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章 血債以血償(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3761
  葉衡和赫蘭薈育有二女,長女永嘉郡主已經出嫁,住在京城的夫家。

  次女永熙郡主葉綺雖已年方十五,卻因自幼身體孱弱,深受父母嬌寵,尚未許配人家,仍隨父母住在王府中。

  年初八的時候,葉衡夫婦突然告訴女兒,說有緊急軍情,夫妻倆要一起帶兵離開寧州。

  葉綺呆住了,蒼白無血色的唇顫了顫:“父王和母妃不陪我過元宵嗎?不是說寧州城的花燈別有風味,今年元宵全家要扮成平民去看花燈嗎?”

  去年葉衡辭去攝政之位,全家方才遷來寧州,所以這是葉綺第一次看寧州的花燈,她期待已久。

  赫蘭薈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雨後晴空般的灰藍眸子,悄然蒙上一層陰翳:“軍情如火,刻不容緩。父王母妃明年再陪你看花燈,我已經交待潘姑姑(王府女官),在寧州城一家店鋪訂購了一批花燈,到了元宵那天,店鋪會送到王府來,屆時你在王府裏也能看到花燈。”

  葉綺乖順地點了點頭,忽然捂嘴咳嗽起來。赫蘭薈忙傾身過去為女兒拍背,英秀的眉目間凝滿擔憂。

  葉衡也憂心忡忡地望著女兒:“綺兒,你別忘了每日按時服藥!”

  葉綺喘息著,慢慢緩過氣來,蒼白而秀美的臉宛如一朵小小的荼靡花:“我知道,父王,母妃,你們放心!”

  叮囑完女兒,赫蘭薈來到西院,這裏是母親阮湘的住所。

  院子裏,一個高挑英武的少年正在練槍,槍影點點,仿若白虹閃耀,那少年的英姿如蛟龍般騰挪縱躍,兔起鶻落,煞是好看。

  赫蘭薈驀地拔出佩劍,嬌喝一聲,身影如飛燕般撲入銀網似的槍影中。

  “鐺鐺鐺……”寶劍與長槍在空中連連交擊,兩條矯健的身影翻飛來去,赫蘭薈並不為他的虛招所動,劍芒大盛,劍鋒穿透槍勢,正擊在槍杆七寸處,逼得他連退數步,槍尖的紅纓紛紛揚揚飄落。

  少年忙穩住身形,長槍在臂間一轉,收槍行禮:“還是打不過姐姐!”

  “哈哈,阿雋大有精進,要不了兩年,姐姐就要成你手下敗將了!”赫蘭薈英姿颯爽地上前拍了拍赫蘭雋的肩膀。

  “阿薈過來了……”一抹蒼老中仍殘留著動人韻味的聲音傳來。

  赫蘭薈回過頭,見母親從房中走出,倚在廊下,忙快步過去行禮:“母親!”

  赫蘭雋也緊隨其後,走過去向母親見禮。

  阮湘手裏拿著絹巾,上前為兒子擦拭滿頭汗水,被細紋包裹的眼睛盈滿慈愛,那雙曾經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早已不複當年嫵媚,卻仍依稀閃動著年輕時的光彩。

  “母親,我有事跟你講,阿雋你自己再練一會。”赫蘭薈的臉色變得嚴肅。

  阮湘點點頭,轉身進屋,她背影清瘦,滿頭銀絲綰成高髻,露出仍舊修長優美的脖頸,從後麵看去,有一種格外蒼涼的美。

  赫蘭薈在母親身邊坐下,把她和葉衡將帶兵在恒嶺伏擊赫蘭墨的事告訴了母親。

  “母親,這次是赫蘭墨的廢後莫槐柔派人聯絡我們,告知我們赫蘭墨回國會走恒嶺。一旦我們伏擊成功,赫蘭墨的死訊傳到野利國,莫槐柔安插在王庭禁軍裏的心腹,就會把莫槐柔從冷宮放出來。

  莫槐柔一出冷宮就將以皇後名義掌控禁軍,然後把赫蘭墨的死,歸罪於野利國太子赫蘭榮,說是赫蘭榮勾結晉國人殺死了赫蘭墨。屆時會有事先安插在赫蘭榮身邊的人站出來證明,赫蘭榮早就和晉國人勾結。

  一旦莫槐柔殺掉赫蘭榮,扶立她的親兒子赫蘭盛繼位,那麽她就是攝政太後。莫槐柔給我寫了一張盟約,蓋了皇後印璽,母親你看,她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一旦她當了攝政太後,將把幽雲之地歸還大晉!”

  赫蘭薈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張素絹,展開給母親看。

  阮湘淡淡掃了一眼,搖搖頭:“我不信赫蘭墨的廢後能有這麽大的能耐。即使你們能成功伏殺赫蘭墨,赫蘭墨的廢後也不見得能鏟除太子,坐上攝政太後之位……”

  赫蘭薈一笑,眸中耀出雪亮的光芒,抓住母親的胳臂:“若赫蘭墨的皇後和太子為了爭權自相殘殺,野利國內必定大亂。阿衡已經上書皇上,到時候大晉趁機出兵,送阿雋回野利國繼承汗位……”

  阮湘語氣堅決地打斷女兒:“阿薈,阿雋絕不會卷入這些爭權奪利。我已經想好了,年後就讓阿雋去京城考武舉,爭取做個值守宮掖的羽林郎,平安終老。”

  赫蘭薈眼中仍是無邊無際的恨意:“那我就送阿真(赫蘭真)回去爭奪汗位!”

  阮湘悲愴地搖頭:“阿薈,冤冤相報何時了?赫蘭墨已經稱汗十多年,十多年間他把野利部,變成野利汗國,再變成大燕帝國。你父汗生前的夢想,如今他替你父汗實現了……”

  “母親,如果父汗沒有被害,一樣能夠創立豐功偉業,會比赫蘭墨做得更好!”赫蘭薈淒厲地疾呼,滿目恨意如火焰般騰騰跳躍,“我至今記得赫蘭墨剛到王庭時,因為打傷了前去接他的左骨利侯世子,左骨利侯來向父汗討說法。

  父汗為了保護赫蘭墨,竟在王庭向各位赫蘭氏王公宣布,赫蘭墨是他流落在外的親兒子!之後父汗便封赫蘭墨為大王子!

  赫蘭墨根本沒有赫蘭氏血統,是父汗給了他這樣高貴的出身,否則他怎麽可能稱汗!他卻為了奪位,做出那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事!我絕不會饒恕他,絕不會!”

  阮湘仍然搖頭,淚水從她滿臉蛛網般的皺紋間蜿蜒爬下,她將枯瘦的手按在赫蘭薈手背上:“阿薈,你慫恿阿衡擅自調兵,若是皇上怪罪下來,阿衡他……”

  “若是阿衡為皇上奪回幽雲之地,這將是萬世奇勳!以功抵過,皇上必不會再問他擅自調兵之罪。”赫蘭薈揚起烈烈燃燒的眸子,“母親,我和阿衡已經都安排好了,我們離府這些日,拜托你好好照顧綺兒……”

  說到女兒,赫蘭薈眼底泛起深重的悲憫:“當年接到父汗遇難的消息時,我正懷著綺兒,因為太過悲傷,所以綺兒生下來就先天不足……”

  說至此,赫蘭薈長長歎息一聲:“肖神醫說綺兒的身子,無法承受懷孕生子。母親你可得看好她,別讓她被哪個登徒子騙了心去!我要給她找一個不會嫌棄她無法生育,就算沒有孩子,也願意跟她相守一生的郎君。”

  提到孱弱的外孫女,阮湘臉上細碎的皺紋間溢滿憂愁,卻少不得安慰女兒:“當年太醫們都說綺兒活不過十歲,如今不也有十五了?好好將養著,興許將來懷孕生子也是有可能的,你別太擔心了……”

  因為赫蘭薈的囑托,葉衡夫婦離府後,阮湘便從西院搬到了葉綺的院子住。

  十五元宵這天,赫蘭薈給女兒訂購的花燈,一大早便從店鋪送了過來。

  葉綺剛在外婆阮湘的監督下服完藥,聽說花燈送到了,用絹帕擦了嘴便喜洋洋地奔了出去。

  院中的積雪打掃幹淨了,青磚石的甬道在陽光下泛著潔淨的光澤,甬道兩邊的白梅開得如冰似雪,散發出陣陣清冽的幽香。

  一隊穿著青色布衣的店鋪夥計,抬著箱子走進院落,然後開始在院子裏搭架子,掛花燈。

  葉綺好奇地走近前去挨個觀賞,邊看邊讚歎:“這個鯉魚燈好別致……”

  “這個蓮花燈也好看……”

  掛燈的夥計偏過頭來殷勤地笑道:“蓮花裏還有個娃娃呢,晚上點了燈才能看到。”

  葉綺秀眸裏閃出瑩瑩亮亮的驚喜:“真的?”剛要湊上去細看,店鋪夥計的笑容突然變得詭異。

  葉綺一怔,隻覺風聲過耳,眼前一晃,脖頸間便竄上一縷徹骨寒意,一個冷硬的聲音在她耳畔森森響起:“別亂動,否則殺了你!”

  其餘店鋪夥計看見這一幕,都嚇傻了,手裏的花燈撲撲掉落在地,一個個雙腿戰栗,一動也不敢動。

  “不許亂動,否則殺了你們郡主!”予晢將刀鋒橫在葉綺脖頸間,一隻手臂繞過她胸前緊緊勒住,挾持著她從燈架後走了出來。

  “何方賊子?竟敢闖入寧王府行凶,還不快放開郡主!”守在廊下的家兵隊長“鏘”地拔出佩劍,厲聲大吼。

  “鏘、鏘、鏘……”一陣刀劍出鞘的刺耳銳聲,守衛在院子各處的家兵們,紛紛拔出刀劍從四麵八方擁過來,卻又不敢靠近,隻擺著架勢,舉刀挺劍地圍著。

  阮湘聞聲從屋內衝出來,見狀嚇得腿腳俱軟,扶著廊柱勉強支撐住自己,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淒厲地揚起:“別傷害郡主!你們要什麽,要銀子還是珠寶,你們盡管說!”

  “原來赫蘭薈的老娘也在這裏!太好了,彭華,把那老婦也給我綁了!”一個站在鯉魚燈旁的店鋪夥計高聲下令,聲音嬌脆動聽宛如新鶯出穀。

  隨著這聲令下,另一個店鋪夥計縱身躍起,如疾風迅雷般朝阮湘掠去。

  “那人是他們的頭兒!”家兵隊長舉刀朝剛才發出命令的方向猛地一揮,“抓住他們的頭兒!”

  十幾名家兵刀劍齊出,朝鯉魚燈的方向疾撲而去。

  “嗖——嗖——嗖——”

  半空中風聲呼嘯,金光連閃,衝在最前麵的三個家兵慘叫著倒下。

  葉姝將身體掩藏在燈架後,迅速從腰間箭袋裏抽出三支小金箭上進袖弩,動作快如閃電,唰地朝王府家兵們舉起弩機,又是三箭疾射而出。

  又有三個家兵應聲倒地,全部都是一箭命中咽喉。

  “你們再靠近一步,郡主就別想再活了!”葉姝厲喊,對予晢揚了揚下頜。

  予晢手起刀落,葉綺發出一聲淒厲慘叫,一截斷指帶著殷紅血痕,濺落在甬道旁的積雪上。

  予晢舉起葉綺的纖纖玉手,手上隻剩四根手指,斷了指頭的傷口正往外汩汩地湧著鮮血,將她整隻手掌和衣袖都染紅了。

  葉綺痛得臉都扭曲了,突然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綺兒——”阮湘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不顧一切地朝外孫女衝過去。

  予晢冷酷無情的吼聲如炸雷般響起:“站住!誰敢再動一下,你們的郡主還會再斷一根手指!”

  阮湘止住腳步,腿一軟跪了下去,放聲嚎哭,老淚縱橫:“你們是什麽人?這是當今聖上親兄長寧王的府邸,你們怎麽敢……”

  哭聲未落,葉姝的侍衛彭華如疾風閃電般破空襲至,一掌擊在阮湘後頸。

  阮湘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