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修得同船渡(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3926
  (第二更)

  花梨木的雕花方桌上擺了好幾樣精致小菜和鮮果美酒。

  蕭方智提壺為思靈倒了一杯酒:“這是桂花酒,很淡,你嚐嚐。”

  思靈端起銀觴啜了一口,隨即綻開明豔無雙的笑容,聲音清脆地讚道:“好喝!”

  她化著新娘妝的笑容光彩照人,仿佛夕陽下盛開的絕美紅蓮,看得蕭方智整個人都怔住了。

  二十多年未曾動過的感情,忽然如同滔滔江水般洶湧而來。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新婚之夜,他心愛的淑晴也是這樣美,也是這樣毫無矜持地露齒大笑。

  用過膳,蕭方智起身道:“你等我一會,我去沐浴。”

  思靈微微有些意外,大冷天的又沒有出汗,怎麽突然要去沐浴。

  不過她沒有多問,走回內室,在侍女伺候下卸妝、洗漱,然後散開滿頭青絲,任一頭墨緞般的秀發從肩頭垂落,隻穿水綠絲綢的中衣和長褲,坐在榻邊等候。

  蕭方智再次進入喜帳時,也隻穿著白絹的中衣。

  侍女們為他們將喜帳垂下,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洞房裏安靜下來,能聽見燭火燃燒的細微嘶嘶聲和室外風吹梧桐的嗚咽聲。

  蕭方智背對思靈將上衣脫下,燭光透過大紅喜帳,散發著朦朧的紅色柔光。

  思靈看見蕭方智寬厚健碩的深麥色背肌上,縱橫著幾道猙獰的刀疤箭傷。

  思靈的心忽然狂烈地跳起來,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無法遏製地想起了盛哥哥,想起他白皙秀頎的身軀,想起他背上那隻雄鷹的紋身。

  她無法想象,自己就要和另一個男人肌膚相親。

  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生出一絲後悔——將被盛哥哥之外的男人觸碰身體,讓她感到本能的恐懼和排斥。

  蕭方智從床邊懸掛的香囊裏取出一粒香口丸放進嘴裏,抬起頭來時,見思靈正看著他,大大的眼睛裏充滿懼怕。

  蕭方智冷峻的眉目間泛起幾許憐愛,坐下來握住思靈的雙肩,輕輕將她轉過來,讓她麵對自己:“靈兒,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我希望你能放下那些過去。我深愛的人也離我而去了。雖然和你被離棄是不一樣的,我和愛妻是天人永隔,而你和情郎是恩斷義絕。”

  思靈再也忍不住,倒入蕭方智懷裏,伏在他的胸膛泣不成聲。

  他的懷抱好溫暖好寬厚,雖然沒有盛哥哥身上的那種香味,但也非常幹淨好聞,帶著剛剛沐浴後的清新。

  他不像盛哥哥那樣白皙,皮膚也比盛哥哥粗糙,身上肌肉堅實雄渾,她倚在他懷裏有種靠住一座大山的感覺。

  蕭方智用長滿粗繭的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低頭蹭著她的秀發,聲音沉厚溫暖,仿佛秋日的陽光從天宇灑落:“靈兒……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你就是國公府的女主人,是朝廷的一品誥命夫人,再也沒人敢隨意欺負你……”

  說著抬起思靈的下頜,將嘴唇貼在她的額頭,她的肌膚滑嫩芳香,仿佛帶著露水的花瓣。

  蕭方智感到她嬌柔的玉體在輕微顫抖,不禁整個身心都充滿了對她的深深憐惜。

  他高大的身軀俯得更低,輕輕地銜住了她的唇,大手在她的肩背力度適中地反複輕撫,感受著她顫抖的嬌軀慢慢放鬆。

  粗大的龍鳳喜燭忽然爆了一個燭花,微紅的光線黯淡下來。

  思靈的長發像漆黑的海藻鋪散在鴛鴦交頸的錦枕上,修長玉白的脖頸微微後仰,抱緊了身上的男人,一滴清瑩的淚水從她的鬢角滑落……

  晨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喜帳照進來,變成一種朦朧幽柔的紅光。

  思靈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枕著一條強壯如鐵的胳臂——他似乎一整晚都保持著抱住她的姿勢不曾改變。

  她仰起頭看他,他還在沉睡,呼吸深長。

  他的相貌不像盛哥哥那樣俊美精致,但也很俊朗有型,漆黑如墨的濃眉,微帶鷹鉤的高鼻,堅毅的下巴留著極短的黑胡髭。

  思靈想起昨晚的兩次雲雨。

  她並不像自己之前以為的那樣排斥。

  也許因為他太體貼了,非常在意她的感受。

  真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戎馬一生、在戰場上揮斥千軍的一代名將,在床帷間竟是那樣溫柔貼心。

  她正細細看他,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隻大手撫在她的腰間緩緩滑動。

  而他的眼睛並未睜開,仍是緊緊閉著,卻已經慢慢翻過身來擁住了她。

  “大帥……”她嬌喘著輕喚。

  “叫我夫君……”他忽然睜開眼睛,近在咫尺的眼眸漆黑如深潭。

  “夫君……”思靈哽咽喚道,眼中盈滿了淚水。

  “愛妻……”蕭方智俯在她上方,捧住了她的小臉,目光深處翻湧著無數歲月的思念。

  ——————

  按照習俗,新婚第二日,蕭方智的子女和妾室要給思靈行禮奉茶。

  宋國公府前廳,蕭方智和葉思靈並肩坐在最上首的黃花梨木雙螭紋圈椅中。

  蕭方智的兩個小妾侍奉他多年未被扶正,如今卻來了一個比她們年少許多的小姑娘做了正妻,日後要淩駕於她們之上。

  兩個小妾臉上皆有不忿之色。

  然而蕭方智聲音嚴峻,表情冷肅地告訴自己的兩個小妾:“日後夫人便是你們的女主人,你們要小心侍奉夫人,若敢對夫人無禮,本帥絕不輕饒!”

  兩個小妾無法,隻得上前跪拜,然後膝行到思靈麵前,奉上茶碗。

  思靈接過茶喝了,語氣溫和地讓她們起身:“二位姐姐年長於我,又是伺候老爺多年的人,我年輕識淺,將來還要仰仗兩位姐姐多多指點。”

  一席話說得十分得體,又尊稱她們為姐姐,兩個小妾這才臉上有了幾分光彩。

  蕭方智有個庶出的女兒,名喚蕭嵐嵐,和思靈年齡一樣大,按規矩是要給思靈磕頭,叫一聲母親的。

  蕭嵐嵐見思靈跟自己年歲相仿,實在不願意下跪叩拜,蕭方智臉色一沉,正要嗬斥,思靈按住他的手,微笑道:“老爺,別責罵小姐,未出閣的小姐都是最金貴的。何況我年歲比小姐還小兩個月,年小的若受年長的磕頭,是要折壽的。”

  蕭方智環顧廳堂,聲音驀地冷沉:“世南呢?怎麽不來問安!”

  一個小廝戰戰兢兢跑進來:“啟稟老爺,少爺他昨晚喝多了,此時尚未起身。”

  蕭方智一掌拍在桌上:“把他叫起來!晨昏問安本是為人子應做的,往常我不和他計較,今日是他母親第一日過門,他竟敢不來拜見?”

  思靈按住蕭方智手背:“老爺息怒,少爺既然昨晚喝多了,今日就算了。”

  回到臥室,蕭方智仍然怒氣衝衝:“你不該攔著我,我對世南疏於管教,本想借著今天的由頭好好教訓他一下。”

  思靈正想在他身旁坐下,蕭方智一攬她的纖腰,將她抱到了膝蓋上。

  思靈婉然一笑,摟住蕭方智的脖頸,嬌嫩的麵頰蹭了蹭他胡髭紮人的臉孔,用手輕撫他擰成一團的濃眉:“你若拿我做由頭教訓他,日後他該記恨我了。”

  蕭方智長歎一聲,在思靈嬌腮上親了親:“這孽子再不好好管教,隻怕會給我們蕭家帶來滅族之禍。你還記得上次在潘家酒樓的事嗎?”

  思靈神情略微淒傷,她又想起了盛哥哥……

  蕭方智透徹的目光凝在她臉上,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思靈一顫,深吸一口氣,道:“我記得,那潘寡婦是廣平王的人。潘家酒樓地處西市要道,來往賓客皆是朝中權貴,潘娘子名為朝廷旌表的貞潔烈婦,其實很有可能是為廣平王收集朝臣動向的眼線。”

  蕭方智讚許地望著思靈:“靈兒很聰慧,廣平王包藏禍心,世南與這樣的人過從甚密,遲早招來禍患。”

  “夫君不是派了幾個心腹小廝跟著世南,隨時將他的行蹤稟報給你嗎?”思靈手搭在蕭方智肩上,仰麵問道。

  “雖然他身邊有小廝跟著,但他與同僚出去喝酒玩耍時,總有機會脫身。我聽小廝稟報,他有幾次進酒樓雅間都不許小廝進去,我懷疑是在跟廣平王廝混。”

  蕭方智烏黑的濃眉緊緊擰在一起,線條堅毅的麵孔布滿憂色:

  “我每次盤問他,他都不承認。我往年跟隨攝政王南征北戰,不曾好好管教世南。世南跟廣平王是從小玩到大的總角之交,就算知道廣平王有異謀,也絕不會告訴我。我擔心將來有一天若廣平王謀反,世南隻怕也難脫幹係,連我們蕭府闔門都要被牽連。”

  思靈越聽越驚心,謀反乃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廣平王收買潘娘子作眼線,在潘家酒樓刺探百官言行,可見此人陰蓄異誌。

  蕭世南與這樣的人交往過密,隻怕將來一旦禍起,蕭府無法全身而退。

  思靈倚靠在蕭方智懷裏,聽著夫君原本沉穩有力的心跳急促起來,腦中忽然蹦出一計,仰起臉龐,星眸熠熠:“夫君,唯一避禍的法子是從此把世南鎖在府裏,不讓他外出。世南與廣平王若無來往,不管廣平王有何異動都跟世南無關。”

  蕭方智眼睛一亮:“此計甚好,隻是,世南乃是右金吾衛二營的都尉,豈能擅自離職?”

  思靈燦然一笑,露出珍珠般潔白的牙齒:“這還不容易,悄悄給他的茶水裏下蒙汗藥,讓他第二日無法上職。事先不寫啟書(假條)就不上職,是要被褫奪官職的吧?”

  “好計!”蕭方智一向冷峻的麵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臉上硬朗的線條因而柔和起來,別有一種中年男子深沉而俊毅的魅力。

  思靈怔怔看著自己的夫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微帶鷹鉤的高鼻梁,喚了一聲:“夫君……”

  “嗯?”蕭方智拿起她的手指細細地親吻,又抬起她的下頜,臉頰和下巴的胡髭紮在她嬌嫩的臉蛋,堅毅的薄唇輕輕掠過她的鼻尖、臉龐和唇瓣。

  她輕輕閉上眼,享受著他的氣息拂過麵龐,仿佛躺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裏,任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

  蕭方智悄悄讓小廝給蕭世南下了蒙汗藥,讓他睡了一整天,耽擱了上職,蕭世南因此被革職。

  蕭方智在朝中還有一些舊部故吏,若拜托他們上書皇帝為蕭世南轉圜,蕭世南應該很快就會被起複。

  然而,蕭方智拜托所有部將故吏,不要為孽子上書求情。

  這樣一來,蕭世南就賦閑在府裏了。

  蕭方智還派了數十家兵將蕭世南所住院落看守起來,不準他離開半步。

  蕭世南聽說是思靈出的主意,對思靈恨得咬牙切齒,想要報複思靈,又無計可施。

  想來想去,要除掉思靈,還是得找廣平王。

  這天,妹妹蕭嵐嵐來看蕭世南,蕭世南把嵐嵐拉到臥室床邊,關上臥室門窗,從枕頭下拿出一封信,抓住妹妹的手:“嵐嵐,你一定要替我把這封信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