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章 生當複來歸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717
  奉命去捉拿如歌的狼衛剛轉過長廊,忽然眼前劍光耀眼,狼衛們拔刀迎上,卻連聲慘叫,紛紛往後退開。

  如歌輕盈飄逸的身影,如穿花蝴蝶般在眾多黑甲狼衛中間旋轉翩飛,手中寶劍劃過一道道耀眼的華彩,宛若霓虹照亮了寒冬的夜色。

  “不得傷害蘭陵公主!”威嚴的厲喝聲中,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閃電,挾著凜冽的刀氣,穿過如歌寶劍織起的光網,“鐺鐺鐺”一連擋下如歌數招。

  如歌被來人排山倒海般的刀氣逼得倒退幾步,那黑色身影趁機欺身而上,匹練般的刀光席卷而來,如歌神色一凜,挽起劍花向那道身影擋去。

  “鐺”的一聲爆響,火光四濺,那人執刀壓住如歌劍鋒,鋒刃的寒芒映出他瘦長如刀鋒的臉和橫貫麵頰的猙獰刀疤——正是赫蘭墨的聖狼衛索莫。

  折射著刀光劍影的漆黑眼睛逼視如歌,索莫齜著牙一字字狠狠地迸出:“蘭陵公主,你最好交出解藥來,大汗已經暈過去了,怎麽處置你姐姐,由我全權決定。你若不交出解藥,大汗一有不測,我必以你姐姐殉葬!”

  如歌咬緊牙關,一點點試圖將他的刀鋒格開,然而她用盡全力以致雙臂顫抖,卻仍是不能撼動索莫半分,如歌無奈地一笑,刀劍寒光如水銀流淌過她絕色的笑顏,仿佛連天地都失色:“解藥……在肖穀主那裏……”

  “肖穀主在哪裏?!”麵對眼前豔光懾魂的美貌,索莫毫不動容,厲聲斷喝,“快說!”

  “肖穀主在城外荒村,你派人護送我和姐姐平安出城。隻要我和姐姐平安離開,肖穀主就給你們解藥。”如歌被對方強勁的內力壓得氣血翻湧,喘息著艱難吐字。

  “我怎知你們的解藥是真的?!”索莫繼續逼問,手上加力,如歌忙撤開劍鋒向後掠去,索莫卻一腳蹬起,身形像利箭一樣射出,刀鋒猛地往上斜挑。

  “鐺”地一聲,如歌寶劍脫手,倒退數步直到脊背撞到牆上,刹那間勁風襲麵,索莫的刀鋒已經閃電般架到她修長白皙的脖頸:“說,如果解藥是假的呢!”

  “你們可以帶個大夫去看,確定解藥是真的再放我們走!”如歌背靠牆壁氣喘籲籲。

  “好,就這樣說定了。你記住,大汗在,還能保護你姐姐;大汗若出事,並州城和周圍村鎮都是我們的人,你武功再高,也別想帶著你姐姐全身而退!”索莫猶如惡狼般狠狠逼視如歌片刻,然後才撤開刀鋒往後躍開。

  ————

  赫蘭墨的軍醫就是野利國的太醫院院正——秦太醫。

  他雖然是漢人,卻跟隨赫蘭墨多年,已在草原上娶妻生子,對赫蘭墨忠心耿耿。當年葉姝懷著昊澤,也是他負責保胎。

  為赫蘭墨拿過脈之後,秦大夫接過狼衛拔出的箭頭細看,指尖在箭頭上抹了一下,然後送進嘴裏嚐了嚐。

  “毒藥是由大茶藤、斷腸草、藍烏拉花所製,幸好時間不夠,隻能將毒藥塗抹在箭頭,毒性已經揮發了不少。若是直接以毒藥淬煉的箭,隻怕就難逃一劫了……”

  “這毒,院正你能解嗎?”索莫沉冷如鐵石的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焦急。

  秦大夫搖了搖頭:“我能配出解方,但藥帳裏的藥不夠。並州城的幾家藥鋪掌櫃,早在我們大軍進城前就帶著貴重藥材跑路了。如今很難找齊解方所需的藥材。”

  索莫遂將肖穀主有解藥的事說了,問道:“如果去城外十餘裏的村子拿解藥,往返是否來得及?會不會耽誤了解毒時辰?”

  “不會,剛才我已經說了,塗在箭頭上的毒揮發了不少。我先用銀針紮住大汗幾處要穴,阻止毒性順著血脈蔓延。然後開一副藥方給大汗服下,七八個時辰內大汗絕不會有性命之危。”秦大夫篤定地說道。

  “如此,就請院正隨我們走一趟,親自去拿解藥,以免我們上當拿到假藥。”索莫肅然道。

  “卑職義不容辭!”秦大夫深深一躬,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坐在床邊地上的葉姝。

  “晉陽公主請吧。”索莫低頭對葉姝道,臉色冷漠如覆了一層冰霜。

  剛才如歌說了,肖穀主要看見她們姐妹平安出城才給解藥。

  然而葉姝像沒聽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床帳裏昏睡的阿墨,不時發出一聲抽噎,淚痕遍布的玉顏,如夜霧中輕顫的梨花。

  索莫隻得親自上前,粗暴地將葉姝拽了起來,夾在臂彎裏拖了出去。

  葉姝的月白曳地長裙如水波,從淺青織錦地毯上流淌而去,頭卻拚命扭朝後麵赫蘭墨躺著的床榻……

  如歌正被狼衛們押著等在外麵,見到葉姝,她神色焦急:“外麵這麽冷,你們怎不給我姐姐披上外氅?”

  索莫冷冷橫她一眼,返身回去給葉姝拿大氅。

  “姐姐!”如歌的劍被索莫沒收了,雙手被繩索係著,在數名狼衛看押下動彈不得,隻能遙遙呼喊葉姝。

  葉姝神情呆滯,臉上淚痕依稀,站在門口往房內張望,似乎全然未聽見如歌的呼喚。

  如歌心裏一咯噔:難道姐姐想起什麽了?

  隨即又想:想起就想起吧,反正她刺殺成功,姐夫的大仇終於得報!

  姐夫……姐夫……

  一想到欽陵俊美如冰雕雪刻的容顏,如歌隻覺五內俱焚,一時也顧不上注意葉姝詭異的神情。

  索莫命手下叫來那步真,讓他率領狼衛守護赫蘭墨。自己率領五百狼衛,押送葉姝和如歌兩姐妹出城。

  城外也駐紮了連綿無際的野利人軍營,夜幕下篝火熊熊,成千上萬頂亮著燈的帳篷如夜色裏閃耀的群星,隱約可見值崗士兵巡邏的身影。

  索莫一行人剛出城,軍營中瞭望樓上的哨兵就發現了他們,紛紛執弓搭箭對準了他們。

  索莫騎在戰馬上高聲報出名號,並高高舉起令牌。直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從打開的寨門催馬而出,親自前來驗過令牌,借著火把看清是大汗的聖狼衛,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放他們離開。

  繞過大片營寨,來到離城十餘裏的村子。此地的百姓早已逃光,原本雞犬相聞、炊煙嫋嫋的村落,變成了墳場般的荒村,漆黑一片中,唯有村東頭的一所茅屋亮著依稀的燈火。

  正是肖鬆年在等他們。

  秦大夫和肖鬆年也算舊識,兩人打過招呼後,肖穀主奉上解藥,秦大夫親自嚐過,確認是解藥不假,索莫才下令,給如歌鬆綁,放如歌、葉姝和肖鬆年走。

  夜色茫茫,寒風凜凜,如歌陪葉姝坐馬車,車夫是欽陵派來保護葉姝的一百個親兵之一,野利士兵收編了這一百個親兵,隻給葉姝留了這一個車夫。

  肖鬆年騎馬護衛在馬車外,一行人不敢耽擱,連夜啟程往東南而行,快馬加鞭,隻盼天亮前能走出野利人占領區。

  一路上月光如銀,灑滿雪地,樹枝上的積雪反射著瑩澈月華,如在琉璃世界中奔馳。

  從上車就倒下睡覺的葉姝,突然掀開雪貂褥子,從軟榻上坐了起來。

  如歌按劍靠在車廂壁閉目養神,聽到動靜,警覺地睜開眼:“姐姐,怎麽了?還沒睡著?”

  葉姝怔怔地坐在那裏,纖白的玉手緊緊攥著被褥,月色雪光從車窗的簾帷透入,在她周身籠了一層淡淡的光華。

  “姐姐你安心睡吧,睡一覺起來咱們就到懸觚口了。從懸觚口翻越五行山,山那邊尚未陷落,到了那邊就安全了。”如歌柔聲對葉姝道。

  葉姝迷惘呆滯的目光緩緩凝聚起來,仿佛霧氣散去,露出一束光芒,射到如歌臉上:“停車。”

  如歌以為自己聽錯,愣了一下才問:“姐姐,你要更衣(解手)麽?車裏有便盆……”

  說著俯身去取軟榻下的便盆,耳邊卻聽得葉姝如冷劍斫冰的聲音:“我讓你停車!”

  如歌慢慢直起身,望定葉姝:“現在不能停車,咱們還沒走出野利人占領區。萬一野利人發現什麽,又派人來捉拿我們……”

  “騙人!”葉姝陡然間尖厲地叫起來,澄黑的瞳眸隱隱躥動著狂亂的火苗,“你們都在騙我!他是阿墨哥哥,是昊澤的父親!”

  如歌渾身一凜:姐姐想起來了!

  車速忽然緩了下來,肖鬆年在車外急聲問:“如歌,怎麽了?”

  “沒事,繼續前行!快!”如歌厲聲催促車夫。

  馬車晃動著繼續前行,車輪隆隆聲又響起在耳畔,如歌傾身按住葉姝的手,清冷的鳳眼盯住葉姝:“姐姐都想起了?”

  “別的沒想起來,但我認出他了。他就是那個總出現在我夢中的少年!我叫他阿墨哥哥,他叫我妹妹,昊澤的眉眼和他一模一樣,絕對不會有錯!”葉姝悲愴而又淒惶地呼喊,清澈如水的眼中漾起了層層波瀾,“到底怎麽回事,如歌?為什麽隆吉可汗是我的亡夫?!”

  “好,我來告訴你!”如歌眸中翻起了憎恨的厲光,死死地迫視葉姝,“這是父皇的主意,是父皇不準我們對你提起他。隆吉可汗從小沒有父母,是你母親把他養大,十七歲才送回草原。後來他在草原稱汗,向大晉求娶你為妻。

  大晉把長公主嫁給他,還陪嫁大量糧食布帛、工匠樂師,隆吉可汗卻以怨報德,不僅撕毀兩國盟約,悍然入侵大晉,還差點斬你祭旗。是欽陵救了你,送你回晉國。

  後來隆吉可汗又一次大舉入侵,為了勸他退兵,大哥隻得又把你送回他身邊。他卻聽信奸人讒言,冤枉你和欽陵偷情,用鐵骨朵把你打昏,你差點命都丟了。後來雖然蘇醒,卻成了傻子,什麽也不記得了,連說話走路都不會了!”

  葉姝抱著頭蜷起身子,渾身瑟瑟發抖,淒厲地哀嚎著:“別說了!別說了!”

  馬車再次放緩速度,肖鬆年在外麵叩擊車廂外壁:“如歌,你們在作甚?要不要我進來看看。”

  “姐姐,姐姐,別激動……”如歌緊緊抱住葉姝,朝車外喊道,“穀主,穀主,你進來看看!”

  車身劇烈一晃,停了下來。肖鬆年推開車門剛鑽進來,葉姝忽然停止哀嚎,抬起淚流滿麵的臉,泣不成聲:“穀主,我親手殺了昊澤的父親……我親手殺了昊澤的父親……”

  肖鬆年頷下的白胡須在車門處卷入的寒風裏輕輕飄動,滿是皺紋的眼裏溢出濃濃悲憫與疼愛,上前輕撫葉姝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侵我國土,擄我百姓,又殺了你的丈夫欽陵,你為國為家手刃仇敵,沒有做錯……”

  “穀主是在解藥裏做了手腳對嗎?”葉姝嗚咽著問。

  “是。他當年曾經中過舞蓮散的毒,後來我用一種強行刺激血脈的古針灸法給他祛毒。這種古針法會讓血氣過旺,祛毒後還需要一個很長的時期恢複。可是當時他用鐵骨朵把你打成了傻子,我一氣之下騙他說已經恢複,不用再繼續服藥。

  其實那時他尚未完全康複,過旺的血氣會加重心肺負擔,加上四處征伐,勞碌過度,他的心肺都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狀態,尋常大夫從脈象卻看不出來。

  我剛才交給他們的解藥沒有假,但解藥中有一味藤黃,雖可解毒卻也是陽燥大熱之物。別人尤可,但對於心肺已受損傷之人,將會落下病根,隆吉可汗陽壽不多了……”

  葉姝怔怔地睜著眼睛,雪光月色從車簾外映入她眸中,折射出一層慘淡的水霧。

  “姐姐,你不用為他傷心。他打你的時候,可沒有顧惜過你的性命。何況他還殺了姐夫!”如歌眼中水光瀲灩,閃動著淒楚的淚水,“姐姐,你想想姐夫對你有多好。你變成傻子後,什麽也不記得了,連話都不會說,吃飯都拿不住筷子。是姐夫每天為你按摩推拿,帶你做康複訓練,你才慢慢恢複過來……”

  如歌忽然哽咽著說不下去,用手蒙住眼睛轉過頭去。

  “我……我累了,我睡會兒……”葉姝抹了抹淚水,躺回床榻朝裏睡了。

  如歌默默為她蓋上貂皮被褥,對肖穀主說道:“穀主要睡一會嗎?”

  肖鬆年搖搖頭:“明天翻過五行山,到了大晉駐軍地再睡。”

  “好,辛苦你了!”

  肖鬆年下車後,如歌催促馬車繼續前行。

  車簾外漸漸透出熹微的晨光時,葉姝緩緩睜開眼:“還沒到懸觚口嗎?”

  如歌撩開帷幔:“應該快了……”

  “我肚子痛,想出恭。”葉姝從軟榻上爬起來,捂著小腹,臉色蒼白。

  “就在車廂裏出恭吧,有便盆。咱們忍耐些,就快到懸觚口了……”如歌蹲下身子去軟榻下取便盆。

  “好吧。”葉姝答道,從軟榻下來,伸展著身體,一邊朝外麵張望,一邊念叨:“外麵已經大亮了,這一覺睡得好長……”

  如歌剛在軟榻下的一堆日常用具裏找到那隻便盆,突然耳邊轟隆一聲巨響。

  她駭然直起身,閃電般撲過去,右手驟出,卻隻觸到一片冰冷柔軟的衣角。

  葉姝裙袂飛揚,從撞開的車門處猛地躍下了急速奔馳的馬車,重重滾落在雪地上,雪沫四濺中,她像一卷綢緞連連翻滾出去好遠。

  “姐姐!”如歌痛聲慘呼,跟著一躍而下,向葉姝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