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金色的餘暉籠罩著秋日金黃的草原，整個天地暈染著一層溫暖的色澤，蒼茫而又透明，一行大雁自色彩豔麗的晚霞間穿過，仿佛是黑色的剪影掠過天際。

  葉姝從撩開的錦帷，久久地眺望著車窗外遼闊壯美的景象。

  她呆滯無神的眼眸，映滿了草原的金黃與落日的餘暉，閃動著點點燦金，刹那間，仿佛又煥發了曾經的清靈美麗。

  “母後，你看那裏有一個湖！”昊澤趴在車窗上興奮地喊叫。

  遠處半人高的黃蘆葦，大片地在風中搖曳起伏，露出一片清澈純淨的湖泊，夕陽將萬道霞光鋪滿湖麵，微風拂過，湖麵波光粼粼，猶如綴滿了無數璀璨晶瑩的寶石。

  “湖……”葉姝跟著兒子發出含糊的聲音。

  如歌欣喜地握住姐姐的手：“對的，姐姐，那是湖！多美的湖啊！”

  “湖……”這次咬字清晰了許多，昊澤和如歌都歡喜得幾乎蹦起來，昊澤一頭撲進母親懷裏打滾，“母後又有長進了！”

  馬車開過去很久了，葉姝仍在扭頭凝視那片逐漸消失在視野的湖泊，腦海裏似乎有模糊的影像閃過……

  那是她和阿墨曾經露營的月亮湖，他們在那裏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在那裏，她懷上了他的孩子，後來卻被他親手殺死……

  腦海深處有什麽在湧動掙紮，幾乎要衝破大團的混沌，然而，就在這時，車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伴隨著尖叫與驚呼。

  如歌心中砰地一跳，撲到另一側車窗，掀簾望出去。

  右邊不遠處的草坡上，出現了一人一馬，馬背上的騎士英姿筆挺，夕陽從他背後照來，為他的身影鍍了一層金色光芒，散發出奪人魂魄的威武凜然。

  如歌的心髒劇烈狂跳起來，眼裏迅速漫開一層濕熱——是欽陵！他真的來了！

  從東都一路過來，赫蘭墨一直親自護送後宮車隊，直到蔑奇部營地才分道揚鑣。

  蔑奇部是野利國八大部落之一，蔑奇氏妃子生了赫蘭墨的第三個兒子。

  在蔑奇部營地休整了兩日後，赫蘭墨的鑾駕往北去頭曼山召開部落大集會。後宮車隊則往中都葉姝城而來。

  之前赫蘭墨一路親自護送，欽陵當然不敢露麵。

  昨天赫蘭墨離去，如歌就在想，欽陵該出現了吧。

  可是一天一夜過去，眼看離中都越來越近，就在如歌以為欽陵不會來的時候，沒想到他真的出現了！

  整個車隊都沸騰起來，高亢淒厲的報警號角聲刹那間劃破暮色，直衝雲霄。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震撼了：欽陵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嘯，一提馬韁如猛虎下山般直衝而來——

  “欽陵！”

  “是欽陵！”

  有狼衛認出了他，大聲地喊起來。

  車隊呈長長的縱列行走，中間是妃嬪和王子公主們的馬車，馬車兩邊各有一排狼衛騎馬護衛，除此之外，車隊的前部和後部還有大隊的狼衛。

  現在，報警號角響起，車隊前部和後部的狼衛隊迅速往車隊中間移動，然而，因為車隊太長，他們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欽陵。

  欽陵一人一馬如離弦之箭般迅速地衝下了草坡，徑直朝車隊中部葉姝的馬車衝去，燃著烈焰的雙眸，牢牢鎖定那幅繡金鸞鳳紋的朱紅車帷——如歌事先和他說好了，會掛這樣的窗簾。

  就在此時，令人膽寒的破空之聲漫天響起，無數泛著寒光的利箭，鋪天蓋地地爆射而來。

  欽陵發狂地大吼起來，一邊舉著盾牌抵擋箭雨，一邊狠命地抽打座下戰馬，風馳電掣地冒著密集的箭雨朝車隊衝鋒。

  一陣箭雨過後，從車隊後方率先趕來的一支狼衛隊衝到了前麵，旋風般朝欽陵席卷而去，雙方轉瞬間便要接觸。

  欽陵的戰馬中了兩箭，已經痛得發狂，它悲嘶慘鳴，竭盡所能地狂奔，以此減輕箭傷給它帶來的痛苦。

  欽陵“鏘”地拔出佩刀，猛地剁在坐騎的臀部，戰馬先受箭傷，又遭此重創，頃刻間發了狂，狂嘶一聲，以驚人的力量騰空飛起。

  迎麵殺來的一隊狼衛，眼睜睜地仰頭看著欽陵駕馭著飛騰的戰馬，矯健的英姿從他們頭頂上方劃過。

  一時間人喊馬嘶，驚叫四起，整個車隊都混亂了，又有無數狼衛吼叫著衝上來阻截。

  欽陵的戰馬止不住狂奔之勢，接連撞翻數騎後轟然栽倒，欽陵在坐騎倒地之前騰空躍起，足尖在數人的肩上、頭上連點，左手舉著圓盾抵擋箭雨，右手刀光翻飛，連續砍殺，一時間鮮血迸濺，數十個頭顱劃過血紅的弧線飛了出去。

  “欽陵！欽陵！這裏！這裏！”如歌抱著被點了穴道的昊澤，手扶葉姝站在車轅處狂喊，她滿眼都是滾燙的淚水，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個所向披靡的英姿。

  車夫倒在座駕上，背上插滿如歌射出的暗器，原本護衛在葉姝馬車周圍的狼衛，包括武功高強的德支，因為隻警惕迎麵殺來的欽陵，對背後的車窗毫無防備，全都被如歌以暗器打中，倒下了一大片。

  欽陵終於殺開一條血路，跳上馬車，將葉姝攔腰一抱，扔下一句：“如歌，昊澤交給你了！”一刀砍翻衝上來的狼衛，足尖在車轅上用力一蹬，身子騰空躍起，淩空一記猛烈的飛踢，直接將一名狼衛踹下馬去，抱著葉姝落在馬背，一抖韁繩衝了出去。

  剛殺出重圍，突然迎麵一隊氣勢洶洶的狼衛衝來，當先一人瘦高身形，威猛無匹，正是索莫，他大吼道：“欽陵！大汗對你恩重如山，你怎敢劫持可賀敦！”

  索莫是這支狼衛營的總指揮，他率領人馬在前隊充當開道的先鋒，因為車隊太長，葉姝的馬車又在車隊中部偏後，因此索莫率領的人馬剛剛趕到。

  四個武功絕頂的聖狼衛中，若說有哪個可以與欽陵一決高下，那就非索莫不可。

  索莫揮舞著一杆長槍，寒光閃閃的槍尖爆出淩厲殺氣，一夾馬腹朝欽陵衝來。

  欽陵抱著葉姝，很難與之一戰，從腰間一連抽出數柄小飛刀猛力甩了出去。

  空中銀光連閃，“叮叮叮”數聲，十幾柄小飛刀被索莫揮舞長槍撥擋開，夕陽下隻見漫天流光飛舞，煞是好看。

  欽陵趁著這個空隙，狠狠一夾馬腹，揮刀砍翻側麵兩騎，縱馬衝了出去。

  “欽陵，放下可賀敦！”索莫在後麵大吼著追上來。

  這時，前方突然響起一陣騷亂，狼衛們紛紛回頭，隻見外圍被撕開了一個口子，一彪人馬正自右前方強行楔入，正是欽陵事先埋伏的馬幫兄弟們，為首之人長矛疾掃，虎虎生威，高聲喊道：“大當家，兄弟們來了！”

  欽陵這支馬幫組成極為複雜，有各路盜匪，有部落被滅亡的胡人，也有不甘被野利人奴役而從各處軍州逃跑的漢人奴隸，他們聚集在欽陵麾下，跟著他偷羊盜馬、殺人越貨，不僅大發橫財，還成功躲過了官府的追捕，其中好幾個還蒙欽陵救過性命，一個個都對欽陵心悅誠服，甘為驅遣。

  這次劫持葉姝，欽陵告訴他們，是奉晉國攝政王密令，一旦將晉陽公主搶出，毫發無損送回晉國，晉國攝政王將給這幫馬匪們封官厚賞。

  因此，馬匪們對於這趟活計也是全力以赴，按照欽陵事先的安排，等欽陵單槍匹馬把車隊衝亂後，他們即從草坡後湧出來。

  這幫悍匪經過欽陵兩年多的訓練，個個武藝超群，勇不可當，如颶風般在狼衛中橫衝直闖，連連殺翻數騎，為欽陵拖住了索莫率領的狼衛們。

  欽陵抱著葉姝很快殺出重圍，遠離了廝殺慘烈的車隊，在暮色漸濃的草原上絕塵而去……

  天邊最後一抹豔麗的晚霞，如一隻張開翅膀的火烈鳥，貼著地平線滑翔，迎麵的夜風猛烈地拍打在臉上，在耳邊發出淒厲的呼嘯。

  欽陵眼裏已經全部都是淚水，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見，唯一的感覺就是懷裏的嬌軀，散發著熟悉的香氣，溫軟而又富於彈性，然而卻冰冷沒有生氣。

  “可賀敦，是我，我是欽陵……”他在她耳畔反複呼喊，第一次大起膽子親吻她馨香的鬢發、側頰、耳垂、脖頸，他希望自己這僭越的冒犯能引起她的怒斥與掙紮——那樣他起碼會好受些。

  可是，她隻是呆板而木然地被他抱在懷裏，就仿佛他抱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他的心隨著馬匹劇烈的顛簸而裂成碎片，無法忍受的痛楚幾乎貫穿了他，他仰頭發出慘烈的哭嚎，拚命地鞭打著坐騎。

  “欽陵——欽陵——”身後有人運起內力呼喊他，聲音清悅如雲雀在高空鳴唱。

  欽陵回頭看見如歌從昏暗的暮色裏打馬追上來，她滿麵血汙，座下的駿馬也染了滿身鮮血。

  然而被她抱在身前的昊澤卻毫發無傷，他緊緊抓著馬鬃，十分老練地伏身劇烈起伏的馬背，大大的眼睛閃著超越年齡的勇敢與聰慧，大喊道：“我母後怎麽樣？你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前方十裏有樹林，我的馬幫兄弟們在林中接應，咱們快點趕到林子裏再說！”欽陵朝如歌高喊，轉過頭去繼續打馬狂奔。

  如歌策馬緊緊跟上，暮色越來越濃，最後一抹晚霞消失在遠方草原盡頭，天空變成深藍色的穹廬，閃耀著千萬點星子的光輝，隱約可以看見前方有一片矮坡樹林。

  “大當家來了！”聽到馬蹄聲的馬匪們舉著火把從樹林裏衝出來，他們穿著各種不同的民族服飾，留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發式，不過其中還是以束發右衽的漢人居多。

  欽陵抱著葉姝跳下馬背，馬匪們圍上來，那些漢人尤其激動：“這就是我們的晉陽公主？！”

  欽陵揚了揚下頜，滿麵焦急：“快，鋪上氈毯，馬匹顛簸太厲害，公主好像暈過去了！”

  馬匪們連忙在篝火邊鋪上一張羊絨毯，欽陵剛把葉姝放上去，葉姝痛苦地呻銀兩聲，忽然支撐起身體嘔吐起來。

  欽陵眼中的急痛幾乎要迸裂出來，一邊為葉姝輕拍背部，一邊焦急如焚地抬頭問如歌：“肖穀主怎麽還沒來？”

  肖鬆年會一點武功，因此如歌之前就和欽陵說好，她負責昊澤，欽陵負責葉姝，而肖穀主自己逃出來。

  當時所有狼衛的注意力都在單槍匹馬衝向車隊的欽陵身上，肖穀主應該可以趁著混亂逃掉。

  “我回去看看！”如歌躍上馬背，“昊澤，你聽欽陵叔叔的話，我去把肖穀主接來救治你母後！”

  “二姨多加小心！”昊澤追在如歌的馬後跑了兩步才站住，他回頭見母親吐得天翻地覆，忙奔過去，跪在葉姝腳邊哭喊：“母後，母後，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