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愁壓黛眉低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5140
  仲春,蘭陵公主府。

  柳風輕拂,百花飄香,樹底花間,鶯歌燕舞。

  如歌坐在窗下,手裏拿著一張信紙,明媚動人的鳳眼卻望著窗外。

  窗外開滿了桃花和杏花,春日陽光照耀下仿佛粉色的輕煙薄霧,思靈身穿紅色勁裝的輕盈身影,正從這一團團花光樹影中掠過。

  如歌的眼裏緩緩升起往事的雲煙……

  靈兒奔跑的身影如小鹿一般矯健,那雙健美有力的長腿,讓人想起她的父親。

  ——那是如歌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刻骨銘心地愛一個男人。

  那個她在藥王穀第一次見到他,就敗在了他手裏的男人。

  “二姨,你找我?”思靈扶著門框探進頭來,急速奔跑讓她雪白的臉上泛著嬌豔的紅潮,越發襯得眉目如畫,唇紅齒白。

  “你來看這封信。”如歌招手把思靈喚到身邊。

  思靈接過灑金粉龍紋信箋,一行行讀下去。

  她的神情先是一喜,強烈的歡欣在她眉目間閃耀。

  然而,她繼續讀下去,神色卻逐漸黯淡了。

  如歌詫異地望著她:“靈兒,你母後同意你和成器的婚事了,你不歡喜嗎?”

  “我歡喜,當然歡喜……”思靈抬起頭,雙眸隱隱浮起一層水霧,“不過,父皇說,母後身體不好,不能大喜大悲,讓我成親後也不要回去看母後……”

  如歌心中憐憫,有些後悔把赫蘭墨的信給思靈看。

  她起初是想讓思靈高興,因為赫蘭墨在信中說,葉姝同意思靈和成器的婚事。

  但赫蘭墨又在信的後半部分寫到:希望思靈暫時不要回燕國了,因為她每次回去都會把葉姝氣病。

  “母後這是不要我了嗎?”思靈望著如歌問道,眼裏兩滴大大的淚珠晃動著,搖搖欲墜。

  “應該不是你母後的意思……”如歌心疼地拉住思靈,輕拍她的手背,“何況燕帝也隻是說暫時不要回去,等你母後養好了身子,以後你帶著你和成器的孩子一起回去,你母後肯定會高興的。到那時,燕帝興許能赦免成器的罪名,畢竟成器也是燕帝的親兒子啊!”

  思靈點點頭,用手背抹去淚水,破涕為笑:“二姨說的是!”

  “那我就和你姨父擇一個吉日,把你和成器的婚禮辦了?”如歌笑靨如花。

  “多謝二姨!二姨費心了!”思靈這時方才綻放喜色洋溢的笑容,深深地拜了下去。

  ————

  這日,寧楚非下職回府,如歌便跟他商議思靈和成器的婚事。

  她先把赫蘭墨的信給寧楚非看,然後笑盈盈道:“你不是認識一位道長嗎?找他算一卦,卜個吉日吧!”

  寧楚非放下信箋,緩緩抬起頭,滿目凝重,直直看著如歌:“今日朝會結束,陛下單獨召見了我。”

  “哦?所為何事?”如歌驚異地問。

  “長樂公主看上了成器,皇上準備將公主下嫁成器。”寧楚非麵沉如水地凝視如歌,“皇上讓我先跟你說一聲,正式的賜婚詔書要過幾日才下來。”

  “什……什麽?”如歌臉色慘白,雙唇發顫,“那思靈怎麽辦?”

  “能怎麽辦,這可是皇上的旨意!”寧楚非擰著眉頭道。

  “不行!我去找皇上!”如歌剛站起身要衝出去,寧楚非一把拽住了她,“小歌,不可!你聽我說!”

  寧楚非將如歌輕輕按回椅子,在她麵前蹲下來,仰視著她:“皇上說了,長樂是他最心愛的女兒,若長樂出嫁,他將會大赦天下,屆時楚軒亦在大赦之列,他可以從嶺南回來了!”

  如歌目光銳利地盯著寧楚非:“你想利用成器救回你弟弟?”

  寧楚非滿麵痛楚:“楚軒一時糊塗犯了錯,他已經痛悔不已。嶺南煙瘴之地,楚軒剛到那裏就水土不服,終日纏綿病榻。若再不接他回來,隻怕我再也見不到唯一的弟弟了!”

  “那麽我的思靈怎麽辦?”如歌悲聲質問。

  “思靈做妾如何?”寧楚非長歎一聲,“她在大晉沒有封號,身份低微,在燕國雖有郡主之稱,但也不是正式封號。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怎麽不委屈!對方是當朝嫡長公主,一向以驕縱跋扈聞名,在她手底下做妾?會被淩辱致死的!”如歌痛徹心扉地呼喊,淚水盈滿了眼眶。

  “那就為思靈再另尋一戶好人家,風風光光嫁了……”寧楚非仰麵看著如歌,“小歌,為夫求你了!”

  如歌低頭看著寧楚非俊秀的麵容,無止無盡的複雜情緒在心中翻湧。

  當年,她因為年齡不小了,就嫁了他。

  婚後兩人鸞鳳和諧,琴瑟相篤,她漸漸地以為自己應該是愛上他了。

  然而此時此刻,她低頭望著他卑微乞求的模樣,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不愛他!

  從來沒有愛過他!

  想到這一點,如歌心中格外愧疚。

  深吸一口氣,她咬著下唇扭過頭去:“好吧,可是如果成器不答應,我就沒辦法了。”

  “我去跟成器說吧,你負責跟思靈說。”寧楚非見如歌答應,喜上眉梢,站起身來將如歌擁入懷抱。

  如歌身子僵硬,一動不動,眼淚卻止不住地湧出來,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那年的藥王穀,柳繞溪岸,桃紅十裏,她和欽陵每天在瀑布邊對練過招……

  ————

  這天是左右金吾衛換崗的日子,赫蘭盛將一應事務交接完畢,比平日提前下職。

  幾位同僚提議去西市的酒樓聚餐,赫蘭盛心裏惦記思靈,本想拒絕,張都檢摟住他的肩:“哎,寧都尉,一起去喝兩盅嘛!你家裏又沒有婆娘,難道還有人管著你不成?”

  赫蘭盛不便拒絕,和同僚們來到西市,張都檢又道:“要說西市哪一家的酒最好喝,還得是潘家酒肆。”

  有人道:“他家的酒雖然好喝,菜也不錯,隻是他家老板娘總是蒙著麵紗,當真掃興!”

  張都檢道:“潘家寡婦是受朝廷賜詔表彰的貞潔烈婦,豈能隨意露出真容?”

  一行人說著便進了潘家酒樓,小二顯然認得張都檢等人,招待十分熱情周到。

  老板娘也親自迎出來,將他們引到二樓雅間。

  她果然戴著厚厚的黑色麵紗,將容顏全然遮住,不過可以看出她的身段窈窕玲瓏,聲音更是鶯啼燕轉,有如天籟:“這位寧都尉是第一次來咱們家酒樓吧?”

  赫蘭盛微微瞥她一眼,點了點頭,神情卻冷漠如冰:“張都檢極力誇讚娘子家的酒。”

  潘娘子發出一串嬌媚的咯咯笑聲,這笑聲帶著一種令人銷魂蝕骨的韻味,可是她的容顏卻被黑麵紗遮擋得嚴嚴實實,越發讓人浮想聯翩,不知麵紗下是何等樣的美人。

  一眾金吾衛軍官都色欲橫流地盯著她,隻有赫蘭盛幾乎不朝她看,而是心事重重地皺眉坐著。

  昨晚,寧楚非把皇帝要嫁公主給他的事告訴了他,並且說,一旦他娶了長樂公主,皇帝將擢升他為左金吾大將軍。

  赫蘭盛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這是一個能獲得兵權,將來可以打回燕國,爭奪原本屬於他的皇位的機會!

  接著,寧楚非又說,如果赫蘭盛答應這門親事,皇帝可能會赦免寧楚軒,把他從嶺南召回。

  赫蘭盛心中大喜,麵上卻不露分毫,裝成是為救寧楚非的弟弟,答允了這門親事。

  “那麽思靈那裏……”寧楚非鬆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提到思靈。

  赫蘭盛心中猛地一抽,一種似從骨髓深處迸出的疼痛牽動了他的五髒六腑。

  思靈該怎麽辦?她肯做妾嗎?長樂公主能容忍我納妾嗎?

  “叔父,思靈那裏我親自去說。你跟嬸嬸(如歌)說一下,先不要告訴思靈。”

  雖然這樣說了,赫蘭盛卻不知道如何跟思靈開口。

  一想到此事,赫蘭盛心中苦惱不已,竟未發現端上來的酒有何異常。

  直到聽見杯盤墜地的碎裂聲,抬頭看見同僚們都已齊齊軟倒在桌子下,這才猛地驚駭。

  正欲躍起,卻腦中一陣發暈,身子也一個踉蹌,往後跌倒在椅子裏。

  赫蘭盛心中駭然,用力提氣,然而原本渾厚強勁的內力卻如同水銀般流走了,整個身體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勁,腦子裏也一陣陣發暈,像是馬上要睡過去一樣。

  一定是中了蒙汗藥,自己內力深厚,尚且能扛得住,同僚們卻都已經倒下了。

  這時,對麵牆壁突然傳來“轟隆”一聲,接著牆壁驀地裂開,向兩邊移動,露出一道暗門。

  一位穿著天青色回雲暗紋錦袍的貴公子從暗門內踱了進來,看見赫蘭盛竟然睜眼坐在椅子裏狠狠瞪著他,貴公子嚇得倒退幾步:“他、他居然沒被藥倒!”

  暗門裏傳出一道似乎是從嗓子眼裏逼出的怪異聲音:“寧都尉內力深厚,尋常蒙汗藥自然藥不倒他。藥不倒也無妨,咱們按原計劃來。”

  他話音剛落,幾名身手矯健的壯漢從暗門內躍了出來,將赫蘭盛那幾個暈倒的同僚拖進了暗門中。

  “蕭世南!你想要作甚?!”赫蘭盛狠狠盯著那個穿天青色回雲暗紋錦袍的貴公子,用盡全力提氣喝了一聲。

  蕭世南和赫蘭盛隻在某次左右金吾衛換崗時見過一麵,沒想到他竟能認出自己,蕭世南不禁大驚失色,抖抖索索地說道:“寧、寧都尉,隻要你放棄迎娶長樂,我……”

  “世南,別跟他廢話!”暗門內那個像被人捏著喉嚨發出的怪聲厲喝道,“潘娘子,該你大顯身手了。”

  “遵命,主公!”一道清脆甜美的聲音傳出,接著暗門內走出一位窈窕少婦,正是酒樓的老板娘潘娘子。

  她臉上的黑色麵紗已經除去,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杏眼桃腮,膚光勝雪,當真是一位絕世尤物。

  隻見她搖曳生姿地走到赫蘭盛麵前,纖纖玉手優雅地解開衣帶,脫去襦裙,身上隻剩一件桃紅肚兜,豔麗的桃紅色越發襯托出她吹彈得破的冰肌雪膚。

  赫蘭盛中了蒙汗藥,動彈不得,冷冷瞧著眼前的春光,薄唇掠起一絲寒月清輝般的冷笑:“你不是朝廷賜詔旌表的貞潔烈婦嗎?”

  “是啊,所以你猥褻我,可就是重罪哦!”潘娘子笑得花枝亂顫。

  赫蘭盛明白過來,冷厲的目光利箭般射向蕭世南:“你以為毀我清譽就能娶到公主?”

  “啟稟主公,西市的巡查都檢已經到酒肆門口了!”暗門內傳來一個聲音。

  “好,好!”那個被捏著喉嚨似的怪異聲音連說幾聲好,又道,“世南,快動手!”

  蕭世南聞言上前將中了蒙汗藥、渾身無力的赫蘭盛扛起,放在雅間的坐榻上,然後和潘娘子一起動手,解開赫蘭盛的袍服,褪下他的褲頭。

  潘娘子倒吸一口涼氣:這寧都尉不僅長得白皙俊美,身材也如此有型,寬肩細腰長腿,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當真是不世出的美男子。

  潘娘子不住地吞咽唾沫,眸中的春水都快從眼角漾出來了,迫不及待脫光了自己,躺下去緊緊抱住赫蘭盛。

  “淫婦!你要不要臉?!”赫蘭盛拚命想推開懷裏赤果的美人,奈何渾身無力,氣得目眥盡裂,咬牙切齒地怒罵,“蕭世南,聖明天子在上,你以為這樣就能蒙蔽聖聰,陷害於我嗎?”

  便在此時,“哐當”一聲巨響,一道身影驀然間飛了進來,猛地一腳正踹中蕭世南的胸口。

  蕭世南往後飛起撞到屏風上,山水烏木屏風的轟然碎裂聲中,他重重摔跌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飛進來的那道身影借力一頓,點足掠起,凜冽的劍光疾風閃電般向牆上的暗門襲去。

  “叮、叮、叮……”一連數聲尖銳刺耳的金鐵聲,暗門內飛出來數枚暗器,皆被那淩厲的劍光紛紛撥擋開去,一時間空中流光飛舞,金星亂雨。

  “靈兒,小心左邊!”赫蘭盛大喊了一聲。

  剛才被思靈踹飛的蕭世南又爬了起來,手持一柄匕首從斜裏縱身刺來。

  思靈眼角餘光看見了匕首的寒光,縱身躍起,一記側鞭腿,衣袂翻飛間,正踢中蕭世南的頭部,蕭世南的身子再次跌了出去,匕首脫手飛出。

  思靈卻因此耽擱了衝進暗門的時機,眼看那暗門轟隆隆地即將合上,她剛要撲進去,又是十多枚暗器從最後半人寬的縫隙裏飛了出來。

  “鐺、鐺、鐺……”又一連串清脆刺耳的撞擊聲,暗器雖然被她擊落了,暗門卻哐啷闔上了。

  思靈用劍在牆上重重地連砍幾下,留下數道劍痕,牆體卻絲毫未曾裂開。

  “靈兒!”赫蘭盛在那邊呼喊,“別砍了,那些人肯定從別的通道逃掉了,不如審一審蕭世南。”

  思靈收了劍,走過去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蕭世南,他像死人似地不動,思靈蹲下來試了試他的鼻息:“沒死啊……”

  她從桌上拿起一個酒壺,揭開壺蓋,將一整壺冰冷的酒潑在蕭世南臉上。

  蕭世南渾身一抖,睜開了眼睛,隻覺眼前寒光一閃,三尺劍鋒橫在了自己頸中,一抹嬌俏卻冷狠的女聲森然道:“說!是誰收買你陷害寧都尉?”

  “沒、沒有人收買,是我、我自己……”蕭世南抖抖索索地答道,不住斜眼看自己頸子裏橫著的劍鋒。

  “那麽暗門內那人是誰?”赫蘭盛喝問。

  “說!”思靈嬌聲厲喝,手中劍鋒勒入蕭世南皮肉,切出一條血線。

  蕭世南痛得殺豬般尖叫:“我說!我說!那是廣平王爺!”

  “他?他為何要幫你陷害寧都尉?你敢說一句虛言,我一寸一寸割掉你的肉!”思靈在他耳畔陰森森地威脅。

  蕭世南打了個寒噤,嘶聲大喊:“王爺是為了幫我出氣,因為寧成器要娶長樂公主!”

  “什麽?”思靈瞳孔驟然一縮,手中猛地用力,劍鋒深深切入蕭世南脖頸,鮮血順著鋒刃淅淅瀝瀝流淌。

  蕭世南嚇得連聲求饒:“別殺我!別殺我!我不跟寧都尉搶長樂了,長樂公主心儀的是寧都尉,我、我算什麽東西!寧都尉,饒了我!饒了我!”

  “鐺——”地一聲,寶劍落到地上,濺起耀眼的火花。

  思靈轉過身來,望著赫蘭盛,雙眸大睜,麵白如紙,紅唇如風中的花瓣般顫抖:“是……真的嗎?”

  (赫蘭盛真的會娶長樂公主嗎?思靈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