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章 白首不相離(4)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337
  “我亦想為大晉盡一份綿薄之力。當年父皇遇刺,毒性久久未祛,不能理政,那時母後代他理政,五弟都是交給我撫養……”葉姝抬起淚盈盈的杏眼,依依望著兄長,臉上緩緩漾出傷感的情緒,“我和五弟的感情比誰都深,我比誰都希望五弟能夠江山永固,享國長久。如果野利國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當然對大晉更為有利。”

  葉衡見葉姝終於動搖,不禁鬆了一口氣。

  “隻是……”葉姝眨了眨眼睛,神色遲疑,“野利國的太子赫蘭榮,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此人少年老成,熟諳韜略,是人君之器。這兩年阿墨哥哥又用心栽培他,多次讓他參與部落大集會。去年他親率五千駱駝兵和精銳鐵騎,穿越大漠,奇襲薛延部王庭,一戰成名。有這樣一個繼承人,就算阿墨哥哥回不去了,赫蘭榮一樣能撐起野利國。大哥你想送赫蘭真回草原,恐怕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點你放心,赫蘭榮身邊有廢後莫槐柔的暗線。”葉衡自信滿滿。

  “哦?有這事?莫槐柔那般厲害?大哥又是怎麽知道莫槐柔在赫蘭榮身邊埋了暗線?”葉姝難以置信地望著大哥,“難道莫槐柔和你……不可能吧!莫槐柔再狠毒,也不至於勾結外敵!難道當初莫槐部把幽州獻給你的時候,你就和莫槐柔勾搭上了?”

  葉衡搖頭笑了笑:“那倒不曾。在幽州時跟我聯絡的是莫槐英成和莫槐宗真。莫槐柔是通過莫槐伏念的夫人和我們聯絡的。”

  葉姝仍是一臉迷惑訝異:“莫槐伏念的夫人不是室韋部的貴女嗎?她不回自己部落,竟然充當起莫槐柔和你們的信使?”

  “她在兆安縣有別院。”葉衡回答道。

  葉姝點點頭,若有所思:“這麽說,大哥你隻要把阿墨哥哥的假死訊傳回國,莫槐柔安插在赫蘭榮身邊的人就會殺了赫蘭榮?”

  “不,莫槐柔在狼衛中也安插了人,到時候此人會把莫槐柔從冷宮放出來,莫槐柔以皇後名義掌控禁軍,然後宣布赫蘭榮勾結晉國人殺害赫蘭墨。赫蘭榮身邊那個暗樁就會站出來告發赫蘭榮和晉人勾結。”葉衡毫無防備地把他們和莫槐柔的計劃全盤托出。

  葉姝一邊聽一邊點頭:“我明白了。”

  說著那隻按在右腕弩機上的手慢慢放鬆,探入了衣襟裏,掏出一個三寸見方的小錦盒,放在桌上,側頭對侍衛道:“範高躍,把這個給寧王爺看看。”

  侍衛範高躍捧著那個錦盒來到葉衡麵前,慢慢打開。

  紫色錦緞上有一截血汙幹涸的斷指。

  葉衡驀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截斷指,然後抬目直視葉姝:“這是何物?”

  葉姝猛然一擊桌案,霍地起身,杏眼圓睜,用手腕上的袖弩指著葉衡怒罵:“這是你女兒的手指頭!你可以回頭看看!——予晢,給寧王看看郡主的右手!”

  葉衡隻覺肝膽俱裂,在兩名侍衛的用力按壓下,艱難地回過頭朝樓上望去——

  予晢把葉綺摁在二樓欄杆上,將刀鋒橫在她玉頸裏,把她的右手高高舉了起來。

  纖纖玉手卻隻有四根指頭,斷指處纏著白色繃布,葉綺整個人被按在欄杆上,少女纖瘦姣好的玉體被繩索勒得幾乎扭曲,秀發披散,淚流滿麵,蒼白的唇不住哆嗦:“父王……父王救我……”

  “綺兒!”葉衡撕心裂肺地厲呼,隻覺一股悲怒直衝頭頂,身子猛地躥起,一名侍衛狠狠一掌拍擊在他受傷的肩臂,他發出一聲慘叫,重新跌坐回去。

  葉姝將袖弩森冷的弩口,直直對準他的眼睛,嫵媚的杏眼凶光畢露:“葉衡,你再動一下,我射瞎你一隻眼睛!”

  葉衡在侍衛按壓下不能動彈,用力咬著牙齒,腮幫抽搐變形,狠狠往上翻著血紅的眼睛盯著葉姝:“葉姝,你竟為了一個背叛恩主、弑君篡位、又辜負你的感情、把你打成殘廢的中山狼,傷害親侄女!”

  葉姝一聲冷笑,毫不退縮地與葉衡對視:“恩主?先可汗封阿墨哥哥為大王子,難道不是為了收買人心,讓阿墨哥哥替他賣命?!

  你忘了當年你的好嶽父被迭次部打得多慘?你第一次遇到你老婆時,她不是正被迭次部追得像喪家之犬嗎?

  後來是誰滅了迭刺部?是阿墨哥哥!阿墨哥哥為先可汗一統草原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先可汗卻要把汗位傳給一個繈褓裏的小屁孩!

  既然如此,阿墨哥哥自己搶!草原上本來就是強者為王,誰能搶到,汗位就是誰的!

  回去告訴你老婆,她那個弟弟赫蘭真,是個沒用的窩囊廢,當年我們大晉給赫蘭真五萬兵馬送他回草原複位,五萬兵馬全被他賠光折盡!

  葉衡,你如果真的為五弟著想,就不要再浪費大晉的兵力去扶立你那個不成器的舅子!”

  葉姝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大口地喘著氣,眸中的光芒卻是亮若驕陽烈日,灼灼逼人,下頜微揚,氣勢張揚桀驁,奪人魂魄。

  葉衡也大口喘著粗氣,死死瞪著葉姝:“草原上的確是強者為王,但也是最講血統的!隻有高貴的血脈才有資格爭奪汗位!赫蘭墨的父親是個賤奴,母親是個低賤女俘!若非阿部稽可汗宣布赫蘭墨是他親兒子,怎麽也輪不到赫蘭墨爭奪汗位!而他是怎樣對待恩主的?

  若不是我們母親把他養大,他早就餓死道邊了,可他對你又如何?一朝飛黃騰達,就三宮六院、妻妾成群,還把你打成殘廢。這等忘恩負義之徒,姝兒你到底圖他什麽……”

  葉姝眼中迸射出雪亮的光芒,狂野地盯著葉衡,豔麗紅唇瘋狂開合:“我樂意!我就是愛他,愛他愛得要命!葉衡,我限你半個時辰內,把所有兵馬,包括你自己,全都撤出這家客棧和客棧所在的街道!

  從今日起,你和你的手下再出現在這家客棧或者這條街,出現一次,我砍掉你女兒一根手指頭!反正還剩九根手指頭給我砍,砍完了還有你嶽母!

  回去告訴你老婆,若想保住她兩個女兒,除非她從今往後別再想著複仇!若以後她再敢傷害阿墨哥哥一根毫毛,我和我的三個兒子發誓要將你們的兩個女兒以及你們的外孫剝皮剔骨!”

  葉姝說完毅然轉身向樓梯走去,鹿皮高靴踏著張揚妖嬈的步伐,狐裘大氅在身後肆意飛揚。

  葉衡氣得雙目血紅、鼻翼翕張,大口粗喘著,望著葉姝噔噔噔地上樓。

  他再也想不到,他這個從小散漫頑皮,學什麽都不能專注持久,總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妹妹,剛才竟然把他都給騙了!

  她偽裝成被他說服的樣子,其實是為了套出他後麵那些話!

  葉姝回到二樓,走到葉綺麵前,姿態優雅地從予晢手裏拉過葉綺那隻斷指的手欣賞,對樓下的葉衡笑道:“大哥,已經過了半刻鍾了,你還不撤走,你女兒又要斷一根手指了!”

  葉綺抖若篩糠,極力掙紮著欲將自己的手從葉姝手裏解脫出來。

  “我馬上撤!你別傷害綺兒!”葉衡痛徹心扉地悲呼,“綺兒,別怕!寧州是父王的地盤,你姑母不敢傷害你,她敢動你一根毫毛,就別想平安走出寧州!——葉姝,我信守承諾,也希望你不要再傷害綺兒!你能答應我嗎?”

  葉姝居高臨下地望著葉衡,伸出一手與他遙遙擊掌:“你守信,我自然也會守信!”

  “好!”葉衡霍地站起,往外走去,在門口又回頭痛心地看了女兒一眼,轉身消失在門外。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客棧門口,外麵就響起一片兵甲鏘鏘,馬蹄踏踏,不過片刻間,密密麻麻包圍住這家客棧的人馬撤得幹幹淨淨。

  葉姝回到房間,將房中侍衛遣散,坐到床邊把她和葉衡的談話一五一十告訴赫蘭墨。

  赫蘭墨靠在床頭沉默地聽著,剛勁修長的濃眉低低壓下,深邃的眼底沉澱著濃濃陰霾。

  葉姝說完後,他沉聲說道:“我一直疑惑葉衡是如何得知我回國走哪條路的,我每次回國都走不同的路徑。原來是莫槐柔在狼衛裏安插了暗樁……”

  葉姝眼底恨意如熾:“我早說你不能留這個女人,你廢掉她的當日就該賜死她。”

  赫蘭墨沉默,薄唇緊抿如薄薄的刀刃。

  葉姝朝他臉上看了一眼,歎口氣:“好了,我懂你。畢竟是伺候你十年的女人,你始終不忍對她太絕情……”

  她自己,嫁給欽陵也不過一年,尚且動了幾分真情。

  何況阿墨哥哥與莫槐柔十年夫妻。

  她岔開話題:“現下,計將安出?你如今有傷在身,一時難以返國。聽我大哥的意思,他大概已經把你的死訊傳回野利國了,來找我不過是希望我拖住你。就怕莫槐柔安插在狼衛中的那個暗樁把莫槐柔放出來。莫槐柔畢竟當過多年皇後,又曾統領過王庭禁軍,而且她極有手腕,平日裏肯定沒少邀買人心。”

  赫蘭墨眉峰深斂,眸底閃動著冷銳的鋒芒,望著葉姝:“你能模仿我的筆跡吧?我左手寫不好字。”

  葉姝望了一眼阿墨右肩下的斷臂處,眼神一痛,點頭道:“能,我小時候不就經常模仿你的字跡嗎。”

  說罷將窗下條案挪過來,然後磨墨鋪紙,在阿墨床邊坐下,執筆道:“說吧。”

  阿墨口述,葉姝模仿阿墨的筆跡,給太子赫蘭榮寫了一封信。

  信中把阿墨遇到的危情,和莫槐柔的陰謀都如實告知太子,並提醒太子,他身邊和狼衛營中都有莫槐柔的暗樁,讓太子利用赫蘭墨假死的消息,把暗樁查出來。

  葉姝寫著寫著,忽然停筆,抬目望向赫蘭墨:“阿榮會不會趁機登基稱帝,讓你再也回不去?”

  赫蘭墨自信地笑了,英挺的眉目間散發出睥睨天下的霸氣與傲然:“絕對不會。阿榮雖然去年一戰成名,但以他的資曆,尚彈壓不住赫蘭氏四大王公。左賢王赫蘭茹圭,是我當年稱汗時的元老,我前年又讓他做了北府宰相,他一向為人機敏,不見到我本人的屍體,絕不會擁戴他人稱帝。

  右賢王赫蘭益健與我相交多年,當初他是我安插在赫蘭真身邊的暗線,因為他的倒戈,我才能一舉滅掉西野利汗國,一統草原。

  右律王赫蘭德博溫,為我鎮守雲州多年,治理得法,捍邊有功;左律王赫蘭泥孰跟隨我南征北戰,戰功赫赫。

  這四大王公個個功高威重,隻有我能鎮住他們。阿榮一個十六歲少年,至今也就上過一次戰場,這幫元老宿將,他哪裏指揮得動。

  阿榮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何況我這樣著力栽培他,他知道我絕無廢立之意,遲早都是他繼承大統,絕不會為了一時權位,做出得不償失的傻事。”

  葉姝不住點頭,眼中充滿對阿墨的敬佩,繼續走筆如飛。

  最後,赫蘭墨忽然加上一句:“讓阿榮賜死廢後莫槐柔。”

  葉姝手一顫,幾滴墨水滴在紙上,抬目看向阿墨,似乎想要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赫蘭墨眼神冷如寒冰:“我原本還不忍斷她生路,準備把她流放到北海。沒想到,我對她尚存一念之仁,她卻完全不顧夫妻之情,連我的性命都要算計了。”

  葉姝心想:對於莫槐柔那種人,將她流放到蠻荒之地,和斷她生路沒區別,你還不如當初就賜死她,也許就沒有這場劫難了……

  給太子的信寫完,赫蘭墨又讓葉姝寫了一封信給聖狼衛德支,命德支統領狼衛營協助太子。然後葉姝喚來予晢為首的六個武功最高的侍衛,讓他們連夜縋牆出城,將信送到野利國的中都葉姝城,親手交到太子赫蘭榮和聖狼衛德支手上。

  葉姝給了予晢一麵赫蘭墨的狼頭金令牌,叮囑道:“一定要把信交到太子和聖狼衛手上,然後從他們那裏要一件信物回來。辦成了這件差事,回來本公主重重有賞,黃金、田產、府邸和店鋪,要什麽任你們選!”

  想了想又道:“若是你們路上遇到寧王的親兵阻攔,就告訴他們,我這裏如果等不到你們的回音,郡主別想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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