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岐州府衙，岐州府的別駕聽說新任刺史到了，連忙帶著一眾僚屬迎出來，又擺了幾桌山珍海味為蕭方智接風。

  蕭方智掃了一眼滿桌豐盛的美酒佳肴，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厲聲道：“岐州饑荒，幾十萬災民食不果腹，你們從哪弄來這許多珍饈美味？你們有錢大辦酒席，怎地沒錢救濟受災百姓，以至於岐州饑民揭竿而起？！”

  別駕周良臣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其餘僚屬亦是頭頸低垂，大氣也不敢出。

  蕭方智強行壓住心頭怒氣，緩了語氣道：“前任刺史因為貪汙賑災糧食，已被押送入京，隻等秋後問斬，你們還不引以為戒麽？”

  蕭方智心裏清楚得很，分發到岐州的賑災糧被貪汙克扣，肯定不是岐州刺史一個人的罪過，岐州別駕之所以還能逍遙法外，鐵定是朝中有大靠山。

  所以，蕭方智此刻並不急於徹底清算岐州府的貪腐。

  如今軍情緊急，他剛剛到任，人生地不熟，如果現在急於和這幫人鬥法，不僅鬥不過，還會因為內訌，耽誤軍情，讓叛軍得利。

  思及此，蕭方智緩和了神色，對周良臣表示感激：“你的心意，本官自然明白，隻是如今聖上正因賑災糧一事震怒，你這樣大肆鋪張，也太不會看風向了。這樣吧，這幾桌酒菜留著，明日我用來犒賞三軍！你就給我弄幾個窩頭，煮幾碗清粥，咱們一起吃了便商議軍務！”

  用過膳，蕭方智在府衙召開軍事會議，了解目前的叛軍形勢。

  叛軍頭子主要有三個，分別叫做胡通海，齊瑞，孫兆興，三人自封為天王、地王和神王。

  其中天王胡通海已經打到了岐州的廣陽縣。

  蕭方智了解完軍情，接著巡視軍營和武庫，然後他挑選出五千精兵，勒令岐州府僚屬以及城中富戶，每家出五十鬥糧食，用來犒勞這五千士兵。

  三天後，蕭方智率領士兵出發平叛，臨走前他將官印和兵符交給思靈，並對岐州府一眾僚屬說道：“本官的夫人乃女中豪傑，曾在播州生擒作亂已久的賊酋阿西。本官帶兵出發後，若岐州府有緊急軍情，由本官的夫人和別駕大人共商處置。”

  眾僚屬朝思靈看去，見她生得花明雪豔，清麗絕倫，實難相信這樣一個美嬌娘能夠生擒一名夷人悍酋。

  別駕周良臣心想：哼，肯定是你的手下擒獲那夷人之後，你夫人上去比劃兩下花拳繡腿，然後貪為己功。你以不惑之齡娶到二八嬌妻，自然對妻子百依百順，寵愛逾恒。

  心裏雖想著，周良臣麵上仍是恭恭敬敬地應諾。

  蕭方智率兵向廣陽縣進發，叛軍頭子胡通海打聽到朝廷任命了新的岐州刺史前來平叛，便命麾下將領分別在槃口、箐溝、棘樹屯等戰略要地設了軍寨，以拒官兵。

  蕭方智一路連戰連捷，每攻下一座營寨，他都將營寨裏的存糧分給投降的或者俘虜的士兵，並對他們說：“本帥知道你們原本都是良民，起兵造反是迫不得已。本帥可以赦免你們，放你們重返故鄉。隻要你們打著旗幟到前方軍寨，告訴叛軍：官兵將至，隻要投降歸順，即可返鄉，複為良民，朝廷重新調撥的賑災糧不日即到！”

  蕭方智把剛打下的軍寨裏的旗幟全部分發給投降的士兵，讓他們作為前鋒去攻打下一個軍寨，一邊揮舞旗幟，一邊高喊：“官軍將至，汝等速降，即可返鄉，複為良民，領取賑濟糧！”

  下一個軍寨一旦攻克，蕭方智立即兌現承諾，讓上一個軍寨投降的士兵返鄉，再讓剛投降的士兵做前鋒去攻打再下一個軍寨。

  蕭方智就這樣一路連克數個軍寨，即將打到廣陽縣。

  自封為“天王”的叛軍頭子胡通海帶領一萬士兵駐紮在廣陽縣。

  他已經接到了各處軍寨被攻克的敗訊，正焦躁地背著手在中軍營裏來回踱步。

  這時，謀士郭旭上前一步道：“天王，不如我們來一招圍魏救趙！”

  胡通海煩躁地擺擺手：“有話直說，掉什麽書袋，老子聽不懂！”

  “既然蕭方智帶兵出了岐州，岐州城必然空虛，咱們何不從獐子山抄小路去進攻岐州城？”

  ————

  蕭方智帶兵離開岐州的當天，思靈把留守的參將徐猛叫來，請徐猛跟隨她一起前往視察各處城防。

  雖然蕭方智走之前交待過，他不在期間，由思靈代他主持岐州城的軍務。

  但徐猛一個八尺大漢，哪能心甘情願地聽從一介女流，嘲諷道：“各處城樓都有巡邏值崗，夫人大可放心。你一個婦人，還是不要跑到城牆上去了，萬一被刀兵嚇著摔下來可怎麽辦？”

  周良臣在一旁低下頭以袖掩口，發出低低的笑聲。

  思靈心中怒極：他們必是故意刁難我，岐州眾僚屬擺宴給夫君接風卻碰了一鼻子灰，肯定懷恨在心，故意要看我的笑話。

  思靈冷冷一笑，從腰間取下夫君留下的兵符一揚，聲如寒冰：“我有兵符在手，徐參將，你欲違抗軍令麽？”

  徐猛心中雖不服，然而見了兵符，到底不敢不從，當即點兵跟隨思靈上了城樓。

  思靈在臉上抹了黑灰，以遮掩美豔照人的容貌，巡視完各處城防，才回到位於府衙後的小院。

  她身子一向壯實，去年隨夫君流放播州，徒步行走數千裏都安然無恙，然而今日不過巡視一天城防，便覺疲憊不堪。

  蕭方智走之前留下一隊親衛看家護院，還安排了兩個女仆伺候她。

  思靈遂派了個親兵去城裏醫館請坐堂大夫。

  大夫很快趕到，給思靈拿過脈之後，起身深深一躬：“恭喜夫人，這是喜脈啊！”

  思靈眸中閃耀出明亮的光彩：“真的麽？幾個月了？胎像如何？”

  “快兩個月了，胎像還算穩定。不過夫人仍需保養，不可勞碌。”

  思靈頻頻點頭，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心中一層層悲喜如海浪般襲來：她終於又有孩子了！

  第一個孩子被長樂的侍衛長一腳踢掉，之後不久，她嫁給了夫君，卻一直未能再有身孕。

  沒想到上天眷顧，她終於又要做母親了。

  可惜夫君出征了。

  若他聽到這個消息，不知多高興。

  夫君唯一的兒子蕭世南因為參與廣平王謀反，已經被斬於市曹。

  唯一的女兒蕭嵐嵐又嫁做人婦，不能常在膝下。

  自己若能再為夫君添一個孩子該多好。

  思靈不由輕輕撫上依然平坦的腹部，秀麗的杏眼浮起一層晶瑩的淚光。

  從這天起，思靈每日善加保養，不敢再勞累。

  一天早上，她正懶在床上將醒未醒時，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悶雷之聲。

  思靈猛地驚醒了，一坐而起。

  陣雷之聲越來越響，連屋宇和房梁都在震動，灰塵從房梁上撲簌簌地往下落。

  思靈迅速起身，穿好衣衫，束好軟甲，從兵器架上取下軟劍係在腰間，又將匕首插進靴筒，暗器裝在袖中。

  “夫人，不好了！不知哪裏來了一支叛軍，把岐州城包圍了！”兩個侍女驚慌失措地奔進來。

  “不許慌張！”思靈嚴厲地嗬斥道，“沒什麽大不了！”

  說著話，她腳步如風出了房門，傳令親兵們集合，跟她一起來到前麵的府衙。

  大堂已經人滿為患，岐州府眾僚屬都聚集在此，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人人臉上皆有慌亂之色。

  “別駕大人，徐參將呢？”思靈問周良臣。

  “已經上城樓了！”周良臣答道。

  思靈點點頭，又問道：“叛軍是從西門外過來的？”

  周良臣答是，思靈又道：“煩請別駕大人派士兵巡行城中街巷，告知百姓關門閉戶，不許出門亂竄，有趁機搶掠或者鬧事者，立斬不赦！”

  “這個我自然知道，早已經分派士兵去了。”

  思靈點點頭，對身後的親兵道：“跟我上西城門看看。”

  城頭的風極大，吹得旗幡發出劈劈啪啪的巨響，岐州兵馬已經在城頭列隊，盔甲鮮明，刀兵森然。

  思靈手扶城牆往下望去，隻見城外遮天蔽日的煙塵剛剛落定，露出了一排排士兵的影子。

  晨風吹拂下，色彩黯淡的旗幡在風中飄揚，敵軍穿著各種各樣搶來的戎裝和甲胄，拿著五花八門的兵器——其中也有農具。

  在這次造反之前，他們都是耕田種地的農民，大多數人從未上過戰場。

  這天，叛軍並未攻城，隻在城外紮下了營地。

  當晚，思靈在燈火通明的大堂召見岐州府僚屬，表明了她的決定：趁夜襲營！

  參將徐猛眼睛瞪得如同銅鈴：“為何？岐州城高池深，這幫泥腿子連攻城器械都沒有，肯定攻不下來！”

  思靈並不看他，而是轉頭問周良臣：“別駕大人，請問朝廷調撥的糧食幾日後能到？”

  周良臣答道：“兩日前收到驛報，二十萬石糧食經漕運過來，已經到達安州碼頭，不出五日便能到岐州。”

  思靈這才轉目看向徐猛，美眸中流轉著冰雪般的冷光：“若城外圍滿叛軍，糧食如何進城？城外叛軍原本都是良民，因為饑荒，快要餓死了，才被迫造反。他們未經戰陣，不堪一擊，又非真正想與朝廷為敵。如果我們今晚突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肯定會不戰而潰。”

  徐猛心中其實清楚她說得極為有理，但就是不服氣一個女人比自己還有見識，當下咬牙切齒強辯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兵略，憑啥來命令我……”

  話音未落，眼前紅影一閃，徐猛臉頰上挨了重重一耳光，還未反應過來，隻見衣袂飄飄，思靈的身影已經飛仙般落回座椅，手搭扶手，挑眉冷冷望著他。

  徐猛的半邊臉頰迅速腫起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周圍突然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

  徐猛頓覺無地自容，熱血上頭，突然“鏘”地拔出佩刀，吼道：“你偷襲算什麽，有種和我正大光明地比試一場！”

  思靈緩緩起身，大紅披風迤邐曳地，臉上綻開明媚笑容，英姿颯爽地一拱手：“請徐參將指教！”

  徐猛剛才見識了她的身手，不敢大意，腳掌猛地踏地，體內勁力暴漲，揮刀向思靈衝去。

  眼看那雪亮的刀光就要砍中思靈，眾人驚呼聲中，思靈左肩疾速往後一閃。

  刀鋒貼著她的身子往下砍去，接著，思靈縱身而起，披風翻飛，右膝向上狠狠撞擊在徐猛手臂。

  徐猛吃痛之下，大刀脫手，思靈右手探出，抓住了掉落的大刀，反手一橫，刀鋒貼在了徐猛咽喉。

  森亮的鋒芒映亮了思靈的笑容，明眸皓齒，美豔奪目，仿佛一朵冰雪中盛開的蓮花：“徐參將，你可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