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從此陌路(5)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540
  奕六韓和肖鬆年走了一段路,回頭見蘇葭湄她們落到了後麵。葉姝行走緩慢,蘇葭湄一邊走一邊給女兒介紹藥王穀的風景,試圖喚起女兒的記憶。

  “姝兒,你看,這麽多楓樹。到了秋天,楓樹葉會變成赤紅,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喜歡那首詩‘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節往戚不淺,感來念已深……’”

  蘇葭湄將葉姝小時候念過的詩詞款款誦來,抑揚頓挫,音調優美,仿佛一曲天籟仙音繚繞於煙嵐翠靄的山穀裏。

  奕六韓在一處山石坐下,將昊澤從肩上放下來抱在懷裏,握著他的小肩膀:“小耗子,你知道是誰把你母親打成這樣嗎?”

  昊澤低頭看著自己的小鹿皮靴,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你知道是誰,對吧?”奕六韓的聲音漸漸嚴厲,“是你父親,他打了你母親。昊澤,爺爺告訴你,打自己妻子的男人是畜生,你明白嗎?這種男人,就算他威名蓋世,氣吞寰宇,他也不是英雄。

  昊澤從小崇拜英雄,爺爺告訴你,真正的英雄,並不是成就蓋世偉業,而是幫扶弱者,不畏強權。你母親在你父親麵前就是弱者,對弱者施暴,絕非英雄所為。

  你爺爺這一輩子從未打過你奶奶,哪怕在我最氣你奶奶的時候,我寫過休書,也想過再也不要見到你奶奶,但我從沒對她動過手。”

  昊澤一直低頭默默聽著,手垂在大腿外側,兩隻腳並在一起不安地互蹭著。

  “昊澤,你母親因為腦部受到重擊,已經忘記過去的事情,以後,咱們不要在她麵前提到你父親。你父親太讓她傷心了,以後咱們要讓你母親快樂,所以咱們不能讓她再想起傷心的事,你能答允爺爺嗎?”

  昊澤低垂頭頸,小雞啄米般不停地點頭,卻始終沒有抬起眼睛。

  奕六韓長歎一聲,將昊澤摟進懷裏,緊緊抱住。

  回到竹林裏的小院,離去一年,葉姝和欽陵住過的房間依然窗明幾淨,可見奕六韓夫婦每日都讓人打掃。

  晚飯擺好後,一大家子圍坐在桌邊。坐在主位的奕六韓掃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欽陵身上:“欽陵,今天有你愛喝的嵩川老燒酒,你嚐嚐。”

  欽陵連忙站起身,一手舉杯,一手微扶杯底:“多謝前輩!欽陵敬前輩,願前輩身體康健,福壽綿長!”言畢,一飲而盡,亮出杯底。

  奕六韓冷冷掃他一眼,雙手扶膝,端坐不動。

  欽陵不覺愕然,尷尬地站著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奕六韓。

  蘇葭湄咳了兩聲,奕六韓仍舊金刀大馬地坐著,腰背挺直,下頜微昂,目不斜視。

  如歌看不下去了:“父皇,欽陵敬你酒呢!”

  奕六韓置若罔聞,這時,蘇葭湄忽然明白過來,撫了撫坐在身邊的葉姝的肩頭,對欽陵笑道:“你怎麽還叫他前輩?”

  欽陵一愣,仍舊不明所以,求助地望向如歌。

  如歌也明白過來,對欽陵連使眼色,做著口型:“叫父皇……”

  欽陵瞬間明白過來,白皙的臉漲得通紅,低頭攥緊了酒杯,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提壺又倒滿了一杯,雙手舉起:“這一杯仍然敬前輩……”

  一聽他又口稱前輩,奕六韓臉色瞬間陰沉,蘇葭湄不住地對欽陵搖頭,如歌急得暗暗跺腳,卻聽欽陵說下去道:“欽陵有一個請求,今日冒昧向前輩提起!欽陵仰慕晉陽長公主已久,願迎娶公主,以一生守護公主,還請前輩允準!”

  說罷將酒飲盡,酒杯一頓,離開席位,伏地拜倒。

  奕六韓這才展開了笑顏,忙轉頭問肖鬆年:“穀主,你明日去一趟三清觀,讓你的好友通玄道長給卜個吉日,我要給姝兒和欽陵舉辦婚禮!”

  肖鬆年拈須笑道:“好,我明日便去獅子峰。”

  獅子峰也屬於青楓山脈,與藥王穀大約隔了三四個山頭,那裏有一座道觀,住著一位世外高人通玄道長,肖鬆年一向與之相交甚厚。

  欽陵聞言胸中一陣滾燙,激蕩著難以言喻的幸福與悲傷,幸福的是終於娶到自己暗戀多年的女子,悲傷的是自己如果在四年前她父親第一次提親時就娶了她,她就不會遭受今日的苦難。

  欽陵向葉姝望去,見她呆呆坐在桌邊,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蘇葭湄側首望向女兒,在她耳邊柔聲解釋:“姝兒要嫁人了,知道嗎?嫁人就是和另一個人共同生活,彼此相扶相依,直到白頭,就像我和你父皇這樣……”

  她拿起女兒的手輕撫,見女兒手指上戴著一枚金戒指,純金的指環上鑲著一顆紅瑪瑙。

  蘇葭湄以前就見過這枚指環,知道上麵刻了一個“墨”字,想起奕六韓叮囑她,以後不要對葉姝提起阿墨,蘇葭湄默默地將葉姝手上的戒指褪了下來。

  葉姝感覺到,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又困惑地抬目望了母親一眼。

  蘇葭湄將那刻著“墨”字的戒指握在自己掌心,用力攥緊,對女兒一笑:“姝兒要嫁人了,這枚戒指不能再戴了。”

  數日後的黃昏,葉姝和欽陵舉行了簡易的婚禮。

  竹林小院張燈結彩,欽陵一身描金祥紋喜服,頭戴大紅串珠新郎冠,火一般的紅綢在胸前係了一朵大花,手牽蒙著蓋頭、鳳冠霞帔的葉姝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又拜並肩坐在高位的奕六韓夫婦,最後夫妻對拜。

  如歌一身女儐相裝扮,扶著姐姐,在她耳邊教她該怎麽做,最後又親自將姐姐扶進洞房。

  欽陵在堂上陪奕六韓、肖鬆年喝酒,直到深夜才回到洞房。

  紅燭高燒,喜賬低垂,如歌正陪在葉姝身邊,隔著蓋頭,與她喁喁低語。

  聽到新郎的腳步聲,如歌站起身,欽陵正走進來,對如歌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

  欽陵皮膚極白,五官俊朗,臉上染著微醺的酒暈,如歌怔怔看著他,幾乎挪不開目光。

  欽陵微微詫異,咳了一聲,如歌才回過神來,綻開笑容:“我不累,看到你和姐姐終成眷屬,我比什麽都開心。”鳳眼裏卻有一層水霧氤氳開來,“願你們鸞鳳和鳴,百年好合!”

  說罷,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在門檻處絆了一下——武功高強如她,竟差點絆倒。

  欽陵驚愕地望著她在月光裏跑遠,不知是否他的錯覺,他看見如歌抬手從眼角擦過。

  欽陵搖搖頭,合上門扇,從裏麵栓上。

  層層疊疊大紅喜賬的深處,坐著他的新娘。

  欽陵走上前,以極輕的動作揭開蓋頭,葉姝粉頸低垂,濃長的睫毛在美豔的臉龐劃出誘人的弧線。

  欽陵跪在她膝下,握住她的小手仰望她,用最溫柔的聲音喚道:“姝兒……”

  從他這個角度望上去,可以看到她秀麗小巧的下巴,線條嫵媚的櫻唇。

  葉姝濃睫輕顫,水晶般瑩澈的眸子微微迷惘著。

  “姝兒,我是你的夫君……”欽陵微笑道,“其實夫君這兩個字,我說得也並不好,姝兒一定能說得比我更好。”

  “夫……君……”葉姝緩緩開口。

  “啊!”欽陵臉上湧起狂喜之色,站起身捧住她的臉,聲音都顫了,“姝兒,再叫我一聲‘夫君’!”

  “夫君……”這次比剛才叫得更加清晰,迷茫的眼裏似乎閃爍起淡淡的神采。

  欽陵隻覺滾燙的柔情盈滿了胸臆,托起她的下頜,忘情地吻上她甜美的唇。

  其實他早就吻過她,從野利國送她回到藥王穀,一路上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為她按摩全身。他不是聖人,早已忍不住親過她。

  可是直到今晚,他突然發現,她有了回應!

  她慢慢抬起雙臂摟住他的後頸,唇齒間纏綿而熾熱。

  欽陵驚喜地睜開眼,見她雙目緊閉,臉上漾著沉醉的紅暈,濕潤的芳唇嬌豔欲滴。

  擁著她倒入流光溢彩的蹙金大紅喜被中,欽陵緊緊抱著她,輕咬著她的耳垂魅惑道:“姝兒,我教你更醉人的……”

  ————

  為了讓野利國統治下的漢人百姓有認同感和歸屬感,這年秋天,赫蘭墨改國號為燕,在野利國的中都登基為皇帝。並建立北府、南府雙軌製,北府統治草原部落,以左賢王赫蘭茹圭為丞相;南府統治遼東、遼西、幽州六郡、雲州八郡等漢地,以原先的國相裴佐賢為丞相,建六部,設六部尚書。

  稱帝大典五天後,即舉行冊立皇後的典禮,赫蘭墨冊立莫槐柔為皇後,仿照中原製度,頒給她皇後金冊及璽綬。

  莫槐柔搬入了中都的皇後寢殿——昭陽殿。

  這裏原先是葉姝居處,寢殿旁有一間華麗的浴池。

  莫槐柔卸下一身繁複的皇後禮服,先到浴池沐浴。剛將自己沉入漂滿花瓣的芬芳溫湯中,突然輕紗帷幔飄拂,勁健有力的腳步聲走入。

  阿柔心如鹿撞,知道是赫蘭墨來了。

  按照漢官們所訂的禮製,立後大典當晚,皇帝是應該留宿在皇後寢宮的。

  他已經五年沒有碰過她了。

  ——自從那年葉姝下獄,他用“何婉清”試探她,而她露了餡,他就再也沒臨幸過她。

  阿柔浸在一池溫水裏,聽著他熟悉的腳步聲,隻覺一股灼熱的悸動湧遍了全身,肌膚變得滾燙,每一個毛孔都仿佛張開了。

  上百盞蠟燭明亮地燃燒著,仿佛漫天星光倒映在海麵,阿柔清晰地看見赫蘭墨抖落衣衫踏入池中,寬肩細腰長腿,淺麥色的精壯身軀宛若神祇般俊美耀眼。

  阿柔吞了一口唾沫,緊緊靠著池壁,仿佛缺少空氣般地頻頻深呼吸。

  赫蘭墨在她對麵仰靠著池壁,手臂搭在池沿,頭頸微揚,氤氳繚繞的水汽中,他深邃俊美的五官有如雕刻。

  阿柔心底燃起前所未有的渴望,澎湃的玉念在體內激烈衝湧,然而,女性本能的羞澀又讓她不敢主動。

  她隻得閉上眼睛,緊張地期待著,耳邊聽到水聲嘩啦,她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是他遊過來了?!

  水聲嘩嘩地響著,卻並未靠近她。她疑惑地睜開眼睛,隻見他從水裏起身走上岸,在侍女伺候下裹了一條浴巾,走出了層層紗帳。

  阿柔呆在那裏,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帶著淡淡的恥辱,撕扯她的心扉。

  她連忙也從浴池裏起來,匆忙擦淨身子穿好衣物,追出浴室,回到寢殿,驚慌四顧:“大汗呢?”

  侍女們躬身垂首答道:“大汗去小朱邪妃那裏了。”

  莫槐柔身子一晃,幾乎栽倒,侍女們忙簇擁上來扶她,莫槐柔勉力站穩了,將她們推開:“都下去吧。”獨自一人踉踉蹌蹌奔入內室,伏在織錦彩繡的床榻間,無聲地哭了起來。

  赫蘭墨突然出現在小朱邪妃的南熏殿時,侍衛宮人們都大吃一驚——今天是立後大典,照理說可汗應該在皇後寢殿。

  赫蘭墨擺擺手不讓他們通傳,負手緩緩踱了進去。

  寢殿外廊站著兩名侍女,因為夜色掩映,直到赫蘭墨穿過前庭,她們才突然發現他,幾乎失聲尖叫起來:“大汗駕到——”聲音尖銳得近乎變調。

  赫蘭墨心中詫異,加快了步伐,兩名侍女齊刷刷跪倒於地,渾身顫抖:“參見大汗!”

  “小朱邪妃在裏麵?”赫蘭墨問道,眉峰深斂。

  “在,在的……”侍女們抖抖索索地回答,頭幾乎要垂到胸口。

  赫蘭墨推了一下殿門,發現從裏麵鎖了,殿內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然後殿門開了,露出小朱邪妃嬌豔嫵媚的臉,帶著誇張的驚喜:“大汗怎麽來了!”

  “怎麽?不希望我來?”赫蘭墨負手悠然跨過門檻。

  “今日是可賀敦封後大典,大汗不是要做給那些漢官看,按照漢家禮製宿在可賀敦寢殿嗎?”小朱邪妃聲音微顫,高挺的鼻梁布滿細密的汗珠。

  赫蘭墨微微側目掃視她,見她發辮淩亂,衣帶鬆散,唇際浮起一絲笑意:“阿黛這麽早就入寢了?”

  “啊,是、是的……”小朱邪妃慌亂地避開目光,急急忙忙說道,“大汗今夜不在可賀敦那裏留宿恐怕會惹人非議,也會讓可賀敦傷心。”

  “好吧,那本汗還是回阿柔那裏留宿。”

  小朱邪妃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其實本汗隻是想你了。”赫蘭墨攬過小朱邪妃,將臉埋進她的脖頸裏深深嗅著。

  小朱邪妃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想要掙脫卻被他鐵鉗般的手臂挾製住,半分動彈不得。

  赫蘭墨溫存地吻著小朱邪妃的鬢發,下一瞬間,他的身形驟然如獵豹般躍起,掠至狩獵紋杉木大衣櫃前,在小朱邪妃驚恐的尖叫聲中,“嘩”地拉開衣櫃門,從裏麵拖出一個赤果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