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狼衛向周圍慢慢退開，露出傲立在中間的高峻英挺的身影，玄狐大氅在風中獵獵翻飛，深邃的藍眸宛如冰海一般沉靜，陰鬱，孤冷。

  風聲呼嘯，陽光忽然隱入了雲層，天際彤雲密布，猶如濁浪滾滾，飄蕩於山嶺之間，在穀地裏投下大片的陰影。

  赫蘭墨慢慢舉起了手中的狼鋒刀，刀鋒在陰沉的霧霾裏破開一道清冽的鋒芒，深藍的瞳眸微微眯起，凝向對麵岩石上的男子。

  葉衡的紫貂大氅被風吹得“撲撲”地飛揚，仿佛碩大的翼，他的身形同樣高大軒昂，手裏執著一柄龍鱗刀，手掌緩緩在刀柄上摩挲，墨簾般的長睫低垂著。

  忽然他劍眉一振，猛然抬起的眸子射出一抹殺機，手中龍鱗刀劃過凜冽的寒芒直指對麵男子：“赫蘭墨，當初本王出兵五萬助你回草原稱汗，又將親妹下嫁於你，你不思圖報，反而侵淩上國，奪我幽雲之地！今日本王要替天行道，取逆胡之首！”

  赫蘭墨眸中迸出睥睨天下的傲氣與桀驁，聲如洪鍾大呂，極具穿透力，久久回蕩在空曠寂靜的山穀雪野：“葉衡，當初是你先背棄盟約，挑起戰端，使兩國百姓慘遭塗炭！如今你又矯詔調兵，公報私仇，再次破壞兩國盟約！你有種就少說廢話，放馬過來！”

  “看刀——”葉衡惱羞成怒，腳掌在地上猛地一踏，身形對著赫蘭墨爆射而去，手中龍鱗刀憑空舞出數道刀影，漫天刀氣籠罩而來。

  赫蘭墨體內勁力狂湧，手中狼鋒刀寒白的刀尖化作一條仰天長嗥的孤狼，腳掌一蹬，身形飆射而出。

  寒風低沉地呼嘯著掠過穀地，山嶺四野雲浪翻滾，風聲悠遠，山崖上的殘雪被風刮起，如一陣陣白霧漫卷。

  一黑一紫兩條身影在半空中不斷交鋒，閃電般來去，狼鋒刀與龍鱗刀每次交擊，都會爆出耀眼的雷火和刺耳的脆響。

  數招之後，葉衡看見赫蘭墨的胸口露出了一個破綻，低沉地怒喝一聲，龍鱗刀如同騰空而起的怒龍，帶著尖銳的嘯聲驚電般直刺赫蘭墨胸口。

  赫蘭墨卻不避不閃，迎著他的刀鋒而上，葉衡的龍鱗刀猛地劃過赫蘭墨胸膛，皮毛的襖子被劃破，紛紛揚揚飄飛，然而，龍鱗刀卻驀地卡在了他的胸口，再也送不進一寸。

  就在葉衡一愣神間，他瞥見赫蘭墨眼底一抹詭異而冰涼的殺意，電光火石之間，狼鋒刀猶如劃破夜幕的霹靂，帶起一陣陣撕破空氣的炸裂之聲斬劈而下。

  強烈的內勁以及炫目的刀光，讓葉衡幾乎睜不開眼睛，也來不及收刀抵擋，慌亂之下，隻得足尖猛點地麵，身形倒射而出。

  赫蘭墨並未給他喘息之機，一聲低喝，腳尖在地麵一踏，身影化作一道黑色電光，朝葉衡迅速閃掠而去，手中的狼鋒刀再次凶猛揮來。

  葉衡舉起龍鱗刀格擋，卻突然像被漩渦吸入，一股強大的氣勁黏住了他的刀鋒，而同時，耳邊一聲撕破空氣的銳嘯，狼鋒刀從一個刁鑽角落刺出，“鐺”地擊在龍鱗刀的刀身。

  一聲清脆刺耳的爆響之後，葉衡手裏的龍鱗刀脫手飛出，赫蘭墨的狼鋒刀瞬間如毒蛇般刺向葉衡的脖頸。

  就在這一瞬間，赫蘭墨看見了葉衡驟然收縮的瞳眸，那雙黑水晶般的眼眸布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妹妹……”

  原來葉衡的眼睛和姝兒的眼睛長得這樣像。

  赫蘭墨這一刀無論如何刺不下去，電光火石間，他手腕一翻，將狼鋒刀倒轉，隻以刀背狠狠拍擊在葉衡的肩頸處：“姝兒送的軟甲救了我，我便為姝兒饒你一命吧！”

  “轟——”隨著一聲悶響，葉衡的身體被狂猛的刀氣擊飛出去，像狂風中的落葉般往後倒射。

  “王爺！”親兵們一擁而上接住葉衡。

  “阿衡——”赫蘭薈厲呼一聲，飛燕般縱身躍下山崖，撥開親兵們，親手扶住葉衡，“阿衡，你怎麽樣？”

  葉衡掙紮著站立住，嘴角溢出了鮮紅的血沫，由於赫蘭墨那一刀拍擊在他肩上，他肩窩處迅速腫了起來，整條胳臂都軟軟地垂下，似是鎖骨斷裂了，疼得他不住地倒抽冷氣。

  赫蘭薈心痛得淚如泉湧，扭頭朝身後大喝：“王爺平日待你們如何？爾等此時不報王爺之恩，更待何時！”

  跟在赫蘭薈身後的是葉衡的親兵，曾經跟隨葉衡縱橫沙場，出生入死。

  葉衡辭去攝政之位後，交出了兵權，他的嫡係兵馬“百保軍”全部被少帝收編了。

  唯有這六十個武功最高的親兵留了下來，他們因為要貼身保護赫蘭薈，剛才並未出戰。

  此時，赫蘭薈一聲令下，六十個親兵各持武器，吼聲如雷，朝赫蘭墨和十二個狼衛衝去。

  這六十個親兵和那些寧州軍不同，他們對葉衡夫婦忠心耿耿，葉衡是否矯詔、擊殺赫蘭墨是否違背皇帝的國策，他們全不在意，所以一上來就使上了殺招。

  十二個狼衛剛要擺出圓陣將赫蘭墨護在中心，蜂擁而上的親兵如一群猛虎將他們的陣型衝散，然後三四個人纏住一個狼衛廝殺。

  十二個狼衛已經在剛才和寧州軍的戰鬥中負傷累累，耗盡體力，此刻終於不敵，一個接一個地慘叫著倒地……

  赫蘭墨見自己精心訓練的狼衛一個個倒下，心痛如刀割，怒獸般暴吼一聲，徑直衝向廝殺最慘烈的戰團，右手持狼鋒刀，左手則持剛才葉衡掉落的龍鱗刀，雙刀揮舞間，血花迸濺，便有數人慘叫著飛出去。

  赫蘭墨雖然武功高強，但隨著十二個狼衛紛紛倒下，葉衡的六十個親兵逐漸都騰出手來，一齊呼喝著向赫蘭墨襲來。

  赫蘭墨雙刀舞得猶如兩個雪亮的飛輪，他的大氅和皮襖早已碎成片縷，沾滿了血跡在風中飄揚，身形卻依然矯健悍猛，仿佛蒼鷹搏兔般在密集的刀光劍影中翻騰縱躍，穿梭來去，刀鋒過處，不斷有殘肢斷臂和血沫人頭飛射而出。

  葉衡的六十個親兵眼看就隻剩二三十個，赫蘭墨也漸漸體力不支，縱然有鯊魚皮軟甲護身，他的胳臂、大腿等軟甲覆蓋不到的地方，都被對方的兵器劃破了深深傷口，鮮血淋漓……

  終於，一支閃著寒光的長劍從斜裏刺進他的大腿，赫蘭墨踉蹌兩步，兩手以刀拄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突然間身形一縱，抬腿將前方攻來的兩個敵人踢飛出去。

  這一下高踢用盡了他最後的力量，他的身體隨著縱躍而起的慣性重重摔倒在地，嘴裏有鮮血湧出，正要掙紮著爬起來，一隻鏤花織錦的高靴猛地踩住了他的後背。

  赫蘭薈一隻腳踩住赫蘭墨，俯身抓住他的發辮，將他的頭扯起來，迫使他扭過臉。

  秀美的眼睛泛起血紅的恨意，赫蘭薈的聲音猶如地獄厲鬼：“赫蘭墨，是不是你散布流言，說我父汗要收回各部酋長的獨立兵權，仿效中原的集權兵製，導致各位王公貴族都對父汗深懷不滿？”

  赫蘭墨劇烈地喘息著，散落的碎發黏著殷紅的鮮血，飄拂在他英俊而剛毅的下頜，他嘴角揚起一抹淒冷的笑容：“那不是謠言，父汗的漢化改製，的確包括收回各部酋長的兵權。我勸過他，可他執意如此！”

  “放屁！是你在兩邊挑撥！你在父汗麵前極力陳說仿效中原兵製的好處，卻又悄悄告訴各部酋長，父汗將剝奪他們的兵權！”赫蘭薈眼中湧起悲憤的血淚，拉扯著赫蘭墨的發辮，將赫蘭墨的頭用力地狠狠砸在山石的地麵，“當初你收買去各部酋長那裏挑撥離間的人，我都找到了，你還要狡辯嗎！”

  “還有，是你把父汗發現偏妃通奸的事告訴了阿須拔，挑唆阿須拔趁父汗離開王庭舉兵作亂！”赫蘭薈的淚水帶著血紅的仇恨滾滾流下麵頰，“父汗那樣信任你，把王庭禁軍交給你統領。然而阿須拔帶兵攻打王庭時，你卻假裝不敵，放阿須拔的士兵進了王庭，害我母後被阿須拔抓去淫虐了六個日夜！赫蘭墨，你還有何話說？別告訴我，你有本事東征西討打下諾大江山，當時卻沒本事率領五萬虎豹騎抵抗阿須拔兩萬烏合之眾！你是故意放阿須拔進王庭的，對不對，對不對？”

  赫蘭薈一邊淒厲如狂地啞聲質問，一邊把赫蘭墨的頭用力磕在堅硬的石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地麵染滿了濃稠的鮮血，直到赫蘭墨幾乎暈厥過去……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赫蘭薈高高舉起的刀鋒，在陰沉的冬日霧霾中閃耀著森冷的寒光，“赫蘭墨，今日，我要你給我父汗償命！”

  “阿薈！”葉衡聲嘶力竭地高呼，“別殺他！”

  赫蘭薈高舉的長刀停在半空，抬起頭向葉衡看去。

  葉衡在親兵扶掖下慢慢地站起身走來：“阿薈，剛才他本可以殺我，他饒我一命，我們也饒他一命吧，正好可以用他換回幽雲之地！”

  “那我父汗的仇不報了？我母親所受的苦難不報了？”赫蘭薈嘶聲大喊，淚如雨下。

  葉衡眼中複雜的情緒劇烈翻湧，末了，咬牙道：“那就砍掉他的一隻手臂，祭奠阿部稽可汗！”

  “不——殺了我！殺了我！”赫蘭墨聽說要砍掉他一隻手臂，開始劇烈地掙紮，發出逼到絕境的猛獸般的嘶吼，“是我害死了父汗，我對不住他！你們殺了我吧！”

  赫蘭薈舉刀的手不住顫抖，淚水一串串滾落下美豔絕倫的麵龐，末了，她咬牙長歎一聲，揮刀砍下。

  雪亮的刀光閃過，耀眼的血光如彩虹般噴射而出，赫蘭墨的右臂被連根斬斷，像一截活物般隨著血光蹦起來，又砸落在地。

  赫蘭墨被赫蘭薈踩住的軀體因劇痛而猛烈扭動，肩膀下的血窟窿在扭動中仍不住地狂噴鮮血……

  這時，忽然有疾驟的馬蹄聲從山穀外席卷而來，如同狂風暴雨般迅速地由遠及近，猶如踏在所有人心上一般令人不安。

  “王爺！王爺！”葉衡派在穀口外把守的親兵隊長飛馬而至，跳下馬背，滿麵驚惶地奔上前，單膝跪地，雙手捧著兩個光彩熠熠的東西。

  葉衡和赫蘭薈隻看了一眼，同時臉色大變，失聲驚呼：“這是綺兒的項鏈，還有母親的手鐲，怎麽會在你這裏？”

  親兵隊長聲音顫抖，戰戰兢兢道：“是……是晉陽長公主派人送來的！長公主派來的人說，他們奉命來接野利國大汗，若接回的是大汗的屍體，那麽長公主會把郡主和老夫人的……屍……屍體送來……若大汗毫發無損回到長公主身邊，長公主便把郡主和老夫人毫發無損地送回。若大汗少了一條胳臂或一條腿，那麽，郡主和老夫人也會少一條胳臂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