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章 舞低樓心月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5548
  暮色漸漸從窗欞湧入,尚未點燈的房間裏,彌漫著曖昧的情玉氣息。

  她靜靜地伏在他汗水淋漓的胸膛,像一隻高貴而慵懶的波斯貓一動不動。

  漆黑如墨玉的長發被汗水濕成一綹綹黑色的小溪,順著潔白的玉背,纖細的蛇腰,豐碩的雪臀,蜿蜒曲折地流淌……

  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她美玉雕琢般光潔的額頭,還有長長的睫毛,仍在濕漉漉地輕顫著,仿佛仍有情玉的朝水,在那雙迷醉的眸中湧動……

  “好舒服……”她終於輕微地動了動,“舒服死啦……”

  赫蘭墨亦跟著從胸腔深處吐出一聲歎息,低沉的嗓音裏帶著情玉尚未完全退朝的沙啞:“總算明白那句話了。”

  “什麽話?”葉姝好奇地抬起頭,眨巴著夜空般璀璨的大眼睛。

  “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阿墨哥哥就會取笑人家……”葉姝嬌嗔道,粉拳在赫蘭墨胸膛輕輕捶了幾下。

  “對了,我從戰利品裏挑了一樣禮物給你,你要看看麽?”赫蘭墨從一地淩亂的衣物中拾起自己的錦袍,從胸袋裏掏出一個六寸見方的錦盒,打開來,裏麵躺著一對金耳墜。

  當赫蘭墨將那對耳墜從錦盒裏慢慢擰出來,葉姝眼裏漸漸綻出絢爛的光芒,發出了驚喜的讚歎。

  這對耳墜竟然長達四五寸,耳環上掛著五個用細金絲編成的小圓柱,圓柱下綴著五個小金球和五個貼石的圓金片,下部還有紅寶石珠串。

  赫蘭墨為葉姝戴在她白嫩的耳垂下,耳墜幾乎垂到她的雙肩。

  “把燈點上,去照照鏡子。”赫蘭墨脈脈凝視她道。

  葉姝跳下床,點燃牆角的茜紗宮燈,然後跑到荷葉金邊大銅鏡前,歡喜地驚叫起來:“太美了!我們中原女子幾乎不戴這麽長的耳墜,是西域那邊的嗎?”

  “是的,這次西征擄獲頗豐。”赫蘭墨靠在床頭靜靜凝視銅鏡裏她明豔照人的容顏,藍眸深如瀚海。

  “可有擄獲西域美人?”葉姝撫弄著華麗的長耳墜,嬌媚地斜睨他,“隆吉大可汗沒有挑幾個美貌女俘侍寢嗎?”

  赫蘭墨氣得猛地躍下床,一把將她橫抱起來,直接將她丟入床帳,身子壓上去:“死女人,我有那麽色迷心竅?”

  她勾著他的脖頸,黃金紅寶的耳墜光芒熠熠,襯得她嬌嗔的容顏豔光四射:“哼,誰知道呢,你又不是沒寵幸過女俘,以前那個玉妃……”

  “天啦,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人了,你竟然還記得……”赫蘭墨以手扶額,“這次的確俘獲了幾個美貌女俘,不過我都賞給阿榮了,此番西征他居功甚偉……”

  赫蘭榮本來是該留守中都的,但是因為薛延部大王子娶了赫蘭榮的同母姐姐。

  赫蘭榮擔心姐姐安危,主動向父皇請纓,願意率領五千駱駝兵和部分精銳鐵騎,從塔什克烏大沙漠的邊緣繞過,穿越蒼莽的大戈壁,直搗天山北麓的薛延部王庭。

  剛滿十六歲的赫蘭榮一戰成名,穿越大漠,千裏奔襲,直搗黃龍,不僅劫獲牛羊馬無數,而且俘虜了薛延部可汗的母親、妻子、子女,迫使薛延部可汗隻帶數百精銳翻越天山,逃往天山以南,試圖召集其餘薛延部族的勢力。

  這時,赫蘭墨早已從野利國西邊,穿過查吉林沙漠,與從玉門關出塞的晉軍在塞木海會師,一同進攻天山南麓的薛延部勢力,一路勢如破竹,西域各大綠洲城邦紛紛倒戈,殺了薛延部派駐當地的屬官。

  最後,薛延部可汗在逃亡途中被月氏國的一位王公斬殺了,將頭顱獻給了晉國大將。

  這一戰,因為赫蘭榮千裏奔襲薛延部王庭,終於保住了自己的姐姐。

  而黎悍的嫡長子向赫蘭墨投降稱臣,所以最後,赫蘭墨留下了薛延部王族,仍讓他們在天山北麓遊牧,但必須向野利國稱臣納稅,並且日後薛延部的首領,必須由野利國皇帝冊封。

  從此,薛延部臣服於野利國,天山北麓納入野利國版圖。

  赫蘭墨按照事先的盟約,將天山以南的綠洲國家讓給晉國,西域的綠洲城邦終於重新成為大晉的屬國。

  葉姝伏在阿墨胸口聽他講述西征過程,感受著他渾身散發的殺伐之氣,輕撫著他胸口那道長長的刀疤,說道:“現在薛延部的酋長是你的親女婿,你以後可以放心了。”

  “親女婿我也不放心。我準備再過三年,等阿盛十四歲了,封他為拓西王,讓他去駐守西境,替我統領包括薛延部在內的西邊部落。”赫蘭墨撈起葉姝的一綹秀發在鼻端輕嗅著,眼底閃過刀鋒般的寒芒,“我廢黜了他的親生母親,恐怕他對我會有怨恨,幹脆把他遠遠打發到西邊去。”

  葉姝垂下長而翹的濃睫:“那麽明珠呢?她也有八歲了,你廢了她的母親,就不怕明珠記恨你和我?還有你剛出生的小女兒,以後她長大了,隻怕也會恨我。”

  “我準備把明珠給奚林妃撫養。”赫蘭墨忽然望住葉姝的眼睛,“我剛出生的小女兒,你來撫養如何?養恩大於生恩,你把她養大,即使她以後知道生母是因為你被廢黜的,也不會怨你。”

  葉姝歎口氣:“也隻能如此了,當初圓圓(新城公主)便是母後撫養大的。所以,雖然圓圓的生母是被母後貶黜到冷宮,圓圓也從沒記恨過母後……”

  “但我有個條件……”葉姝忽然仰起臉,美眸流轉,“你別讓我的靈兒嫁給阿榮,我就幫你撫養小女兒。”

  赫蘭墨捏了捏她的小翹鼻:“我想把你女兒聘給阿榮,也是為了調和你跟阿榮的關係。不過,阿榮既然知道當初是莫槐柔挑撥大妃去你的斡兒朵搜人,導致大妃被秋韻殺死,想來他不會再因此記恨你。”

  “莫槐柔也太狠了,那是她親姐姐!”葉姝眼底泛起深深的憎惡,“大妃雖然也是個狠人,但對這個妹妹還是很好的,卻沒想到親妹子也會對她下手……”

  赫蘭墨眸中浮動著一抹陰沉,許久未語。

  葉姝緊緊摟著他的腰,將臉伏在他的胸膛:“你的小公主取名了嗎?”

  “還沒有……”

  “既然給我養,我來取名吧。以後我像待靈兒一樣待她,靈兒有什麽,她就有什麽。”

  “好,你取吧。”赫蘭墨將葉姝抱起來,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深深望著她的雙眸,“妹妹,謝謝你。”

  葉姝笑著點了點他高高的鼻梁:“以後你都像這次西征這樣乖,一個美貌女俘都不留下,我會對你更好,加倍地好……”

  “我哪敢留下一個?我害怕你再報複我,做出讓我傷心的事情來……”赫蘭墨翻了個身將她緊緊攏在身下,眼中深而濃的情意滿漲如潮,一點點地吻過她的額頭,嘴唇,下頜,玉頸,鎖骨……

  ————

  “怎麽樣,這個飯廳漂亮吧?”葉姝牽著阿墨走到一座建在湖邊的寬敞大廳前。

  這一年她的店鋪經營得風生水起,她把公主府隔壁的一座府邸也買了下來,兩座府邸打通,將後院的荷池也擴建了。

  飯廳外有一個臨池的平台,清風徐來,碧波蕩漾,池邊種滿了桂花樹,此刻多數桂花都已凋謝,隻有零星的殘桂飄出清淡的芬芳,被晚風一縷縷吹到廳中。

  平台另一邊的台階下,傳來孩童的歡聲笑語。不一會,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牽著一個小女孩,出現在平台上。

  遠遠看見赫蘭墨,那男孩呆了呆,眼圈霎時紅了:“父汗……”他甩掉小女孩的手,朝赫蘭墨這邊狂奔過來。

  赫蘭墨微笑著看他跑過來,突然將他抱住,高高地舉了起來:“昊澤,我的好兒子!”

  “噓……噓……”葉姝在旁邊急得直跺腳,“昊澤,不要叫父汗,叫苟叔叔!”

  又用力拉扯赫蘭墨的袍角,低聲道:“阿墨哥哥,求你了,別暴露身份!還是小心為上!”

  “好好,我知道了……”赫蘭墨拗不過她,將昊澤放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年昊澤可有好好練武?”

  昊澤雙手抱拳,十分老練:“請父……”葉姝狠狠踹了他一腳,昊澤一邊躲閃著母親,一邊連忙改口,“請苟叔叔考較昊澤武功!”

  “好,你先出拳!”

  赫蘭墨說著擺好架勢,昊澤呼喝一聲,一拳接一拳,快如閃電,朝父親攻去。

  父子倆在寬敞的平台上過招,拳來腳往,躥高伏低,昊澤身形雖小,出拳卻十分迅疾,躲閃也相當靈活,像一隻小獵豹在父親呼嘯的拳風中騰挪閃轉。

  父子倆拆練了百十招,赫蘭墨對兒子的反應和速度讚不絕口,這時,父子倆才發現,葉姝不知道去哪了。

  赫蘭墨摟著昊澤的肩一起進入飯廳,小荷娉娉婷婷地走上前道:“師兄請坐首席。”

  赫蘭墨牽著昊澤走向首座,問小荷道:“你們公主呢?”

  “公主去更衣了。”小荷神秘地笑道。

  赫蘭墨讓昊澤坐在他下首第一席,手捧托盤的侍女們搖曳生姿地進入大廳,為赫蘭墨麵前的鑲螺鈿黃檀木大餐桌放上一碟碟美味佳肴和一壺壺美酒。

  赫蘭墨提起金絲纏枝雕花酒壺,為昊澤麵前的一隻銀杯斟酒。

  昊澤嚇得瞪大了眼睛:“父……叔叔,我不能喝酒!”

  “誰說的?你都快九歲了!咱們草原上的孩子,從小喝著馬奶酒長大!”赫蘭墨不由分說給昊澤倒滿酒,“這是我帶來的西域葡萄酒,味道很甜,你嚐嚐!”

  “娘親知道了會罵我……”昊澤低下頭。

  “我不告訴她。”赫蘭墨一向威嚴冷峻的眉目,浮起一絲溫和的笑意。

  “真的?”昊澤緊盯著父親。

  赫蘭墨點頭,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喝吧!”

  這時,廳中忽然響起一縷奇異的絲竹之音,細辨之下,似有鼙鼓的勁急、胡琴的悠揚和羌笛的清亮,竟然是極富西域風格的曲調。

  整個大廳靜謐下來,就連正在席間跑來跑去的思靈也安靜下來,坐回了席位,好奇地睜大眼睛。

  赫蘭墨心中一顫,將酒杯放下,凝眸看向廳門處。

  流離燈暈裏,一道豔紅的綽約身影,輕盈地飄然而至。

  長長的紅綢水袖如彩虹般,隨著她優美的身姿迤邐飄揚,然而她的舞衣卻是極短又緊身的,類似於抹胸,勾勒出圓潤飽滿的美好玉峰。

  腰肢極其柔軟而有韌性,就像水蛇一樣,不停地扭動著。小小的肚臍露在外麵,如一枚潔淨晶瑩的泉眼,隨著她的扭動散發出無限的誘惑,宛如水中花影般搖曳動蕩,妖嬈魅惑。

  她的頭上頂著一盞枝形燈架,燈架上點著八隻小蠟燭,隨著她的舞動,蠟燭搖搖閃閃,仿佛鮮豔的花朵盛開在她頭頂。

  她臉上蒙著紅色麵紗,隻露出一雙墨鑽般的黑瞳,水袖飄舞,腰肢柔曼,滿身的金色流蘇和鈴鐺隨著她的舞動泠泠清響。

  輕雲般慢移,旋風般疾轉,鳳蝶般蹁躚,而她頭上頂著的那盞燈架,始終穩穩地燃燒著,沒有一隻蠟燭熄滅。

  一曲終了,她長袖飛舞,如一隻從天而降的彩鳳,輕盈地落在他膝前,大紅裙幅鋪展,長長水袖逶迤,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

  赫蘭墨雙目已經盈滿了驚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見過這樣的舞蹈,知道是流行於西域的頂燈舞。

  這舞蹈看似簡單,其實十分考驗功底,不管身姿如何妖嬈扭動,頭顱卻不能大動,以免頭上頂的燈燭掉落或者熄滅。

  然而,如果隻是身子舞動,頭顱卻一動不動的話,舞蹈便會變得僵硬。

  能夠跳得如此飄逸靈動,妖嬈搖蕩,同時又保證燈盞始終在頭頂上穩穩燃燒,絕對是很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啪、啪、啪……”赫蘭墨用力擊掌,吹熄了葉姝頭上的燈燭,然後將燈架從她頭上取下,順手揭開了她臉上的麵紗。

  雪膚凝脂,秋水奪目,麗影似幻,一絲甜笑蕩起刹那芳華,說不盡的勾魂攝魄,嫵媚傾城。

  “真的是你嗎?妹妹以前跳舞沒這麽好看啊!”赫蘭墨勾起一邊唇角,邪魅地笑著逗她。

  葉姝氣哼哼地攘了他一把:“我以前跳舞很難看嗎?”

  赫蘭墨朗聲大笑,笑過後,突然俯身在她耳畔凶狠霸道地說:“你這個妖精,除了我,不準給其他男人跳這支舞,聽到沒有……”

  葉姝輕輕咬著下唇,踮起腳在他耳畔,用最深情的聲音道:“阿墨哥哥,隻要你喜歡,我為你跳一輩子,隻為你……”

  ————

  赫蘭墨在葉姝府裏一直待到臘月,給兩個兒子過了一歲生辰,才準備回國。

  “不能過了年再回去嗎?去年你是年節以後才回去的,不也趕上了正月的部落大集會嗎?”葉姝萬分不舍地抱著阿墨,一想到又要和他分開好幾個月,隻覺肝腸寸斷,心膽俱裂。

  “我得回去籌備立後大典,這次西征我從奚林部征用了上萬頭駱駝,奚林部酋長又立下赫赫戰功,我必須給足舒夏(奚林氏妃子)麵子。何況舒夏一向無寵,我給不了她寵愛,卻可以給她尊榮,所以立後大典必須盛大隆重。”

  葉姝便不說話,隻悶悶地伏在阿墨胸膛。

  “你放心,明年我立你為西宮皇後的大典也會一樣隆重。這次與你弟弟聯兵攻打薛延部,共分西域,你弟弟信守盟約,我本就該給足大晉麵子,怎敢委屈了你……”

  如此一說,葉姝才稍覺安慰,抹了淚放開他,默默轉身為他收拾行囊。

  返程的路上,一路風雪載途,赫蘭墨和十二名狼衛扮成胡商,頂風冒雪往北行,遇到村鎮便住客棧,沒有村鎮便找避風的山林紮帳篷。

  如此行了十多日,終於到達晉燕邊境的恒嶺。

  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山間峽穀一片白茫茫,唯有漆黑的巉岩裸露出來,在大片的白色裏,仿佛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這天,大雪終於停了,蒼穹湛藍無垠,赫蘭墨一行人進入恒嶺中的一條山穀,隻見兩邊山頭白雪皚皚,襯著點點黑褐色的枯枝,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芒。

  山穀中寂靜得隻聽到人馬踩在雪地和鬆枝上吱嘎聲,大風吹起樹枝和山崖兩邊的積雪,像紛紛揚揚的樹葉般打在赫蘭墨一行人的臉上。

  忽然間,深雪覆蓋的山林深處傳來數聲淒厲鳴叫,接著,山穀一側的樹林突然飛出大片烏鴉,嘎嘎地怪叫著,盤旋在山穀上空。

  幾乎同時,赫蘭墨的眼角似乎有凜冽的白光閃過。

  “不好,有伏兵!”赫蘭墨大吼一聲,猛地勒住了座下駿馬,玉獅子發出一聲裂雲長嘶,整個馬身人立而起,高高揚起前蹄。

  身後十二騎像影子般,幾乎同時跟著赫蘭墨勒住坐騎,動作整齊劃一,一時間雪霧彌漫,馬嘶聲響徹山穀。

  那些褐色的枯枝、漆黑的山岩後麵,忽然雨後春筍般冒出層層疊疊的鐵甲士兵,他們身上的玄鐵甲胄和山石巉岩一樣烏黑,而無數刀槍劍叢閃耀的大片寒光,在陽光照射下,比漫野雪光更銀亮刺目。

  在這樣大片的銀白與漆黑中,卻有一蓬烈烈如火的豔紅,從對麵山頭的岩石上升起。

  那是一個身穿火紅戰袍的女子,卷發如海浪在風中翻飛,她一腳踏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手按腰間長劍,白皙的臉上凝著寒霜,灰藍的眼睛燃著仇恨的烈焰,俯瞰著山穀裏那被千軍萬馬包圍的孤零零十三騎:

  赫蘭墨,今日我要為父汗報仇,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