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口子望出去，先看見帳外值崗狼衛的牛皮軍靴和佩刀的下端，軍營中空了許多，看來大部分士兵都已出營。

  不遠處的右營火把閃動，號角聲聲，夾雜著人和馬跑動呼喊的嘈雜。

  葉姝想起阿墨說今晚要把隊伍分成幾撥，輪流到溪澗邊去擊鼓呐喊，虛張聲勢地佯攻晉軍，擾得晉軍徹夜難眠。看來中軍營已經作為第一撥出發了，現在右營剛剛睡了一覺起來準備出發。

  葉姝將口子割開得更大，直到身子可以從縫隙鑽出去。

  狼衛聽見奇異的窸窣聲，猛地回頭看時，見他們可汗最寵愛的可賀敦正從帳篷割開的裂口爬出來，仰頭對他綻開燦爛的笑容。

  狼衛震驚地瞪大眼，眼珠都快掉了，尚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忽然間小腹一陣劇痛。

  低頭一看，一支小金箭插在小腹上，他驚駭至極，剛往前衝了一步，葉姝的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已經“嗖嗖”地連珠射至，正中狼衛的上腹和咽喉……

  狼衛痛苦地捂著脖頸重重栽倒，沉悶的聲響驚動了隔著幾步遠的另一名值崗狼衛，他轉身看過來的時候，葉姝已經飛快地上好了箭，將袖弩對準他嗖嗖疾射，一邊射擊一邊飛快奔向一匹栓在樁上的駿馬。

  第二個狼衛倒地的同時，葉姝飛身躍上馬背，割斷韁繩，一抖馬韁疾衝出去。

  更多的狼衛發現了這邊的動靜，以那步真為首，高聲呼喊著追上來。

  便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報警號角，高亢刺耳的聲響撕扯著每個人的耳膜，接著，西邊有火光衝天而起，吞吐的火舌濃煙刹那間遮蔽明月，伴著無數人的驚呼喊叫：“有敵襲——”

  “輜重營的方向起火了！”

  “快救火！”

  奔騰的馬蹄聲如滾滾的洪流排山倒海而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

  以那步真為首的狼衛們再也顧不上追葉姝，調轉馬頭往輜重營方向馳去。

  葉姝回頭見無人再追上來，一提馬韁鑽入營寨後方的山林，沿著山道向火光最密集的地方策馬飛奔。

  成千上萬的火箭組成炫目的赤色光流，從她頭頂上方像絢麗的煙花般劃過，照亮了連綿起伏的山林。

  山下是混亂沸騰的野利大營，無數黑影在火光裏晃動，金鐵交擊之聲，箭雨破空之聲，慘叫呼號之聲，怒濤般一層層地在腳下洶湧，聽上去既震撼又遙遠，有種莫名的不真實感……

  葉姝瘋狂地揮鞭策馬，不斷吐出被狂風吹進嘴裏的發絲，影影憧憧的樹影從眼睛兩邊急速掠過。恍惚間，無數的回憶像紛飛的雪花般湧上腦海……

  她想起那個暴風雪之夜，嗶啵燃燒的火盆邊，阿奎滿臉的汗水透著青澀可愛的羞窘：“師傅，我……我沒碰過女人，找不到路徑……”

  想起硝煙彌漫的城頭，身懷六甲的雅楠，一箭射穿爬上城頭的叛軍，然後對她驕傲地一笑……下一刻，雅楠明豔的笑容變成扭曲痛苦的表情，逐漸被汩汩的鮮血淹沒……

  想起盛夏濃蔭如蓋的樹下，虎頭虎腦的赫蘭履冰（那桓的兒子）在她的指導下習武，那桓夫人在旁觀看，綻開爽朗英氣的笑容……

  想起漆黑的山洞裏突然出現的火光和火光裏高大的身影，溫暖的聲音像一縷陽光照進她絕望的深淵中：“可賀敦，是我，我是欽陵……”

  想起暴雨肆虐的荒村小院，她經曆了摧肝裂膽的痛楚，終於見到了小耗子，他皺巴巴、醜兮兮的樣子令她好生失望，直到看見他的眼睛在陽光下閃現一抹迷人的藍色，她才鬆了一口氣……

  一幕幕往事隨著策馬飛馳帶起的狂風掠過眼前，腦中許多黑暗的角落在這一刻忽然被強光照亮……

  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流下，又被早春深夜的寒風吹成冰棱凍在臉上。

  葉姝終於看見前方樹林裏耀眼的火把，火光映照著獵獵飄揚的“晉”字大旗，和層層疊疊的士兵們明晃晃的鐵甲。

  數名士兵聽見了山道那邊傳來的馬蹄聲，迅速地移動組成防禦陣型，將寒光閃閃的箭頭對準葉姝：“什麽人？”

  葉姝從腰間取下寶光璀璨的紫綬金印，在奔馳的馬背上高高舉起，扯開嗓子揚聲高呼：“我是大晉晉陽長公主！”

  金線繡著“寧州都督”的大纛下，一道軒昂人影轉過身來，琥珀色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睜大：“姝兒？”

  下一瞬間，他以手籠唇，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喊：“是姝兒嗎——”

  雙眼被熾熱的淚水灼得刺痛，葉姝狠狠一夾馬腹，從胸腔深處迸出狂烈的呼喊：“是姝兒，夫君，夫君，是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