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章 若知君斷腸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638
  那男子一個踉蹌,膝蓋一軟癱跪於地,渾身抖得如同篩糠,將頭磕得“砰砰”直響:“父汗饒命!父汗,兒臣錯了!”

  “大汗,此事不怪大皇子!是臣妾勾引大皇子!”小朱邪妃忽然撲過去擋在赫蘭昌身前,跪伏於地,雖然害怕得嬌軀戰栗,臉上卻噙著一抹孤注一擲的勇氣。

  赫蘭墨低頭看著這對野鴛鴦,一個是自己的親兒子,一個是自己的寵妃。

  不知為何,他心裏毫無感覺,隻有麻木和冷漠。

  也許自從姝兒離去,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赫蘭墨一撩長袍在梨花木圈椅裏坐下,冷冷俯視跪在下麵的一對男女。

  “什麽時候開始的?”赫蘭墨沉沉地發問,鐵石般緊繃的臉上無一絲表情。

  “去……去年……”赫蘭昌已經嚇得隻會發抖,還是小朱邪妃替他回答。

  “去年什麽時候?”赫蘭墨的聲音冷如寒冰。

  “去年初秋,大汗剛剛出征不久。”小朱邪妃垂首答道,粉腮帶淚,如露凝花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赫蘭墨沉默地望著匍匐在下麵頭都不敢抬的赫蘭昌。

  阿昌已經十五歲了,赫蘭墨為他娶的是黑雲部酋長的女兒,說實話,那女孩長得實在不如人意。

  但那是政治聯姻,黑雲部是野利國八大部落之一,赫蘭氏皇族需從八大部落中娶婦,這是規矩。哪怕對方是嫫母無鹽也得娶。

  然而,阿昌的正妻雖長得不好,黑雲部酋長卻夠意思,陪嫁了好些漂亮女奴,這混小子身邊不缺美人,怎敢惦記起為父的女人了!

  赫蘭墨搖搖頭,目光從赫蘭昌緩緩移到小朱邪妃身上。

  小朱邪妃匆忙間隻罩了一襲麗紅薄羅輕紗,越發襯得皮膚細潤,白如凝脂。她身姿妖嬈地跪著,從赫蘭墨這個角度,可以透過她低垂的領口看見裏麵的風情,豐碩美豔,曲線誘人。

  赫蘭墨又想起阿黛在床幃間的妖冶,心道:阿黛的確是尤物,難怪阿昌惦記。

  隻是,野利人雖有子納父妾、弟娶兄嫂的習俗,但也得等父親或者兄弟去世後才可以娶他們的女人。老子還沒死,你他媽就睡了老子的女人,你也太不敬重為父了!

  再者,我正在推行漢化改製,革除那些野蠻的部落陋習。這事要是傳出去,對我的漢化改革影響極壞。

  為今之計唯有掩過此事,赫蘭墨歎口氣道:“此事就這樣揭過,本汗可以當做什麽也沒發生,你們以後不許再私會了。若再被本汗發現,下次本汗絕不會輕饒!”

  他口氣淡然,直到最後一句才在聲音裏帶出一抹凜冽。

  小朱邪妃和赫蘭昌同時鬆了一口氣,仿佛黑暗的洞穴裏突然照進了陽光,兩人都是一陣暈眩,小朱邪妃先反應過來,忙不迭地磕頭:“多謝大汗!臣妾再也不敢了!”

  赫蘭昌也跟著磕頭如搗蒜:“多謝父汗,兒臣絕不會再犯!”

  “還有別人知道嗎?”赫蘭墨冷聲問道。

  “沒有……”

  “大朱……”

  小朱邪妃和赫蘭昌同時回答,然而,赫蘭墨清晰地聽見他們的回答截然不同,並且他敏銳地看見,小朱邪妃飛快地給赫蘭昌使了個眼色,赫蘭昌連忙改口:“沒、沒有人知道了……”

  赫蘭墨眼中迸出一絲銳利:“如實回答本汗!”聲音雖不高,卻散發出一代霸主的威凜之氣,令人膽寒。

  赫蘭昌嚇得再次匍匐於地,將頭磕得呯呯作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剛才本汗明明聽見你說了一個人的名字!”赫蘭墨驀地轉向小朱邪妃,目光凜冽如刀鋒,漸漸令人不能逼視,“阿黛,你說!”

  小朱邪妃瑟瑟發抖,最後實在頂不住這樣的威壓,戰戰兢兢地說:“姐……姐姐知道……”

  “烏雅知道?”赫蘭墨一蹙眉峰,聲音驟然拔高,“剛才為何不說實話?!”

  “我、我怕連累姐姐……”小朱邪妃結結巴巴解釋,臉色煞白。

  “本汗已經赦你們無罪,怎會連累烏雅?!”赫蘭墨一掌擊在椅子扶手,斷喝道。

  空氣中壓抑得仿佛要凝固,赫蘭昌猶如發了瘧疾一般顫抖起來。

  “臣妾一時糊塗……”小朱邪妃還在強辯。

  赫蘭墨眸中迸出了怒火,騰騰騰幾步衝到殿門口:“那步真!去把大朱邪妃帶來!”

  “大汗,此事與姐姐無關啊!”小朱邪妃急得滿頭冷汗,膝行上前抓住赫蘭墨的袍角,“她隻是偶然見到我床上有阿昌的……”不等她說完,赫蘭墨抬起腳狠狠踹在她胸口,小朱邪妃慘叫一聲,咕嚕嚕往後滾出老遠。

  “阿黛!阿黛!”赫蘭昌爬過去抱住她痛呼,抬起淚流滿麵的臉,悲傷得整個人都失控了,“父汗,是兒子的錯,是兒子逼間她的!你把兒子打死吧,別打阿黛啊!”

  赫蘭墨見兒子如此維護小朱邪妃,看來確實對小朱邪妃動了真情,反倒冷靜下來,坐回了椅子裏,冷冷等著。

  小朱邪妃被這一腳踢得幾乎背過氣去,低胸的領口一個青紫的靴印觸目驚心,赫蘭昌剛將她扶起來,她又軟倒下去,嚇得赫蘭昌不住抽泣:“阿黛,阿黛,你怎麽樣?”

  赫蘭墨冷眼看著,微微一揚下頜:“把她扶到床上去吧,你順便把衣褲穿上。你別擔心,為父讓太醫來替阿黛看。”

  說著走到門口讓人去請太醫。

  大朱邪妃比太醫先到,一進門看見赫蘭昌跪在地上,赫蘭墨臉色鐵青坐在椅子裏,環視外殿竟不見小朱邪妃,從珠簾隱隱約約可見內殿的床上躺著個人。

  大朱邪妃當即腦中轟地一聲,以為小朱邪妃和赫蘭昌已經全部招了,嚇得癱跪在地,淒聲求饒:“大汗,不是臣妾啊!是可賀敦,是可賀敦指使我的!”

  赫蘭墨的眼眸猛地瞪大:“烏雅,你在說什麽?可賀敦指使你做了什麽?!”

  赫蘭昌見大朱邪妃一來就招供了,急得爬上前兩步高呼:“父汗!此事與阿黛無關,是大朱邪妃威脅兒臣說,如果兒臣不幫莫槐伏念洗冤,就把阿黛和兒臣的事稟告父汗!”

  “幫莫槐伏念洗冤?”赫蘭墨隻覺耳邊像是地震般轟隆隆地響著,自己所在的地麵也在不停地搖晃,他幾乎快要坐不穩了,用力地抓緊了扶手,“怎麽洗冤?到底怎麽回事?阿昌,你再敢隱瞞我半句,我殺了阿黛!”

  他一邊猙獰地怒吼著,一邊撩開珠簾衝進內殿,將小朱邪妃從床榻拖下來,牛皮錦靴踏在她柔軟的小腹用力一踩,小朱邪妃發出慘絕人寰的厲叫,整個身體像蝦米一樣弓起來,不住痙攣。

  “不——”赫蘭昌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瘋了一樣爬過來抱住赫蘭墨踏在小朱邪妃身上的小腿,“父汗,我說!我說!你別打她了!”

  “說啊——”赫蘭墨的聲音怒憤如狂,猶如山洪爆發一樣可怖。

  “鐵益……鐵益被我殺了,那個人不是鐵益,是我找了一個和鐵益相貌酷似的人。真正的鐵益都招認了,確實是莫槐伏念當初收買他,劫持了西宮可賀敦的車隊,殺了那步真手下的狼衛們……”

  赫蘭墨一把提起赫蘭昌的衣襟,雙眼仿佛地獄厲鬼般閃著駭人的血光,“那麽你說你看見姝兒和欽陵抱在一起親嘴……”

  “那是我在撒謊……是大朱邪妃讓我這樣撒謊,否則她要把我和阿黛的事稟告父汗……”

  “不是我!我隻是傳話的!是可賀敦!是可賀敦讓我這樣對你說的!”大朱邪妃驚恐地厲聲尖叫。

  赫蘭墨瞪著赫蘭昌,有一瞬間的沉寂,然而,這突然的安靜,卻讓人想起海底的火山,雖然看不見,但接下去就將是令人恐懼的海嘯。

  果然,一聲野獸般的悲鳴怒吼從赫蘭墨胸腔深處驟然爆發:“啊——”

  赫蘭墨狂叫著掐住兒子的脖頸,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鐵鉗般的手狠狠地卡著他的咽喉:“你知道心疼你的阿黛,你不知道父汗有多心疼姝兒!你竟敢陷害我的姝兒!你這個混蛋!我竟信了你、冤枉了我的姝兒!”

  赫蘭昌腳尖離地三尺不斷掙紮,喉嚨卻被扼緊,發出哢哢的可怕聲音,似乎是在撕心裂肺地喊著:“父汗!父汗!饒命……”

  然而那雙禁錮他生路的手如銅牆鐵臂般毫不鬆懈,赫蘭昌的臉色漲得通紅,逐漸由通紅變成青紫,雙目暴突出來,最後腦袋一歪,軟軟垂落到肩膀。

  赫蘭墨這才鬆手,赫蘭昌像一攤爛泥掉到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一動不動了。

  “啊——”大朱邪妃抱著頭慘厲地尖叫。

  “阿昌——阿昌——”小朱邪妃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虛弱無力而又悲傷欲絕地呼喊著,一步步向他爬過去,終於爬到他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還有氣嗎?”赫蘭墨俯身問道,他的眼中滲著瘋狂的血絲,臉色卻如死人般冷靜得可怕。

  “他死了!大汗,阿昌死了!你殺死了親兒子!”小朱邪妃哭得呼天搶地,渾身劇顫。

  赫蘭墨卻挑起眉峰,扯出一絲痙攣般詭異的笑容:“哦?那我就不用再補一下了。”

  然後他一步步走了出去,喚過那步真,極度冷靜地說道:“大皇子與庶母通間,已被本汗打死。小朱邪妃與大皇子偷情,大朱邪妃包庇其罪,二妃一起關押起來,無本汗諭令不得擅出。”

  那步真打了個冷顫,隻覺肝膽俱寒,躬下身,顫聲道:“屬下領命!”

  赫蘭墨徑直走出去,沿著巷道疾行,初冬的寒風如大刀迎麵砍來,一刀刀砍在他的胸口,徹骨的寒冷幾乎穿透他的肺腑,痛到全身都僵硬,甚至最後連痛的感覺都消失了,腦海裏隻有血紅的閃電,不斷地劃過,不斷地撕扯……

  那晚,在血紅的閃電照耀下,“砰”地一聲悶響,她倒了下去,抽搐了幾下,然後趴在那裏不動了,鮮血從額頭蜿蜒流下……

  他不知道當時他為什麽會那樣暴怒,他不假思索就相信了赫蘭昌,因為那是他的親兒子,因為赫蘭昌沒有必要害姝兒……

  而姝兒那樣驚慌,更讓他認定了真有其事。

  如今他才知道,姝兒不是驚慌,而是震驚得不知所措了。

  姝兒完全沒料到,與她無冤無仇、有共同利益的赫蘭昌會害她!

  我可憐的姝兒,我最愛的妹妹,你不會再原諒我了,對嗎……

  “大汗!”昭陽殿前的宮女見到赫蘭墨突然出現,而且臉色鐵青得可怕,紛紛顫抖著下拜,“參見大汗!”

  赫蘭墨理都不理,雙手握拳徑直往裏走,行走間仿佛有火焰隨著他的步伐在他全身上下流竄。

  “砰——”他一腳踹開寢殿大門,莫槐柔已經入寢,聽到動靜披了一件寢衣挽著散發,匆匆從內殿迎出來,剛要屈膝行禮:“參見——”

  “嘭”地一聲悶響,她胸口挨了他狠狠的一腳,往後撞到一張椅子,椅子“哐”地翻倒,莫槐柔如破布口袋般摔在地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泥金蓮花紋地磚上飆出一道絢爛血痕。

  不等她緩過一口氣,赫蘭墨蹲下身抓住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抬起來,一雙血紅的眼睛狠狠逼近她:“賤人,赫蘭昌已經被我殺死了,看在你侍奉我多年,你說,你想怎麽死?!”

  莫槐柔虛弱地大口喘息,嘴角殷紅的鮮血越發襯得她麵白如死,半晌,她才哆嗦著嘴唇道:“我隻是讓赫蘭昌殺了鐵益,因為鐵益是指認我大哥的證人。我為了保護兄長,不得不為此。但我並沒有讓赫蘭昌反咬葉姝,是大朱邪妃讓赫蘭昌陷害葉姝的,因為葉姝上次打了大朱邪妃。”

  赫蘭墨狠狠盯著莫槐柔的眼睛,目光狠厲得如同兩柄鐵鉤,似要穿透她的眼睛,刺入她的腦海深處,看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大汗若不信,臣妾願與大朱邪妃對質!還有大朱邪妃的貼身侍女也可為臣妾作證!”莫槐柔前胸後背都是陣陣劇痛,卻用盡全身力量維持鎮定,與赫蘭墨對視,直到他緩緩放開她,將她狠狠扔在地上。

  莫槐柔趴在地上發抖,心底剛舒了一口氣,忽然聽見他冷冷說道:“我準備立阿榮為太子,聖旨過兩天就下,你讓阿榮準備著。”

  仿佛被一道焦雷擊中身體,莫槐柔隻覺全身快要裂開,比剛才被赫蘭墨踹那一腳還痛——

  赫蘭榮是她姐姐大妃的兒子,雖然大妃死後一直養在她名下,但到底不是她親兒子!

  她費盡心機把姐姐除掉,她被莫槐伏念脅迫去加害葉姝,為的不就是自己的親兒子赫蘭盛能繼承汗位嗎!

  “大汗,咱們草原上的習俗是不立太子的!”莫槐柔掙紮著揚起頭叫道,“你如此春秋鼎盛,何必急於確立繼承人,不如再考察諸子幾年,擇其優而立!”

  “我正在推行漢化改製,這些舊俗都要改!”赫蘭墨大步走了出去,留給莫槐柔一個冷酷無情的背影,“別忘了,野利國已經改國號為大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