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他鄉有明月(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646
  赫蘭盛往旁邊一躍,避開蕭方智的撞擊,同時一拳如破雷裂冰般襲向蕭方智的腹部。

  蕭方智轉身避過,身形如飛鵠縱起,腿影帶著呼嘯的風聲踹向赫蘭盛側頸。

  赫蘭盛一邊閃躲,一邊豪氣上湧地高聲叫道:“好,我便領教領教大帥的武功!”

  說著解下腰間佩劍扔給親兵,足掌狠狠一踏地麵縱身躍起,拳風掌影排山倒海般襲來。

  兩人轉瞬間交手數招,蕭方智戴著木枷,隻能用雙腿,而赫蘭盛是拳腿並用。但顯然赫蘭盛並未占到上風,半空中兩道身影迅疾如電地交錯,衣袂翻飛,勁風四卷。

  赫蘭盛本欲進攻蕭方智被木枷困住的上盤,然而蕭方智竟以木枷為防護,將赫蘭盛的所有進攻封擋在木枷之外。

  而蕭方智的下盤則攻勢淩厲,雙腿靈活凶猛,兔起鶻落間,重重腿影如疾風迅雷般襲來,赫蘭盛接連被他踹中數處要害,從戰團中踉蹌跌出,噔噔噔連連後退,“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幾名親兵連忙搶上去扶住他。

  圍在周圍的羽林士兵見自家將軍受傷,紛紛將弩機對準蕭方智,拉動機擴的聲音哢拉拉響起。

  赫蘭盛立即擺手阻止,在幾名親兵扶掖下站直身體,朝蕭方智和他身後的葉思靈一拱手:“大帥好身手!在下久聞大帥威名,今日得以親自領教大帥武功,幸甚幸甚!”

  思靈上前挽住蕭方智的胳臂,滿臉都是驕傲,關切地將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看他有無受傷。

  “放心,我沒受傷。”蕭方智安撫地拍拍愛妻手背,將愛妻攬得更緊,抬頭對赫蘭盛朗聲道:“不知左羽林將軍帶兵圍追我夫妻,有何指教?”

  赫蘭盛眼看思靈的目光全在蕭方智身上,自己受傷吐血,她沒有流露半分關心,一時間隻覺萬箭穿心,一股腥氣湧上咽喉,又被他強行咽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拱手道:“在下有幾句話想問尊夫人,能否請尊夫人移步到那邊樹下?”

  說著,赫蘭盛交待手下士兵勿動,自己率先走到官道邊靠近江岸的一棵楊樹下等候。

  思靈踮起腳,攬住夫君的脖頸將他的頭拉低,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蕭方智點點頭,蹭了蹭思靈嬌嫩的小臉,目光溫厚,充滿信任:“去吧,他被我踢中幾處要害,受傷不淺,你隻要小心些,以你的武功,他傷不了你。”

  “嗯,夫君放心。”思靈敬慕而又崇拜地仰望蕭方智,眸中漾著春水般的溫柔。

  楊樹旁的坡下便是江水,暮靄沉沉,江波浩渺,江邊蘆葦叢在晚風中沙沙地搖曳,蕩起層層白浪。

  赫蘭盛身上被蕭方智踢中的幾處傷口越來越痛,他手扶楊樹支撐住自己,望著葉思靈輕盈如風地走近。

  江風吹起思靈鬢邊散發,她穿黑色勁裝的身影修長曼妙,腰間銀色軟劍勾勒出她纖細柔韌的腰肢,行走間透出一種英氣矯健的美。

  隨著她的走近,那靈秀如畫的眉目,鮮奶般瑩白的肌膚,和淺紅水潤的櫻唇,越發鮮明奪目,光彩照人。

  赫蘭盛猛然發現:靈兒長高了,更成熟、更嫵媚了……

  一瞬間,無數往事如雪崩般轟響著奔騰而來……

  第一次在草原上見到她,她禦馬騰空從自己頭頂上方越過,他仰起頭來,看不見馬背上的人,隻能看見她飛揚的紅裙如烈烈火焰,從他眼裏深深地劃過……

  被關在鳳儀宮的牢房裏,他遍體鱗傷,全身火辣辣地疼痛,迷迷糊糊間,一隻清涼的小手輕輕撫摸他的臉,他睜開眼,看見一張絕色的小臉,肌膚晶瑩,眼含靈波,嫣紅小巧的唇如盛開的玫瑰……

  一幕幕往事在腦海裏光影變幻,與眼前越走越近的容顏交相疊映,讓赫蘭盛漸漸分不清過去與現在。

  他著魔般地抬手撫摸她的麵龐,卻被她右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左手閃電般肘擊他腋下,然後抬起右膝猛地頂撞他胸腹。

  赫蘭盛從不對她設防,何況本就神思恍惚,三招兩式便被思靈擊倒在地,又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將地上的野草染成了殷紅。

  “大將軍!”親兵們欲湧上,被赫蘭盛以手勢阻止。

  “以後和我說話,不許碰我!”思靈冷冷俯視他道,“說吧,你有何事?”

  赫蘭盛跪在地上連連咳嗽,鮮血從嘴角不斷滲出,染紅了衣襟。

  “靈兒……你真的要跟他去播州?你知道那是一個什麽地方嗎?”

  “就算那裏是地獄,我也要跟夫君一起去!”思靈雙眸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赫蘭盛抹去嘴角鮮血,從地上慢慢爬起,背靠樹幹勉強站定,秀美深瞳浮起一抹悲涼:“那你為何要騙我,說你願意跟我再續前緣?”

  “為了保護蕭府上下。”思靈揚起下頜,絕美的臉如同冰雕般冷漠。

  “靈兒,你竟如此不信任我?”赫蘭盛眼底的悲傷幾乎要滿溢出來,“你沒發現我帶兵查抄蕭府時,我的士兵沒有一個拔刀出劍嗎?那是因為我下了禁令,不準他們亮出武器!刀劍出鞘者——斬!我之所以下此嚴令,就是怕傷害蕭府女眷!”

  “可你對我夫君用酷刑!他身上到處是受過非人折磨的傷痕!”思靈聲嘶力竭地大喊,滿眼淚水底下燃著悲憤欲絕的熊熊烈焰。

  “我不是已經向你解釋了嗎?我聽信了長樂的讒言,以為蕭帥為了幫兒子掩蓋罪行栽贓於我!”赫蘭盛嘶聲喊道,悲不自勝。

  思靈咬著下唇別過頭去:“既如此,我和你恩怨兩清,你放我們走!”

  “不行,你還沒有把兵符還給我!”赫蘭盛跨前一步,壓低聲音吼道。

  丟失兵符是要革職的,所以赫蘭盛不敢大聲,而盜取兵符則是要殺頭的,所以思靈也不敢高聲,低低道:“兵符不在我這裏。郗太傅派人來接蕭嵐嵐時,我讓蕭嵐嵐帶去給太傅了……”

  “什……什麽……”赫蘭盛倒退兩步,臉色煞白,嘴唇發抖,“靈兒,你為何要如此?”

  “我為何如此?”思靈慘淡地笑了,眼底隱隱跳躍著仇恨之火,“我數次救你於危難,然而我剛剛小產,你就為了榮華富貴拋棄我!我夫君為國浴血,忠心貫日,你卻因私憤,對他用重刑,讓他受盡非人折磨!赫蘭盛,我怎麽可能讓你安生!你就等著革職吧!”

  思靈說完轉身離去,江風吹起她的衣袂,在暮色中獵獵翻卷,她挺直的腰背那般優美而又決絕。

  “靈兒……”赫蘭盛淒厲地喚了一聲。

  然而思靈並未回頭,迅速地奔回蕭方智身邊,挽著他的胳臂,與他並肩麵對虎視眈眈圍住他們的羽林軍。

  赫蘭盛搖晃了兩下,扶住樹幹,俯下身劇烈地咳嗽起來,殷紅的鮮血淅淅瀝瀝地灑落到草地上。

  幾個親兵趕上來扶住他:“大將軍!”

  赫蘭盛咳嗽著推開他們,命道:“咳咳……傳……傳令……咳咳……撤軍!”

  “是,大將軍!”親兵們飛奔過去,傳令那些圍住蕭方智的羽林衛撤軍。

  赫蘭盛靠在樹幹上慢慢抬起頭來,江風吹拂他臉頰邊的碎發,唇際的鮮血映得他英俊的臉越發白皙透明,仿佛世上最精美的玉石雕像。

  靈兒……靈兒……

  他無聲地呼喚,錐心刺骨的疼痛狠狠絞著心髒,五髒六腑都痛得糾結在一起,一陣又一陣地抽搐著。

  他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仰望暮色蒼茫的天穹。

  血色殘陽鋪滿天際,那殷紅的顏色仿佛鮮血一樣漫天湧來,母後血汙狼藉的臉忽然浮現……

  “你要記住,是那個晉國妖婦害死了我,你將來要替我報仇!”

  “母後,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噓……”母後猛地捂住他的嘴,將染著鮮血的唇緊緊貼在他耳朵上,“阿盛,我的好兒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一定要等到你羽翼豐滿的那天,再為母親報仇!”

  母後,我答應過你,要為你報仇,我一定會做到……

  —————

  赫蘭盛收兵回到羽林衛軍衙,處理完公事,派了個親兵去知會寧楚軒,讓他得閑來自己府邸一趟。

  當晚,赫蘭盛回到府邸,執事稟報說宮裏緊急來人,把長樂接進宮去了。

  赫蘭盛心中甚喜,他實在討厭跟長樂共赴巫山。

  他命人整治了一桌豐盛的酒菜,搬到後院菏池的水榭裏,又讓府中蓄養的樂師和舞姬們在湖邊夜月下鶯歌燕舞助興。

  悠揚清越的笛簫之聲,在溶溶湖水和皎皎月色間蕩漾,聽上去格外動人心魄。

  赫蘭盛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觀賞歌舞,醉意漸濃,迷離的醉眼望出去,舞姬們正伴著樂聲巧翻彩袖,輕扭纖腰,仿佛一片片彩雲在水波間徘徊舞動。

  赫蘭盛抬起一根手指,遙遙地點了其中一個舞姬,旁邊伺候的心腹執事懂事地躬身道:“駙馬是要第一排右邊第三個嗎?”

  “嗯……都行……”赫蘭盛半睜著迷離的醉眼,扶額歪在食案上。

  不多時,執事將那舞姬領進了水榭。

  舞姬朱唇輕咬,麵泛酡紅,一副羞怯之態。

  赫蘭盛枕在胳臂上的臉龐抬了起來,冰雪般的肌膚帶著酒後的紅暈,五官輪廓在月光下極其清晰英挺,俊美中透著男子的英武之氣。

  舞姬登時呆住了,不敢相信世間有這般美男子。

  赫蘭盛勾唇一笑,攬過舞姬,將她抱上了水榭中的軟榻,信手一揮,薄霧般的軟紗帷幔徐徐垂落下來,執事悄悄退了出去。

  月色水光映在帷幔上,朦朦朧朧的光影晃動著,不時傳來幾聲嬌媚輕銀和急促低喘,在月光下的湖麵上久久縈繞。

  月移花影,清波澹澹,風中飄拂不定的帷幔終於撩開一條縫,那舞姬一邊係著衣帶一邊走了出來,眼角眉梢春意未褪,白皙的玉頸上仍泛著潮紅。

  執事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碗濃稠烏黑的藥汁捧上,舞姬毫不猶豫地接過去,仰起脖子喝了個幹淨,然後在執事引導下飄然而去。

  另一位執事這時方才敢上前,在帷簾外恭聲稟道:“駙馬,寧二爺來了……”

  “帶二叔進來。”赫蘭盛係著衣帶從帷幔內懶洋洋地踱出來,潔白長衫鬆鬆披在身上,掩映著優美流暢的肌肉和修長緊致的身軀。

  不多時,寧楚軒負手步入水榭:“哈哈,隻要長樂不在府中,你就開始縱情聲色?”

  赫蘭盛一拂廣袖,在桌邊坐下,提起鶴嘴銀質酒壺倒了兩杯酒:“你還有心思和我說笑,我都快要丟官了!”

  寧楚軒的笑容霎時凝固:“怎麽?你沒追回兵符?”

  赫蘭盛端起銀觴悶悶喝了一口酒,搖頭不語。

  “你追上思靈不曾?”寧楚軒撩袍坐下,焦急地問。

  “追上了,但沒要到兵符……”赫蘭盛執起酒杯又灌了一口酒。

  “既然追上了怎會要不到?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思靈將蕭府財產私自轉移,你奉皇命查抄蕭府,必須搜出蕭夫人私吞的財產,命士兵們衝上去搜身不就行了?蕭方智虎落平陽,難道還能反抗你們幾十個羽林軍?!”寧楚軒急得直拍桌案。

  赫蘭盛又悶頭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苦笑:“她前幾日就把兵符交給蕭嵐嵐,讓蕭嵐嵐帶去給郗元載了。”

  “什麽?這……”寧楚軒跌坐在椅子裏,不住搖頭歎氣。

  末了,寧楚軒長歎道:“那你隻能求長樂了,郗元載畢竟是她的外公。你好好侍奉一下長樂,她應該會幫你的,夫妻榮辱與共,你一旦獲罪,她也落不到好……”

  赫蘭盛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酒,形狀好看的劍眉狠狠一擰,麵色陰鬱下來。

  寧楚軒瞅著他的臉色,不禁好笑:“長樂怎麽說也是個大美人,怎麽一提到侍奉她,你就視為畏途呢?”

  赫蘭盛忽然站起身,掀開帷幔,朝外麵看了一眼——水榭建在湖上,由一條九曲石橋連接湖岸,所有下人都退到了岸上,水榭中隻有赫蘭盛和寧楚軒二人。

  赫蘭盛這才放下帷幔,轉身回到桌邊坐下,望住寧楚軒道:“上次我把你給我的‘上仙少女膏’送給長樂,她搽了以後就流產了。之後她身子一直不好,是不是那香膏留下的後患?”

  “那香膏確實對身體有損傷,尤其是對胞宮。”寧楚軒端起酒杯悠悠然地啜了一口,“長樂這輩子別想有孩子了。”

  “剩餘的香膏我悄悄處理了。但她身子一直不好,皇上給她指派了一個太醫隨時跟著,太醫診脈會不會發現什麽?”

  寧楚軒笑著晃動酒杯:“皇上指派的是張昆儒吧?你放心,以他的醫術就算把香膏給他,他也查不出配方。那可是我秘製的香膏,配方來自一本已經失傳的藥典。”

  寧氏是醫道世家,寧楚非和寧楚軒兩兄弟的父親曾是太醫院的院正(院長),然而兄弟倆卻都沒有子承父業。

  不過,和寧楚非隻是略通岐黃不同,寧楚軒卻是一個隱藏的醫道高手,隻是外人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