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陵點足一掠，運起輕功朝葉姝狂奔而去，在葉姝跳下馬背的同時，將她接到了懷裏。

  裙袂翻飛，長發飄揚間，葉姝抱緊了他的脖子，不敢相信地撫摸他英俊的臉，從他的眉骨，睫毛，鼻梁，嘴唇，一樣樣地確認過去，哽咽得泣不成聲：“真的是夫君？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戰死了……”

  欽陵望著葉姝火光裏悲喜交加的容顏，胸中亦是狂潮湧動，將她舉起來，讓她雙腿盤在自己腰上，將臉深深埋進她芳香嬌挺的胸間，嗅著她獨有的幽香，不住地喃喃低呼：“姝兒……姝兒……”

  “夫君……”葉姝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下意識地將他的頭推開，從他身上跳下來，仰望著他，目露焦急，“阿墨哥哥把士兵分成幾撥，準備在溪澗邊擊鼓呐喊騷擾你一整晚，然後等你筋疲力竭的時候再出擊。我本想把這個告訴你，可是剛出大營就遇到襲營，我猜可能是你……”

  欽陵自信地一笑：“我跟隨赫蘭墨多年，對他的用兵方略了如指掌。他必是料定我遠來疲敝，今晚需好好歇息，所以才敢出營來騷擾我。我便趁他帶兵出營，從溪水上遊悄悄渡過來，繞到他大營背後的山上。他的紮營方式也是我熟悉的，能準確找到他的輜重營所在。我準備燒掉他的糧草，然後在他返回大營之前及時撤走，並不打算與他正麵交鋒。明天還有後續部隊趕到，即使明天他報複性地攻擊我，我也不擔心。”

  “還有後續部隊？誰率領的？”葉姝身子一顫，臉色發白。

  “郭虔勖率領的梁州兵馬……”欽陵說道。

  “他走的哪條路？”葉姝緊張地問。

  這時，一個裨將飛跑過來：“都督，是否該收兵了！若耽擱久了，隻怕敵軍回援！”

  欽陵眉峰一斂，躍上一塊山石往下俯瞰，山下的輜重營已經淹沒在一片熊熊火海中，從山上看下去，吞吐跳躍的火舌仿佛無數碩大的豔麗蝴蝶在飛舞，一隊隊鐵騎在火海外圍來回縱橫廝殺，像無數條黑色的小蛇糾結在一起……

  看來副將賀震已經得手，成功燒掉了赫蘭墨的糧草，這一仗的目的已然達到，應該在赫蘭墨回援之前撤退。

  欽陵剛要舉起手臂傳令收兵，葉姝一把抱住他的胳臂：“夫君，我肚子痛，你陪我去林子裏出恭。”

  “這……”欽陵的手被葉姝用力拖著，隻得跟她走入林子深處。

  光線幽暗下來，遠處的火光透過樹椏枝葉，明明滅滅地映在她的臉上：“夫君，跟我走吧！”

  “什麽？”欽陵以為自己聽錯。

  “跟我回藥王穀，你還沒見到女兒吧？我給你生了個好漂亮的女兒！”葉姝急切地抓住欽陵的胳臂，雙眸在黑暗中閃著瀲灩的光華。

  “你……舍得他？”半晌，欽陵才結結巴巴地問。

  “我若舍不得他，就不會來找你。”

  “我以為……你隻是來給我通風報信……”欽陵的聲音因哽咽而沙啞，“為了回報我幾次救你之恩……”

  葉姝搖搖頭，跨上一步環住欽陵的豹腰，將臉埋在他堅實的胸膛：“不，我決定來給你報信時，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葉姝的聲音寧靜深遠，在山下遙遙傳來的金戈鐵馬聲中，仿佛靜水深流般靜靜地流淌，“以前的事情我全想起來了，我和阿墨哥哥不合適，我是阻礙他雄圖偉業的絆腳石。我走了，他才能放手去追求他想要的，而不必受到我的羈絆。”

  “你的記憶都恢複了？”欽陵驚喜地捧起她的臉，仔細看她幽暗中仍寶光流轉的明眸。

  “想起很多事情，現在沒時間細說了。夫君，跟我走吧！”葉姝抓緊了他的胳臂呼喚。

  “現在就走？”

  “現在！”

  “我手底下的四萬五千兵馬怎麽辦？”

  “由你決定。要我，還是要四萬五千兵馬。”葉姝淡然一笑，黑暗中的眸光如深邃夜空的星子般隱隱閃耀。

  “姝兒，我當然要你！可是……你哥困在幽州城，我如果不能和梁州刺史郭虔勖一起殺敗赫蘭墨，你哥遲早守不住幽州。若等野利國各大軍州兵馬齊集，你哥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危！”

  “我已經全都想起來了，當初我還在野利國時，我哥就敢毒害阿墨哥哥，一點也不擔心阿墨哥哥一死，野利人會殺了我！後來，又是他把我送回野利國，換取阿墨哥哥退兵。再後來，他派你鎮守邊疆，也是因為你熟悉阿墨哥哥的戰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絲毫不念及兄妹之情，我又何必管他的死活！”

  “可是，如歌她到山下大營去找你了，我們不等她回來嗎？”欽陵猶豫著說道。

  葉姝吃了一驚：“如歌？她怎麽也來了？”

  “她到黃蛇嶺去找我的遺體，遇到我受傷寄居在一戶獵人家……”

  葉姝怔了怔：“好吧，那麽等如歌回來，咱們一起走。”

  “都督！都督！”林子外傳來裨將驚慌的呼喊，“野利可汗的主力回援了！”

  欽陵渾身一震，昏暗中看不清葉姝的表情，隻覺她的身子也是劇烈一顫。

  欽陵疾步奔出樹林，大吼一聲：“快——鳴金收兵——”

  高亢急促的收兵號角聲響徹雲霄，欽陵飛身躍上戰馬，點了兩千個中軍營士兵，高聲嘶吼：“隨本帥下山接應賀將軍！”猛地一提馬韁，坐騎長嘶一聲騰空躍起，率先衝下了山坡。

  葉姝站在山頭，俯瞰兩千個騎兵高舉火把，沿著山道，如幾條急速蜿蜒的赤色火龍朝山下俯衝而去。

  心髒像擂鼓般地狂跳起來，似乎要從嗓子眼蹦出去，葉姝隻能在心中焦急地默默祈求：但願他們兩個不會正麵交鋒……

  我不希望他們中任何一個死去……

  阿墨哥哥，對不起，我不能眼看欽陵死在你手裏，也不能眼看你失去幽州，那等於是要了你的性命。

  對於你來說，鴻圖霸業比我重要，所以我來找欽陵，勸他退兵，順便探聽我哥的戰略，再派人悄悄傳信給你，成全你的千古帝業……

  ————

  “大汗，不好了，輜重營遭到敵襲！”一個士兵瘋狂鞭策戰馬，沿著層層疊疊舉著火把的士兵讓開的通道奔過來。

  正在溪澗邊指揮大軍的赫蘭墨一聲令下：“虎豹騎四營、五營留下，以防敵軍渡過溪澗從後麵夾擊，其餘隨本汗迅速回援大營！”

  隨即帶領麾下成千上萬的鐵騎，千騎萬羽，馬蹄紛踏，像平地上驟然卷起的颶風，迅速調轉馬頭朝輜重營方向飛馳。

  尚未接近營地，遠遠便聽見喊殺震天，輜重營方向騰起了熊熊的烈焰，將半邊天空映得赤紅如血。

  突然，一騎狼衛從漫天硝煙中風馳電掣而來，在赫蘭墨馬前滾鞍下馬：“大汗，晉陽公主跑了！”

  赫蘭墨身子在馬背上一晃，一股腥氣猛地湧上咽喉，他強行咽了下去，狠狠一馬鞭朝這狼衛抽過去：“都他媽什麽時候了，還管什麽晉陽公主！本汗要去救輜重營，那裏有我軍半月的糧草！”

  赫蘭墨一帶馬韁，率領大軍流星逐月般飛速往輜重營方向疾馳，胸中卻仿佛有滾油在沸騰，五髒六腑都似被烈火炙烤著，即將炸裂開來。

  輜重營方向的衝天烈焰映入他的眼睛，雙眸如染了血色般殷紅暴烈，手裏的馬鞭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揮舞，仿佛鞭打的不是坐騎，而是那個背叛自己的可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