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後麵的幾艘船上都是水性較好的侍衛，見皇後和太子的小舟翻了，一個個連忙扯掉衣袍，“噗通”、“噗通”跳入水中救援。

  赫蘭盛也在其中，他雖是塞外人，但幼年時皇宮中便有浴池，又曾與父汗母後去泡溫泉，水性一向很好。

  一頭紮進水中後，他首先看見了太子，太子也學過遊泳，但慌張之際隻會亂蹬亂刨，很快便往下沉，有兩名侍衛比赫蘭盛離太子更近，已經趕在他之前將太子抱住，往水麵上遊去。

  這時，一頭海藻般飄蕩的長發從眼前掠過，漂散開的長發間，露出一張浮動在幽綠水光中的絕色容顏。

  ——是皇後娘娘！

  赫蘭盛用力劃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纖細柔軟的腰。

  皇後不會遊泳，一觸到赫蘭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拚命地纏住他，發狂般地四肢亂蹬，一連串氣泡從她口鼻間急速升起。

  赫蘭盛抱緊她的肩和腰，用力製住她的掙紮蹬踢，驀然間，他腦海裏閃過一幕刻骨銘心的場景。

  “盛哥哥想要兒子還是女兒？”靈兒坐在他膝蓋上，摟著他的脖子仰頭問他，她的笑容那樣鮮亮嫵媚，一雙星眸顧盼生輝。

  “還是兒子吧，兒子好養活，女兒……除非像你這樣健壯，不然的話，一輩子都得擔心女兒被人欺負……”

  “像我這樣健壯？”她嘟起的紅唇如海棠花般嬌豔，氣哼哼地拍打他的腦袋，“我長得很壯嗎？”

  “也不是壯，隻不過……”赫蘭盛一邊笑著躲開，一邊將她的纖腰摟得更緊，“我的意思是……靈兒就像那種扔到哪裏都能存活的植株。不像一般女孩子，必須要有肥沃的土壤才能長得茂盛。”

  “不，你就是嫌我長得粗壯！”她佯裝生氣地繼續捶打他，他緊緊摟住她，用甜蜜而又霸道的親吻製住了她的撒嬌。

  他還記得靈兒摟住他的脖頸，仰頭承受他的親吻時，那嬌軟身軀的顫栗，那一把妖嬈柔韌的小蠻腰，風柳一般在他掌中扭動……

  可是就在那天，靈兒和他的孩子沒了！

  都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假傳聖旨，害死了他和靈兒的孩子！

  腦海裏電光火石般閃過這一幕時，赫蘭盛朝附近瞥了一眼，透過晃動的深綠色水光，赫蘭盛看見侍衛們都圍著那艘翻過來的船，船艙中隱隱有手臂伸出來。

  目前還沒人注意這邊，赫蘭盛遂用力蹬劃，摟緊仍在不斷掙紮的皇後，朝荷花叢深處遊去。

  荷花長長的根莖在水下像一條條細蛇般漂浮，很快就纏繞過來，將赫蘭盛和皇後圍在中間。

  皇後大口地嗆水，掙紮得越來越無力，赫蘭盛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腰帶，另一隻手扯過一條根莖繞在皇後脖頸，又將另一條根莖繞過皇後腳踝。

  然後撥開眼前漂來蕩去的長長根莖，用力往上蹬劃。在水下停留過久，他隻覺胸口悶疼，有一種快要爆炸的感覺，連忙用盡全力劃水，終於“嘩”地一下從水中冒出頭來。

  陽光白亮刺眼，侍衛們的呼喊喧囂聲頃刻間湧入耳中。

  有幾個侍衛看見了他，喊道：“左衛率是否看見皇後娘娘？！”

  夏日午後的陽光像白熾的暴雨從天宇傾瀉而下，照得赫蘭盛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大聲回答：“我沒看見！太子殿下救上來了嗎？”

  “太子殿下是最先救上來的，已經送上岸救治了！”侍衛們答道。

  赫蘭盛鬆了一口氣——這個頑劣的小太子，是他將來執掌權柄、打回燕國的希望，可千萬不能出事！

  因為皇後還未救上來，幾個水性較好的侍衛又潛入了水中。

  赫蘭盛是東宮侍衛，並非皇後的直屬親衛，便上了一艘船朝岸邊駛去。

  岸邊已經聚滿了人，各宮妃嬪和侍女全都嚇得花容失色，站在岸邊一邊引頸張望一邊交頭接耳。

  赫蘭盛這艘船剛靠岸，一個小小的身影哭喊著衝上來：“母後呢？母後救上來了嗎？”

  赫蘭盛定睛一看，是二皇子雍王，他滿臉淚痕，焦急悲慟得幾近瘋狂，見艙中沒有皇後，瘋了一樣奔到岸邊朝著茫茫太液池呼喊：“母後！母後！”

  赫蘭盛默默注視他片刻，寶石般的瞳仁閃著奇異的光芒，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水底飄蕩的荷花根莖，和被纏在根莖間的女人，漆黑的秀發和雪白的裙袂，在水波中浮浮蕩蕩地飄散開去……

  “左衛率！左衛率！”褚全忠氣喘籲籲地奔過來。

  赫蘭盛回過神來：“怎麽了？太子殿下如何？”

  “太子無事。”褚全忠一邊拉著赫蘭盛往太子那邊走，一邊低聲道，“六殿下歿了！”

  赫蘭盛一驚，旋即低聲道：“他本就有哮症，嗆了水肯定活不成。”

  “船是太子弄翻的，船夫也是被太子踹下去的！若皇上問起來，可怎麽辦啊？”褚全忠焦急如焚地附在赫蘭盛耳邊說道。

  “這還不好辦？太子船上都有哪些人被救上來了？用金子堵住他們的嘴！”赫蘭盛對褚全忠低喝道，“你還不快去辦！”

  “是、是！”褚全忠答應著去了。

  ——————

  皇帝剛下朝會，一個宦官就慌慌張張地跑來：“陛下，不好了！皇後娘娘的遊船翻了！”

  皇帝腦中嗡地一下，身子晃了晃，在兩個禦前侍衛扶掖下，方才勉強站穩，急聲問：“船上都有哪些人？救上來了嗎？”

  “太子和六殿下救上來了，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皇帝揪起宦官的衣襟怒吼。

  “六殿下歿了！皇後娘娘仍未救上來！”宦官戰戰兢兢地硬著頭皮說道。

  皇帝眼前一黑，踉蹌著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快去叫太醫！”

  滿殿的宮女宦官一陣慌亂驚呼。

  兩個禦前侍衛及時扶住了皇帝，見他麵如金紙，氣息微弱，急忙將他抬到龍榻上，猛掐他的人中。

  半晌，皇帝悠悠醒轉，掙紮著撐起半身，聲音嘶啞顫抖：“快傳禦輦……朕要去太液池……”

  皇帝的禦輦一出現在太液池邊，岸邊聚集的妃嬪、宮女、太監們齊齊地跪下，山呼萬歲。

  兩名禦前帶刀侍衛一人一邊扶著皇帝下了禦輦，一群官宦和兩個太醫小跑著跟在後麵。

  “找到皇後娘娘了！”暮色籠罩下的湖麵忽然傳來高喊，岸邊頓時沸騰起來。

  皇帝手足發軟，倚著一名禦前侍衛的身子，伸頸朝湖麵張望，見一艘小船飛快地靠岸，船上侍衛抬下來一個濕淋淋的人，錦緞華服已被浸得濕透，海藻般的長發滴著水。

  “娘娘被荷根纏住了……”一名侍衛向皇帝稟報。

  “母後！母後！”一個小小的身影扒開人群，哭喊著撲了過來——正是雍王。

  侍衛們將皇後放在湖邊涼亭的軟榻上，幾個宮女連忙上前用毯子裹住皇後，太醫過來拿脈，手剛搭上那隻蒼白僵冷的手腕，就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地稟道：“皇後娘娘……已經……已經薨了……”

  “母後，你醒醒！你醒醒！”雍王撲在皇後身上放聲大哭，又去拽太醫的袖子，“快救母後！快救母後啊！”

  “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平素伺候皇後的宮女太監們撕心裂肺地嚎哭著，膝行爬進亭子。

  皇帝木木地站在那裏，眼神渙散，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靈魂，顫巍巍地伸手去撫摸心愛的女人，喃喃地低喚：“阿音……”

  亭外，六宮妃嬪也跪伏在地，驚天動地地嚎哭起來。

  人群外，剛剛趕過來的太子也跪了下去，卻在人們的嚎哭聲中悄悄地問一旁的褚全忠：“都打點好了麽？”

  “太子放心，奴婢已經給了嬤嬤和船夫每人五錠金子，他們會按照奴婢的吩咐說話。你可是將來的天下之主，諒他們也不敢亂說。”褚全忠在主子耳邊低聲說道。

  太子又轉頭問跪在另一邊的赫蘭盛：“你們侍衛的船跟在後麵，能否看清我們船上發生何事？”

  “太子放心，從我們侍衛的船上看不清皇後船上究竟發生了何事。就算有侍衛看見什麽，也不敢亂說的……”赫蘭盛壓低聲音說道，“太子殿下，您應該進亭子裏去，像雍王那樣撲在娘娘身上哭，而不是在這裏哭泣。”

  “不、不行……我、我害怕死人……”太子瑟瑟發抖，不住搖頭。

  “這是太子殿下彰顯孝心，重獲皇上恩寵的機會，望太子殿下勿失良機！”赫蘭盛附在他耳邊勸道，俊目流轉著陰森的冷光，“太子殿下把毯子取了，再把頭發弄亂些——你也剛剛被救上來，卻撲過去哭皇後，如此孝心必會讓內外稱頌……”

  “左衛率說得對，太子殿下你快點！”褚全忠立即幫太子取下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又幫他解開發髻，散下還有些濕潤的長發，然後用力一推太子：“太子快去吧，哭大聲些！”

  “母後！母後！你不要丟下孩兒！”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突然在人群中升起，蓋過了眾人的哭泣，顯得格外悲痛欲絕。

  人們讓開了一條道，讓太子哭嚎著爬進亭子，他濕淋淋的頭發披散著，渾身上下仍在滴水，顯然剛從湖裏救出來不久，卻踉踉蹌蹌地撲到皇後身上，抱著她拚命搖晃，大放悲聲。

  太子的哭聲驚醒了癡呆狀態的皇帝，他突然痛徹心扉地意識到——他心愛的阿音真的走了，丟下他和兩個才十二三歲的兒子走了！

  “阿音！”

  皇帝驀地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噗”地噴出，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父皇！”被噴了一臉鮮血的太子跳起來抱住皇帝，聲嘶力竭地大哭，“父皇啊，你別嚇孩兒！”

  與此同時，他心中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呼喊：你也快點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當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