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風一簾夢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5396
  赫蘭盛因捉拿刺客、護衛公主有功,並且協助刑部查出了刺客的來曆,不久就提拔為左金吾衛三營的都尉,統領一整個營的兵馬。

  左右金吾衛主要負責皇城的守衛和巡防,責任比過去在鷹揚衛更加重大。

  為了慶賀赫蘭盛升官,如歌在府中開了家宴,她特意挑選了赫蘭盛不用當值的日子。

  大晉禁軍實行輪崗製,一衛當值時,另一衛進行軍事訓練。

  這十天是右金吾衛當值,赫蘭盛所在的左金吾衛便進行操練,操練一般申時即結束了。

  所以,宴席剛擺開,赫蘭盛就趕到了。

  思靈正坐在席上給如歌的兩個孩子剝螃蟹,聽見侍從稟報:“四公子回來了!”

  思靈的心中不禁一喜,抬起頭來,隻見赫蘭盛已經換了便裝,雖然隻是一襲尋常的深藍色圓領武袍,卻掩不住他明珠美玉般的姿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清貴俊雅,宛若神仙中人。

  如歌見了,心中也是暗暗讚歎。

  雖然她已經過了會對美男子動心的年齡,卻也覺得赫蘭盛這般既英武又秀雅的風姿,猶如清風玉露,著實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心曠神怡。

  赫蘭盛向如歌行了禮,在思靈對麵坐下來。

  思靈側坐著,用銀針勺挖出蟹黃喂到如歌的兩個孩子嘴裏,兩個孩子蹦跳著,爭先恐後湊上去吃那針勺裏的蟹黃。

  “別搶,別搶,還有呢,靈姐姐再給你們剝……”思靈一邊笑眯眯地叮囑兩個孩子,一邊不住用眼角餘光瞧赫蘭盛。

  兩個孩子先吃完了飯,如歌讓嬤嬤將孩子們送回寢院,這才開始正式開席。

  “楚非怎麽還不回來?”如歌秀眉微微蹙起。

  這十天是右羽林衛當值,寧楚非所在的左羽林衛則進行軍事操練。

  然而寧楚非是左羽林大將軍,不需要親自帶兵操練,操練的事可以交給底下的各營都尉。

  如歌今早交待過他,下朝後到演武場巡視一圈就回府,今晚要開家宴。

  玉盤珍饈,金樽清酒,都漸漸涼了,寧楚非還未回府。

  如歌等得有些焦急,赫蘭盛站起身:“小侄去左羽林衛尋一尋叔父吧!”

  “好,我派個長隨和你一起去。”如歌說著叫了一個府裏的長隨,讓他跟著赫蘭盛一起去尋寧楚非。

  赫蘭盛和長隨離開後,如歌笑盈盈看著思靈道:“靈兒,我已經托使團給你母後帶信了,這次成器升為正五品都尉,想來你母後不會再反對你們的婚事。”

  “二姨,你沒跟母後說成器就是盛哥哥吧?”思靈緊張得眼睛都睜圓了。

  “當然沒說。上次你母後不同意你們的婚事,是因為成器身無功名。如今可不同往日了。”如歌眸色溫和,寵溺地望著思靈。

  “可我母後真的猜不到嗎?”思靈用手托著荷瓣般嬌豔的香腮,“成器不就是‘盛’字拆開了嘛。”

  “那就不知道了。”如歌笑道,“看她這次讀了我的信會如何答複吧。”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仆人跑到門口傳報:“公主,駙馬爺回來了!”

  寧楚非有自己的府邸,但如歌喜歡住在公主府,用的仆人也是自己用慣的,所以府上都叫寧楚非“駙馬爺”。

  如歌和思靈站起身來時,寧楚非已經腳下生風,大步而入,赫蘭盛跟在他後麵步入宴廳。

  一眼看見寧楚非臉上慘淡的神色,如歌心裏陡然一咯噔。

  寧楚非剛坐下,如歌就焦急地低聲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寧楚非眉間滿是憂色,聲音發顫:“楚軒犯了大案了!”

  “啊?到底怎麽回事?”如歌臉色大變。

  寧楚軒是寧楚非的親弟弟,在刑部做提牢司,他竟然看上了一個貌美的女死囚,把女囚偷偷帶出牢房,藏在家裏做了小妾,另外找來一具女屍替代,向上司謊稱該女囚病死在牢獄。

  誰知此事不知怎麽泄露出去,被告到了刑部尚書處,然後又被捅到了皇帝那裏。

  那個被寧楚軒私藏的女囚是一個重罪在身的死刑犯,她用砒霜毒死了婆婆、公公和六歲的小姑子,手段極其殘忍。本該秋後問斬,如今卻被寧楚軒納為妾室、逍遙法外,皇帝知曉後龍顏大怒,將寧楚軒交給大理寺卿親審。

  大理寺卿素來以執法嚴苛,鐵麵無私著稱。

  寧楚非就隻有這一個弟弟,他緊緊握住如歌的手,淚水盈眶:“小歌,你一定要救救楚軒!”

  如歌為難至極:“龍顏大怒,天子親自過問此案,我能何為?”

  “你是皇上親姐姐!”寧楚非一撩衣袍,竟是要給如歌下跪了。

  “夫君,你快起來!”如歌連忙扶起他,勉強答應,“好吧,我先去找鹹宜公主(葉妘)探探口風。她是皇上同母姐姐,跟皇上的感情比我和皇上深。”

  ————

  如歌第二日便去了葉妘府上,思靈在府裏幫如歌帶孩子。

  如歌的兩個孩子,兒子八歲,女兒六歲,都生性好動,已經開始跟著如歌習練武功。

  思靈一襲銀色勁裝,銀色束發帶將頭發高高綰起,叉腰立在公主府演武場,身段嫋娜如風中細柳:“今天由我教你們二人練武,告訴靈姐姐,你們近來學過哪些武功?”

  八歲的茗越大聲回答:“我學過一套羅漢拳,一套虎鶴十八掌。”

  六歲的芊諾聲音嗲嗲地說:“我剛學會羅漢拳。”

  思靈一揚眉:“沒教過你們腿法嗎?”

  兩個孩子搖搖頭。

  “那你們每天都練壓腿,下蹲和蛙跳嗎?”思靈再問。

  “練了,每天都練。”兩個孩子答道。

  “嗯,那就是有腿法的功底了,你們母親應該是想讓你們先把拳和掌練會,再教你們腿法。那麽今天……”思靈用一根手指頭點著下頜,嬌俏地笑起來,“我來教你們腿法吧,你們知道嗎,若是以寡敵眾,還是腿法最管用,一通連環腿就能踹倒一大片。”

  兩個孩子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思靈。

  “而且……”思靈又是一笑,眨了眨一邊眼睛,俏皮靈動,嬌豔嫵媚,“腿法使起來比拳和掌更好看。你們看……”

  說著嬌叱一聲,飛身躍起:“看靈姐姐的連環腿!”

  閃電般的腿影帶著風聲接連踢中場中齊人高的木樁,“嘿嘿謔謔”聲中,五根粗木樁在眨眼間轟然斷裂。

  兩個孩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愣怔了兩秒鍾之後,一起撲上來抱住思靈:“靈姐姐快教我們!”

  赫蘭盛下職回府時,經過演武場,正看見思靈在教兩個孩子練武。

  她讓兩個孩子用腿法向她攻擊,然後糾正他們出腿的錯誤和弱點。

  她穿著銀色勁裝的身影在場中騰挪閃轉,婀娜曼妙,如一隻輕盈的飛燕。

  “盛哥哥回來了!”思靈突然看見了他,快樂地奔了過來。

  赫蘭盛淺淺笑著對她點頭,眼裏有深濃的柔情漫上來,在她耳畔曖昧地低聲道:“等你。”說罷轉身離去。

  思靈臉上頓時飛霞撲麵,心中如有潮水湧蕩。

  她帶兩個孩子去洗了澡,用過晚膳,又回到臥室精心裝扮一番,這才悄悄走出閨房。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綿綿秋雨,細雨打在花木枝葉上,發出極輕微的沙沙聲。

  思靈運起輕功在雨中輕靈地疾掠,悄然來到赫蘭盛住的客院。

  “外麵下雨了?”赫蘭盛打開門,看見思靈站在燈影籠出的朦朧雨絲裏,頭發和睫毛都縈著細密的水珠,一雙明眸閃著濕潤的光澤,宛若夢中的精靈。

  赫蘭盛忙將她拽進臥室,用布巾為她擦幹頭發,脫下她的小襖和中衣,將隻穿肚兜的她擁入被窩,讓她冰冷的身子緊貼他滾燙的身軀取暖。

  “盛哥哥……”她在被窩裏緊緊摟住他,不住顫抖,不知是寒冷,還是肌膚相親帶來的悸動,“愛你,抱緊我!抱緊我!”

  狂雲暴雨之後,他讓她趴在他赤果的胸膛,捏著她的小臉:“你明明以前未經人事,怎麽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思靈咬著嘴唇笑得頑皮,在他耳畔道:“以前我偷偷看過二姨府上藏書閣裏的春功圖和豔情書……”

  “難怪……”赫蘭盛以手扶額,“你這丫頭,沒救了!”

  “改天我偷兩本來和盛哥哥一邊看一邊練習,好嗎?”思靈輕輕咬住他的耳垂。

  “……得了吧,若被你二姨發現,要怪我引誘你。”赫蘭盛將她摟過來,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細細碎碎地親吻著。

  “什麽你引誘我,我本來就是你的人。”思靈緊緊攬住赫蘭盛脖頸,吻他的喉結和臉頰,“二姨已經給我母後寫信了,說你擢升為左金吾衛的都尉。這次母後沒有理由再反對我們的婚事了。”

  赫蘭盛眼底卻掠過一抹陰鬱,一時未語。

  “盛哥哥?”思靈仰起頭來,望進他深邃的眼中,“你怎麽了,不願意娶我?因為我是仇人的女兒?”

  赫蘭盛眼中似有什麽在劇烈波動,然而他迅速低垂了眼睫,將臉埋進她柔滑的秀發裏,深深地嗅著她醉人的香氣:“靈兒,你是誰的女兒我都喜歡你……最喜歡靈兒了……”

  思靈渾身一顫,滾燙的淚水泉湧而出,緊緊地抱住他:“我也最喜歡盛哥哥,喜歡得要命!盛哥哥不許不要我,不然我會活不下去……”

  赫蘭盛心中震動,抬起她的下頜,潮濕的舌尖順著她的睫毛緩緩滑動,溫柔地吮去她的淚水:“傻丫頭……怎麽會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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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歌找了葉妘,也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脈,最後大理寺還是判了寧楚軒流放嶺南。

  寧楚軒被押送去嶺南時,寧楚非親自送到京城東南兩百裏,執著弟弟的手,目光裏含滿責備和心疼:“送你到這裏已是聖恩特許,不能再送了。”

  “大哥,是愚弟為色所迷,一時糊塗鑄下大錯!”寧楚軒拽著大哥不肯放手,淚如雨下,“愚弟此去嶺南荒蠻煙瘴之地,隻怕此生再不能見到大哥了!”

  寧楚非臉上流露出極度悲傷,用力握著弟弟的手叮囑道:“你好好活著,為兄會為你設法,一定會救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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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徽音殿。繡戶珠簾,鸞帳錦帷。

  兩位貴婦同坐在鑲金嵌玉的壺門托泥式高足大型坐榻上,一邊喝著琉璃盞裏的燕窩雪梨羹,吃著瑪瑙盤中的精致點心,一邊閑閑地聊著。

  蕭太妃道:“唉,光陰如梭啊,眼看著長樂也及笄了。”

  皇後優雅地輕輕攪著盞中的燕窩,皓腕上的鏤空鳳穿祥雲翡翠鐲子,隨著她的動作折射著璀璨的光芒:“是啊,那孩子雖然及笄了,看著還是不懂事。”

  “我瞧長樂還是挺知禮識儀的。”太妃笑微微地說道,“她跟我那侄子從前見了麵就拌嘴,如今兩人卻是一見麵就躲開了,瞧著倒叫人好笑,當真是一對冤家。”

  皇後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心知肚明——蕭太妃這是在替蕭世南提親了。

  蕭太妃故作不經意地拿起一塊糯米梅花餅,輕輕咬了一口,眼角餘光卻窺視皇後的神情。

  “長樂是皇上的愛女,皇上自是舍不得讓她受半分委屈。”皇後放下琉璃盞,用錦帕輕輕按了按嘴角,笑道,“皇上的意思是,若嫁給世家大族的貴公子,隻怕夫家未必能忍受長樂的嬌縱。不如給長樂找一個出身寒微的夫婿,若夫家因長樂而貴,必會感恩戴德,對長樂也就格外恭敬禮讓。”

  蕭太妃整個人呆住了:皇後這是拒婚了?

  這噩耗很快傳到了蕭世南耳中,他鍾情長樂已久,也常聽姑母(蕭太妃)說起要給他和長樂做媒,原以為這樁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哪知道會突生變故。

  蕭世南心急火燎地趕到姑母(蕭太妃)宮中問原因。

  “是帝後二人不同意,還是公主本人不中意我?”蕭世南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盡是悲愴之色。

  “個中緣由我亦不甚明了。”蕭太妃哀憐地看著侄子,搖頭道,“世南,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皇後娘娘都當麵拒絕我了。此事哪還有轉圜餘地。”

  蕭世南無法,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上,一個心腹小廝上前打了個恭,稟報道:“廣平王府派人來了幾次,叫公子您去府上呢。”

  廣平王葉徵是先帝(奕六韓)第四子,也是當今皇上僅剩的兩個親哥哥之一。

  當年,葉徵的同母兄葉衫謀反,連累他們的母妃薛貴妃被貶為庶人,囚於冷宮。

  其後,葉徵便由蕭太妃一手帶大,因此他與蕭家子侄交情甚篤。

  蕭世南趕到廣平王府後,葉徵喜之不盡,拉著蕭世南的手就要帶他去看自己剛得的一隻鬥雞。

  蕭世南卻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葉徵一問,才知道是為長樂的事。

  “哎,你就別哭喪個臉,像死了親爹一樣!”葉徵用手背拍打蕭世南胸膛,“這樣吧,長樂的事,本王幫你去打聽打聽。本王的王妃和長樂公主交情匪淺,興許還有轉圜餘地。”

  幾天後,葉徵再次把蕭世南請到王府,一邊搖著一柄象牙骨銷金折扇,一邊嘖嘖地搖頭道:“世南,原來長樂有心上人了!”

  蕭世南目光雪亮,聲音劇顫:“誰?”

  “跟你一樣,也是金吾衛的都尉,隻不過家世不如你。”葉徵仰靠在鏤刻精美花紋的紫檀躺椅裏,逍遙自在地搖著折扇。

  “是誰?是誰奪走了我的長樂?”蕭世南近乎崩潰地抓著葉徵的躺椅扶手嘶聲大喊,雙眼通紅。

  “寧成器。”葉徵折扇一收,說出了對方的名字,挑起一邊嘴角譏笑地望著蕭世南。

  “寧成器?寧成器?”蕭世南覺得這個名字甚是耳熟,反複念了幾遍,突然猛地抬起頭,“就是救了長樂後被提拔起來的那個?聽說是左羽林將軍的遠房侄子?”

  “正是!”葉徵“啪”地展開折扇,好整以暇地扇了起來。

  “此人的確才能出眾,那兩個刺客都是七煞門的高手,竟然被他拿住了。而且他在追捕刺客時還發現了刺客留下的聯絡暗號,從而協助刑部順藤摸瓜,挖出了這幾年最讓朝廷頭痛的江湖邪教——七煞門的總舵。”蕭世南一拳打在葉徵的躺椅靠背,“難怪皇上要把長樂嫁給他!”

  “怎麽,難道你就這樣認輸了?”葉徵斜著眼道,“此人固然出眾,難道賢弟你就差了嗎?當年你剛進入金吾衛時不是也擒獲過刺殺尚書左仆射的刺客嗎?”

  “我……我那次是在家父援手下,正好家父也和左仆射在一起……”蕭世南連連擺手。

  “那你也不能就這樣把長樂拱手相讓。”葉徵眼底閃動著陰狡的光芒,邪惡地慫恿道。

  “我又能如何?我和長樂這門親事,帝後二人都已經回絕了。”蕭世南絕望地蹲下來,將頭伏在葉徵坐榻扶手上。

  “本王有個法子,可以幫你毀了寧成器。”葉徵搖著折扇陰惻惻地壓低聲音道。

  “毀了寧成器?怎麽個毀法?”蕭世南驀地抬起圓睜的雙眼,震驚地望著葉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