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目斷千山阻(3)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017
  燭光下,女子瓷玉般的麵龐精雕玉琢,是無可挑剔的完美,荷瓣般的秀麗小臉,與靈兒的臉型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那雙眼睛,雖然也是杏仁狀的,細看卻不如靈兒那般靈動清澈,而是帶著一種迷蒙的媚態,勾魂的眼波如煙霧般微微飄蕩。

  “如何?有七八分像吧?”寧楚軒湊過來,捂嘴在赫蘭盛耳邊賊兮兮地笑問。

  “哪裏比得上靈兒……”赫蘭盛慘然一笑,頃刻間,仿佛有漫天席地的悲傷將他淹沒。

  他攥住酒杯,仰頭將一滿杯酒喝幹,然後把酒杯重重頓在桌上。

  “話不是這麽說,思靈有思靈的好,這位姑娘有這位姑娘的好。”寧楚軒附耳對赫蘭盛道,綠豆小眼裏淫穢的笑意快要流淌出來,“她叫綺煙,是怡紅樓的頭牌,尋常可不容易請到她!你知道請她出來遛馬一晚上,要花多少纏頭嗎?”

  “既然是你花錢請來的,那自然是服侍你的,跟我何幹。”赫蘭盛佯裝不在意地執起銀筷夾了兩口菜吃。

  “你說的哈,那我就讓綺煙服侍了!”寧楚軒說著把綺煙扯了過去,抱在膝上,大手從她的薄紗輕衫探進。

  赫蘭盛斜眼望去,見那張酷似思靈的臉偎在寧楚軒懷裏扭動,胸中一股難以描述的嫉妒如毒蛇般躥上來,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一把拽住綺煙拉進自己懷裏。

  綺煙嚶嚀一聲,嬌滴滴地倒入赫蘭盛懷裏,抱住他的脖頸仰起臉,送上玫瑰般的香唇:“美貌哥哥,你真像畫裏走出來的神仙公子!”

  一聲美貌哥哥,讓赫蘭盛仿佛被尖刀刺穿,眼底似有水霧浮起,俯身望著懷裏的女子:“你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女子坐在他膝上,仰起明豔的小臉,嬌腮暈紅,媚眼如絲,吐氣如蘭:“美貌哥哥……”

  美貌哥哥……

  記憶深處那清脆如鈴的呼喚,忽然一聲聲回響在耳畔。

  赫蘭盛隻覺整個人被巨大的痛悔劈成了兩半,發瘋般摟緊了身上的女人,大手幾乎掐進她柔軟的肌膚裏,痛得她一聲嬌呼。

  靈兒……是我負了你……我錯了……我錯了……

  赫蘭盛捧著綺煙的小臉,喉結滾動,從咽喉深處發出一聲哽咽,寶石般的墨藍眸子泛起大海般深沉的悲傷。

  綺煙怔怔望著這沉浸在悲傷中的俊美男子,忽然疼惜得心都揪住了。

  “靈兒……”他哽咽著呼喚,淚水不可抑製地流下,打濕了她胸前衣襟,圓潤豐盈的輪廓顯露出來。

  寧楚軒不知何時退了出去,暖閣裏隻餘嬌媚的申銀和男子粗急的喘息。

  “靈兒……靈兒……”男子的粗喘裏夾雜著哽咽,“叫我盛哥哥……”

  “盛哥哥……”甜美而又嬌媚的聲音令人銷魂。

  錦繡羅裳如水般滑落於榻邊,燭光被兩人狂烈動作帶起的疾風撩動,明明滅滅地閃爍,室內的氣息越發曖昧柔靡……

  最後,隻聽男子長長吐出一口氣,似是無比滿足。

  綺煙從背後摟著他,纖纖玉指撫摸他脊背上那隻雄鷹的紋身,愛不釋手。

  “你今晚出來遛馬,二叔給了你多少纏頭?”赫蘭盛翻了個身,摟住綺煙的香肩問道。

  遛馬是指妓女陪伴嫖客外出。

  綺煙麵朝他躺著,鬢雲散亂,絕美的小臉上猶泛朝紅,宛如雨後的桃花,她揚起一抹春意迷蒙的淺笑:“你二叔對我講,他認識一位絕世美男子,比櫟陽侯還英俊。我不信有人比櫟陽侯英俊,你二叔就和我打賭,他贏了就付我纏頭,我贏了就自付纏頭。”

  (纏頭:嫖資)

  赫蘭盛用手指纏著綺煙一縷秀發玩弄,慵懶地一笑:“結果呢?”

  綺煙貼近他,豐盈雪團蹭著他堅玉般的胸膛,在他耳畔吐著香氣道:“我輸了,你比櫟陽侯更俊……”

  “是麽?”赫蘭盛懶懶地笑著,將綺煙抱到自己身上,“櫟陽侯我見過,我覺得他比我俊嘛。”

  “誰說的……”綺煙伏在他胸膛,“我也伺候過櫟陽侯,他比不上你……”

  赫蘭盛望著這張酷似靈兒的臉,忽然沒來由地怒意勃發,猛地將她從身上掀下去:“你到底伺候過多少男人?!你像誰不好?為什麽要長著一張靈兒的臉,去伺候其他男人!”

  赫蘭盛猛地伸出手,狂怒地卡住她纖細柔嫩的脖頸。

  綺煙一下子不能呼吸,俏臉迅速變成紫紅。

  “給你贖身要多少錢?”赫蘭盛忽然放開掐住她脖頸的手問道。

  “咳咳……什……什麽……咳咳……”綺煙伏在床沿劇烈咳嗽。

  “我給你贖身,以後我養你。你不許再伺候別人!”赫蘭盛抓住她的秀發,將她從床邊拖過來,讓她的臉朝著自己,墨藍如寶石的眸子閃著嗜血的妖異,“你敢再伺候我以外的男人,我剝了你這張臉,你聽明白了?”

  綺煙隻覺毛骨悚然,瑟瑟發抖:“可是……你……你是駙馬……駙馬包養花魁不會有損皇家體麵嗎……”

  “我把你養在二叔這裏,沒人會知道。”赫蘭盛勾起一抹邪魅笑容,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咬上她的唇,腥澀的血滲出,染紅兩人的嘴唇。

  赫蘭盛渾身顫栗,發狂般抱住眼前的女人,像抱住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一滴灼熱的淚水融著嘴角的鮮血,滑下他白皙俊美的臉頰。

  在寧楚軒的別苑度過了幾天銷魂時光,赫蘭盛的休假結束,他又回到東宮當差。

  因為要與右衛率換崗,他早早便來到東宮辦交接。

  朝霞流彩,照耀著恢宏的殿宇,一排排獸脊閃耀著粼粼金光。

  赫蘭盛穿過一道道畫廊、一叢叢花木,想起自己小時候,也住在大燕國最華美的宮殿,母後也是後宮身份最高貴的女人……

  而這一切在十二歲那年,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母後被父皇賜死了,自己被父皇驅逐到西邊荒漠……

  “阿盛,為我報仇!為我報仇!”

  母後淒厲的聲音仿佛又縈繞在耳畔,撕扯著他的心扉……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太子寢殿外,裏麵已經鬧得人仰馬翻——太子又起晚了。

  一大群小太監,有的背著書囊,有的擰著文房四寶,有的提著食盒和水壺,手忙腳亂地跟在太子後麵,從寢院正門一擁而出,匆匆忙忙往書院而去。

  “咦,駙馬哥哥,你終於回來了!”太子一眼看見赫蘭盛,喜得眉開眼笑,衝過去一把抱住他,“想死本太子啦!我天天盼著你當值!右衛率當值這些日,悶也悶死本太子了!”

  東宮右衛率是個寡言少語的榆木疙瘩,不像赫蘭盛這樣會討太子歡心。

  “太子殿下您還不快走,又要誤時辰了!”赫蘭盛抱起太子扛在肩上,運起輕功往書院疾掠。

  自從少師顧欽望被射瞎一隻眼睛,皇帝為太子換了一位少師講書,是國子監的博士秦仕廉。

  上次射瞎少師事件,皇帝一直沒查到幕後真凶,伴讀董瑋也因此被嚇得終日哭哭啼啼,皇帝隻得讓董瑋回家。

  想來想去,皇帝決定讓次子雍王來給太子做伴讀。

  雍王是皇後的第二個兒子,隻比太子小一歲。

  他住在皇後的昭陽宮,離東宮甚遠,卻早早就到了東宮講書堂,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一邊溫書一邊等候少師。

  少師的腳步聲剛在堂外響起,雍王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少師施了一禮:“弟子見過少師!”

  秦仕廉捋著胡須點頭,往太子座位掃了一眼,搖頭歎了口氣。

  秦仕廉在講桌後麵坐下之後,雍王才坐下,繼續溫書。

  秦仕廉走過去看雍王溫的是什麽書,見是《春秋》,便問了雍王幾個問題,雍王皆對答如流。

  秦仕廉目中充滿讚許,皺紋遍布的臉上笑開了花。

  這時,一連串急促雜遝的腳步聲響起,接著,太子和一大群小太監出現在講書堂門口。

  “爽哉!爽哉!”太子從赫蘭盛肩膀上下來,嘻嘻哈哈地慢悠悠踱進學堂。

  秦仕廉正俯身和雍王討論《春秋》,聽見動靜轉過臉來,原本對著雍王綻開的一臉笑容,在麵對太子時立馬沉了下來:“太子殿下,你又誤時辰了!”

  太子撇撇嘴,幾個小太監忙趕在他前麵為他擺放筆墨紙硯。

  太子漫不經心地坐下,以手托腮,連一句抱歉的話都不說。

  秦仕廉搖搖頭,負手走回講桌,拿起戒尺拍在桌上,開始講書。

  他講了一段,見太子昏昏欲睡,用戒尺猛地拍打桌案,嚇得太子連忙坐直。

  秦仕廉隨即問了幾個問題,太子一個也沒答對。

  秦仕廉又拿相同的問題去問雍王。

  雍王不假思索地答了出來,秦仕廉十分滿意,讚不絕口,又對太子道:“太子殿下要多向雍王請教啊!”

  太子扯了扯嘴角,眼底閃過一抹恨意。

  用過午膳,下午是騎射課。

  侍衛們從馬廄牽來兩匹專供太子和雍王使用的小馬。

  經過宮廷馴馬師精心挑選和訓練的小馬性情十分溫順,但即使這樣,赫蘭盛仍不放心,親自扶太子上馬。

  太子剛踩上馬鐙,斜眼一掃,見雍王竟不用人扶,敏捷地一按馬鞍便飛身躍上馬背,穩穩坐住,小小的身姿筆挺如槍杆,甚是老練,隱隱有幾分英武睥睨之態。

  太子氣哼哼地一把掀開赫蘭盛:“我自己上馬!”

  赫蘭盛退開兩步,太子攀住馬鞍用力往上一躍,總算勉強坐上了馬背。

  那邊廂,雍王已經催馬繞場跑了半圈,突然,他從馬鞍邊拿起一張弓,搭上一支羽箭,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嗡”地放弦,箭如流星射出,“哚”地一聲正中靶心,箭尾白羽猶在輕顫。

  滿場響起雷鳴般的喝彩聲。

  就連太子的小太監們都喝起彩來,太子怒目掃過去。

  隻有褚全忠沒有喝彩,而是用力拍打其餘小太監們的腦袋:“瞎起哄什麽!碰巧中了一箭,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話音剛落,那邊“嗖——”地一聲,雍王又射中一箭。

  又一個小太監鼓起掌來:“好勒!”馬上意識到不妥,頭一縮,不敢吱聲了。

  太子心中不服,一扯韁繩,躍馬而出,舉起弓,搭上箭,無奈馬匹奔跑間,他身子被顛簸得左右搖晃,那一箭眼看就射飄了,高高偏離靶子飛了出去。

  滿場啞然無聲。

  赫蘭盛正騎馬跟在太子身側,太子扭過頭就朝他發火:“我聽說當初父皇遴選東宮左右衛率時,你在騎射比試中打敗了雍王的騎射師傅,怎麽雍王的騎射還超過本太子了?你是不是藏私了?”

  赫蘭盛無言以對,心想,騎射一靠天賦,二靠勤練。你天賦本就尋常,每次給你授課,你還要偷懶,怎麽可能有長進?

  心裏這樣想著,卻不敢說出來,赫蘭盛策馬靠近太子,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騎射不過是微末之技,太子將來是天下之主,最重要的是學習馭人之術。雍王身為您的臣下,故意在您麵前賣弄伎倆,顯然沒有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裏……”

  赫蘭盛一席話成功地將太子的怨憤轉移到雍王身上。

  太子握緊韁繩,朝意氣風發策馬飛奔的雍王,投去恨意灼灼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