夫的手下,他不敢公然和姐姐撕破臉,隻能抖抖索索地辯解:“不、不是朕!皇、皇姐,朕……朕……”

  這時,褚全忠衝過來,尖聲尖氣地高聲怒喝:“放肆,皇上是九五之尊,豈容你這等辱君犯上!當真是無法無天了!來人——”

  “我們姐弟倆說話,豈容你這閹狗亂吠!”長樂一腳踹開褚全忠,悲怒欲狂,繼續逼問小皇帝,“是不是你害死母後和六弟,是不是你?!”

  就在這時,忽聞一聲威嚴的怒喝:“住手!”

  長樂回頭一看,見赫蘭盛頂盔摜甲,手按長劍,周圍甲士簇擁,威風凜凜地踏入儀門。

  “長樂,不可對陛下無禮!”赫蘭盛大步趕到廊下,一把攥住長樂胳臂,將她拽開,強行要將她按跪下去,“快給陛下磕頭請罪!”

  小皇帝感激地望著赫蘭盛,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他一直顧忌赫蘭盛掌控禁軍,又是長樂的夫君,所以對長樂一再忍讓。

  如今見赫蘭盛站在他一邊,維護他的權威,心中感動不已。

  “你放開我!”長樂在赫蘭盛的強按下拚命掙紮,厲聲狂喊,“你可知道,當日我母後的船是這個不孝子弄沉的!”

  赫蘭盛一腳踹在長樂膝蓋內側:“閉嘴!陛下是先皇遺詔欽定的繼承人!你對陛下無禮,就是藐視皇權,冒犯君威!”

  長樂痛呼一聲,膝蓋一軟,被迫跪倒在地,赫蘭盛壓住她的後頸,把她的頭往下摁,厲喝:“還不快給陛下磕頭認罪!”

  李梓沐趕過來準備從赫蘭盛手底下救出長樂,赫蘭盛回頭一聲怒吼:“將長公主的侍衛長李梓沐拿下!”

  幾十名羽林軍刀劍齊出,呼喝著圍攻上來,一時間刀光閃閃,劍光縱橫,雪地反射著刀劍寒光,耀眼奪目。

  幾個還埋在雪下的小宦官驚叫著紛紛從雪下鑽出,在雪霰紛飛中抱頭鼠竄。

  “寧成器,你!你敢傷我的侍衛,我要你做不成羽林大將軍!”長樂怒極,一邊拚命掙紮一邊悲怒狂呼。

  “末將忝列羽林大將軍,全賴陛下提拔!你我夫妻沐陛下洪恩乃有今日富貴,你不知感恩,反而以下犯上,狂言謗君,該當何罪!”赫蘭盛一手製住長樂,回頭對長樂的其餘侍衛道,“長公主忤逆犯上,衝撞聖駕,你等還不解下兵器,禦前請罪!”

  長樂的侍衛們見狀紛紛解下兵器,跪倒在雪地上。

  唯有李梓沐一人,仍然在負隅頑抗,然而他武功再高,到底寡不敵眾,不多時就遍體鱗傷,鮮血從肩膀、手臂、大腿多處傷口汩汩湧出,在雪地上綻開紅梅般的鮮紅。

  長樂恨得幾乎吐血,眼中血紅的顏色如火焰般燃燒,口中怒罵不絕:“寧成器,是你把我弟弟教壞了!是你……”

  赫蘭盛出手如電,點了她的啞穴,讓她再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無助地在赫蘭盛的強按下掙紮,披頭散發,狀若癲狂。

  “嘭——”地一聲,李梓沐終於不敵,被一劍刺穿腹部,從半空中重重跌落在雪地,鮮血從他身下蔓延開來,映襯著潔白的積雪,殷紅刺目。

  “梓沐——”長樂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甩開長發,一雙明媚的鳳眼瞪得幾欲裂開,掙紮著向李梓沐撲去,卻被赫蘭盛一把拽回,重新摁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廊道地麵。

  “陛下,長公主禦前失禮,冒犯君上,本應治罪。還請陛下看在長公主乃是你一母同胞的長姐,寬恕於她,由末將帶回府邸嚴加管教!”赫蘭盛一手摁住長樂後頸,將她整張臉摁在地麵,跪地仰頭對小皇帝道。

  小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讚許地望著赫蘭盛:“看在大將軍的麵上,朕願寬恕皇姐!”

  “多謝陛下洪恩!陛下聖明!”赫蘭盛一邊磕頭,一邊對褚全忠使了個眼色。

  褚全忠會意,靠近小皇帝悄聲道:“陛下,長公主府的侍衛必須撤掉……”

  小皇帝連連點頭,將手負於身後:“長公主府的侍衛全數裁撤,日後長公主府就由羽林大將軍的親兵守衛!”

  赫蘭盛大喜,重重磕頭,大聲高呼:“陛下聖明!”

  赫蘭盛拽著長樂出了甘露殿,上了一乘馬車,在車上解開了她的穴道。

  “寧成器,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

  罵聲剛出口,赫蘭盛一個耳光狠狠扇來,長樂從馬車座位摔到了地上,撞得馬車搖晃了一下,發出“哐”的一聲。

  然而,車夫和車外隨行的侍衛已經全部換成了赫蘭盛的人,並無人來過問一聲。

  赫蘭盛蹲下來,抓住長樂散亂的頭發,將她的臉對著自己。

  長樂半邊臉高高腫起,嘴角鮮血淋漓,模樣十分淒慘,卻毫無懼色,“呸”地朝赫蘭盛臉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厲聲怒罵:“怪我被皮相所惑,沒早些看清你這個衣冠禽獸!”

  赫蘭盛仰麵大笑,笑聲猶如夜梟,笑罷低頭,寶石般的墨藍眸子逼視著她:“現在看清楚了?”

  然後俯身在她耳畔邪惡低語,“可惜太晚了!賤貨,我從沒心悅過你!你這醜婦,給靈兒提鞋都不配!要不是為了你背後的權勢,我連看見你這張臉都惡心,葉覓,我早就受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