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章 覺來知是夢(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3238
  長樂又將目光收回,凝在赫蘭盛臉上,眼底浮起一抹恨毒:“是你讓皇上毒害雍王?”

  赫蘭盛神色如常,一腿曲起,手搭在膝蓋,一縷如墨的碎發飄垂在俊秀的臉頰邊:“毒害雍王對我有何好處?陛下早欲除之,我若不諫言暗中下毒,陛下早就命人公然虐殺了。”

  長樂指著赫蘭盛的手直發抖,聲音尖利:“陛下年齡尚幼,處事乖張,你當善加輔弼,匡正君過!何況陛下待你親如兄長,對你言聽計從,你為何不勸諫他多行仁義!”

  赫蘭盛挑了挑俊挺的劍眉,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你以為你弟弟是能聽得進忠諫之言的?”

  長樂懶與他爭辯,眼神焦灼:“我現在不跟你爭辯,你告訴我,毒藥是否你找來的?”

  “是。”赫蘭盛若無其事答道。

  長樂隻覺一股恨毒之氣從胸臆間直衝頭頂,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道:“可有解方?”

  “不知,毒藥不是我配的。”

  “那是何人配製的?”

  “這我不能說。”

  “什麽?!”長樂隻覺胸口都快要炸裂了,眼中如毒蛇吐信一般噴著火,突然回頭對李梓沐道,“梓沐,把賤人給我拖出來!”

  長樂話音未落,李梓沐身形如電,閃到了床後麵的帷幔後,下一瞬間,便聽一聲嬌媚的尖叫,一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李梓沐扔在了床前的地上。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赫蘭盛根本來不及做出什麽,隻好故作鎮定,冷冷地望著這一幕。

  長樂上前兩步,將那女子的臉抬起來,昏暗的燭影和炭盆的火光跳躍在女子臉上,雖在慌亂之中,仍不掩精雕細琢的絕美容貌。

  長樂倒退兩步,失聲驚叫:“葉思靈?!”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這不是葉思靈,神情和舉止差異太大。

  然而,五官和臉型這樣像……

  刹那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子晟,他一直愛著葉思靈!

  他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位極人臣的權勢,才娶我的嗎?

  強烈的恨妒在胸中翻湧,長樂一掀披風,回頭看著赫蘭盛。

  赫蘭盛也在看著她,寶石般的眸子仿佛寒冬霧氣籠罩下的冰海,隱隱可見霧氣湧動,卻看不清底下翻騰的情緒。

  “公主,是我主動勾引駙馬!”綺煙跪爬兩步抓住長樂的披風下擺,“都是我淫賤無恥,你不要怪駙馬……”

  “拿開你的髒手!”長樂一腳踹開綺煙,直直盯著赫蘭盛,眼底竄動著悲苦又憤怒的火焰,“我先把這個賤人帶走,你去找那個配藥的人要解藥,拿解藥來換這個賤人,明白嗎?你找那人要解藥需要多久?”

  “四五個時辰。”赫蘭盛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白皙英俊的臉仿佛最精致又最冷酷的冰雕。

  “好,如果你超過六個時辰未拿來解藥,或者如果我二弟死了,我就殺了這個賤人!”長樂說罷,扭頭對李梓沐道,“走!”

  李梓沐將綺煙擰了起來,綺煙並未反抗,亦未發出任何聲音,隻是被拖出房間時,用盡全力地扭過頭,透過淩亂披散的秀發,望了赫蘭盛最後一眼。

  那一眼,飽含深情,錐心刺骨,無怨無悔,仿佛無止無盡的海水漫天席卷而來。

  一瞬間,赫蘭盛心都抽搐了,右手驀地伸出,握住了掛在床頭的佩劍。

  然而,他的手痙攣般地抓著劍柄,手背青筋暴突,卻久久未拔出劍,最終,他的手無力地垂下。

  皇上就在旁邊寢殿,長樂對皇上有擁立之功,我若這時與長樂的侍衛打起來,皇帝不見得會站在我這邊。

  我機關算盡,步步為營,方有今日,切不可一時衝動致使前功盡棄。

  赫蘭盛拄劍倚在床欄,鬆散的素白寢衣在寒風中飄蕩,修長緊致的身軀優美如神祇,卻在極度的悲憤隱忍中簌簌顫抖著。

  ——————

  為了不暴露寧楚軒,赫蘭盛未帶一個親兵,隻身匹馬趕到寧楚軒家裏。

  寧楚軒已經養好了傷,重新回到大理寺上職,天剛蒙蒙亮,他正在夫人的伺候下梳洗,準備上差。

  赫蘭盛突然闖進來,寧家的侍女攔都攔不住他,在後麵氣喘籲籲跟著,邊跑邊喊:“老爺,大將軍來了!”

  赫蘭盛一陣風似地徑直踏入了寧楚軒起居的內室。

  正在給丈夫束發的寧夫人見了他,手裏的梳子“啪”地掉落在地,也顧不上去撿拾,忙抬手理著鬢發,又把寧楚軒從鏡子前擠開,忙不迭地照鏡子,端詳自己的容顏是否整潔。

  然後才朝赫蘭盛綻開最嬌媚的笑容:“侄兒來了?”

  寧夫人每次見了赫蘭盛都要發花癡,寧楚軒司空見慣,不耐煩地把她往外麵推:“侄兒找我有事,你先出去!”

  寧夫人隻得往外走,卻故意從赫蘭盛身邊經過,腰擺柳風,笑容嫵媚,聲音甜得要滴出蜜來:“侄兒難得來一趟,嬸子去給你做糖蒸酥酪哈。”

  “有勞二嬸!”赫蘭盛敷衍著,並不看她,而是焦急地上前,對寧楚軒低聲道,“那毒藥可有解藥?”

  寧楚軒見寧夫人還扒在門口,露出一雙春水蕩漾的眼睛,癡癡盯著赫蘭盛看,氣得拾起梳子擲過去:“還不快滾!”

  “哎喲——”寧夫人尖叫著躲開,“侄兒喲,你二叔又打我了!”

  赫蘭盛無奈地以手扶額。

  “你說什麽解藥?”寧楚軒從窗口看著夫人走向廚房,才轉頭問赫蘭盛。

  “你給雍王配的毒藥,可有解藥?”赫蘭盛滿目焦急。

  “怎麽可能有解藥。”寧楚軒道,“怎麽了?被誰發現了?這不是皇上的命令嘛,被發現又如何?”

  “沒有解藥?!”赫蘭盛往後跌坐在床沿,眼神崩潰,遂將長樂發現雍王中毒,抓走綺煙,讓赫蘭盛用解藥去換綺煙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我早說了,你把綺煙弄進宮去當宮女,還不如養在我的別苑穩妥。”寧楚軒連連搖頭。

  “二叔,你幫幫侄兒吧!”赫蘭盛站起身不住作揖,“你醫術高超,何不配一副藥冒充解藥,隻要能暫時緩解雍王之症就行。等我救出綺煙,馬上就把她送走,等長樂發現那不是解藥,她也找不到綺煙了。”

  寧楚軒蹙眉想了想,道:“如今也隻能如此了,我這就寫一張藥方,你趕緊去藥房抓藥。這藥最多隻能緩解一兩天,你換回綺煙就趕緊把她藏起來吧,我在新豐縣還有一處別苑,你直接送她去那裏。”

  “多謝二叔!”赫蘭盛鬆了一口氣,接過寧楚軒寫好的藥方,離弦之箭般往外衝。

  “哎哎哎,乖侄兒,你不吃嬸子做的糖蒸酥酪了嗎?”寧夫人見赫蘭盛一陣風似地往院門口衝,急得在後麵直追,一疊聲地喊著。

  “下次再吃,多謝二嬸美意!”赫蘭盛運起輕功,如一縷風影般消失不見了。

  ——————

  赫蘭盛在一家藥房取了藥,隨即奔向宮城,剛到雍王寢殿門口,便聽裏麵哭聲震天。

  赫蘭盛提著藥包愣在寢殿外廊上,長樂的侍衛發現了他,朝殿內大喊:“羽林大將軍來了!”

  赫蘭盛瘋了一樣衝進去,撲到雍王床前,把藥包塞進正伏地慟哭的長樂懷裏:“綺煙呢?我要到解藥了!快把綺煙還我!”

  長樂一把將藥包朝赫蘭盛臉上摜去,帶著滿臉淚水和恨意,瘋狂地嘶聲尖叫:“現在才拿解藥來有何用?我弟弟死了,被你們害死了!我要你的賤人為我弟弟償命!”

  藥包狠狠砸在赫蘭盛臉上,研成碎屑的藥材在眼前紛紛揚揚,讓他一時間什麽也看不清,跌跌撞撞地到處尋找,淒厲地呼喚:“綺煙——綺煙——”

  側殿的門突然開了,李梓沐拖著一個女子出來,那女子披散的長發如黑亮的絲緞迤邐於地,淩亂的發絲間隱約能看見一張眼睛暴突、舌頭都吐出來的可怖麵容,一條水綠色腰帶繞在修長玉頸間——那是昨晚雲雨時他曾親手解開的腰帶。

  “不——綺煙——”

  赫蘭盛發出悲痛欲絕的嘶吼,拔出佩劍,一道凜冽的寒光朝李梓沐掠去。

  這一劍猶如疾風迅雷,勁氣撲麵,李梓沐來不及拔刀,舉起刀鞘橫刀一擋,身形如閃電般疾退。

  赫蘭盛趁他退開,將手中的長劍擲在地上,撲上去抱起綺煙的屍身,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攬著她,另一隻手拂開她黑瀑般散落的發絲,悲不可抑:“綺煙……煙兒……你說想聽我叫你煙兒,而不是靈兒……現在我叫你煙兒了……你答應我啊!你為何不答應!”

  赫蘭盛將英俊如神的麵龐,緊緊貼著綺煙猙獰可怖的臉,淚水順著他的臉滑落到她臉上,將她青紫僵硬的臉浸潤得濡濕一片。

  這時,赫蘭盛被淚水模糊的眼睛餘光裏,出現一抹白狐裏子大紅描金羽緞披風,他慢慢抬起頭,眼中的淚水泛著血光:“葉覓,你還我的煙兒!”

  長樂一瞬不瞬地盯視他,滿是淚水的眼裏,同樣泛著可怕的紅光:“寧成器,你還我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