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章 天若有情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102
  赫蘭墨又讓其餘妃嬪子女也退下,葉姝對赫蘭昌使了個眼色,赫蘭昌站起身對赫蘭墨按胸一禮:“父汗,人帶來了,就在斡兒朵外麵。”

  赫蘭墨點點頭。

  赫蘭昌大步走到柵欄門口,對外麵的親兵說話。

  按照規矩,葉姝的斡兒朵內隻能有赫蘭墨的狼衛。赫蘭昌的親兵、莫槐伏念的親兵,都不準許進入葉姝的斡兒朵。

  柵欄門外的親兵應了一聲,不一會,押著個粗壯漢子走了進來。

  葉姝從鐵益被帶進來,就開始留神觀察伏念的表情。

  出乎葉姝意料,莫槐伏念神情異常平靜,慢悠悠地用腰刀割肉吃,不時端起酒碗喝一大口。

  “伏念,你看看此人你可認識?”赫蘭墨聲音沉沉。

  草原上不像中原規矩那麽嚴,伏念和赫蘭墨又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故而伏念在赫蘭墨麵前並不拘束,聽見赫蘭墨問話,他方才停止大吃大喝,起身對赫蘭墨行了個按胸禮:“啟稟大汗,我從未見過此人。”

  “哦?”赫蘭墨眉峰一擰,“你可看好了?”

  莫槐伏念又朝鐵益掃了一眼,神色自若:“大汗知道伏念,隻要是伏念見過的人,差不多都是過目不忘。”

  葉姝漾起一抹冷月清輝般的冰涼笑意,纖纖素手指向伏念,對押跪在下方的那人道:“鐵益,你來說說,四年前的初春三月,是不是這個人給了你重金,讓你帶著手下兄弟們去劫持一支販賣皮貨的商隊?”

  那人慌慌張張看了莫槐伏念一眼,很快又縮回目光,結結巴巴道:“是、是的……”

  “狗東西,老子從沒見過你!你敢血口噴人,為妖婦做偽證,陷害忠良,就不怕額那孤山神降罪劈死你?”莫槐伏念霍地站起,怒眼圓睜,胡須一根根立起。

  “伏念!不得對可賀敦無禮!”赫蘭墨喝了一聲,伏念又把姝兒叫做“妖婦”了,他為此罵過、打過伏念多少次,可還是拿他毫無辦法。

  這次打遼東,赫蘭墨走了一步險棋,帶著精銳騎兵直襲高句麗主力,若沒有伏念帶兵為他做後援,他是不敢如此兵行險著的。

  伏念仗著軍功,又把妖婦這一稱呼掛在嘴上了。

  葉姝恨得銀牙緊咬,聲音也變得更加尖銳:“鐵益,你把當初莫槐伏念如何找到你,對你說了什麽,給了你多少好處,以及你和他是怎樣認識的,都如實向大汗招來!”

  鐵益遂將莫槐伏念如何找到他,給了他多少財寶講述了一遍,又道:“我跟莫槐伏念是七年前的秋天在遼東認識的……”

  “放屁!”莫槐伏念炸雷般暴吼一聲,狠狠指著鐵益,“七年前的秋天老子正跟隨大汗西征薛延部!”

  “啊,小、小的記錯了,那就是六、六年前的秋天……”

  “六年前的秋天老子在稽然山和晉國的黃侃作戰!”莫槐伏念滿麵怒容,轉頭對赫蘭墨疾呼,“大汗,此人連我和他如何認識都說不清楚,說出的話漏洞百出,他的證詞又如何可信?”

  赫蘭墨蹙眉看向葉姝,葉姝徹底呆住了,迷惘地看向鐵益。欽陵曾說,鐵益和伏念是老相識,所以伏念才找鐵益為他做事,既然如此,鐵益豈會連當初怎麽和伏念認識的都說不清楚?

  “狗東西,你還不從實招來,到底是什麽人派你來陷害我?”莫槐伏念突然大吼一聲,凶惡的目光如欲噬人般狠狠戳向鐵益。

  鐵益嚇得渾身一軟,癱在地上連連磕頭:“大汗饒命!大汗饒命!”

  赫蘭昌見狀,突然膝蓋一軟,也跪倒在地:“請父汗饒恕兒臣!”

  赫蘭墨滿臉疑惑:“阿昌,跟你有何關係,你快起來。”

  葉姝也驚呆了,腦子裏一片混亂,一股森森寒意從脊背直躥上來。

  赫蘭昌立起身,怯怯看了葉姝一眼,突然放聲大哭,匍匐於地:“兒臣有罪!兒臣不該欺騙父汗!”

  “父汗赦你無罪,阿昌你起來說話!”赫蘭墨眉峰深斂,眼裏有濃濃的疑雲彌漫。

  赫蘭昌仍匍匐在地:“三個月前,小朱邪妃說有幾個奴隸偷了她斡兒朵裏的馬匹,我帶了一隊士兵去追捕這幾個奴隸,經過別魯山一片野杏林時,正遇到……遇到可賀敦和一個男子在野杏林中……”

  葉姝隻覺腦中同時有無數雷電爆炸,耳邊轟轟作響,一時間所有意識都像被定住了,連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

  “那男子你認識嗎?”赫蘭墨陰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強行壓製的怒意。

  “是……是父汗以前的聖狼衛欽陵……”赫蘭昌聲音顫抖,伏地不起。

  這時,葉姝聽到了令她恐懼的“吱嘎”聲,那是赫蘭墨攥緊拳頭的指骨發出的響聲。

  葉姝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顫聲解釋:“阿墨哥哥,我……我確實去見了欽陵,可我們什麽也沒做……”

  “那你去見他幹什麽?”赫蘭墨拍著桌案低吼,酒杯被震得滾落在地,血紅的葡萄酒灑滿地毯。

  葉姝離開座位跪倒在地,抬起淚水盈盈的眼睛:“欽陵抓住了鐵益,給我送來……”

  “那你為何騙我,說鐵益是阿昌巡視南城時抓住的?!”赫蘭墨又是一掌狠狠擊在案上,桌案驟然碎裂,木屑紛飛,杯盤壺盞“砰砰砰”滾落一地。

  葉姝嚇得打了個寒噤,淚水大顆地滾落麵頰:“我……我怕你……”

  赫蘭墨不聽她解釋,轉頭望向赫蘭昌,聲音森冷得可怕:“你看到可賀敦和欽陵時,他們在做什麽?”

  “他們……他們……”赫蘭昌渾身抖得如同篩糠,突然抬起頭,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父汗!可賀敦和欽陵正抱在一起親嘴!被兒臣看見後,可賀敦便對兒臣說,欽陵是為了給她送一個叫做鐵益的證人!可賀敦說隻要兒臣把這個叫做鐵益的人交給父汗,就可以扳倒左骨利侯(莫槐伏念),隻要兒臣助她扳倒左骨利侯,她會幫兒臣成為汗位繼承人,唯一的條件是要兒臣替她保密,不把她和欽陵幽會的事告訴父汗,可是兒臣……兒臣實在是不敢欺瞞父汗……”

  “你胡說!赫蘭昌,你滿嘴胡言!我有何對不住你,你要這般害我!”葉姝眼裏迸出殷紅血光,指著赫蘭昌淒厲大喊。

  “父汗,兒臣沒有撒謊,兒臣與可賀敦無冤無仇,有何必要陷害她!父汗不信可以審問那天跟可賀敦一起去別魯山的狼衛,可賀敦為了跟欽陵幽會,還讓她妹妹替她引開了狼衛們!”十五歲的少年滿臉無辜地朝父親喊冤。

  赫蘭墨看著自己的兒子——阿昌不會撒謊的,他相信這個兒子。

  他的目光緩緩落回到葉姝臉上,瞳孔如同被火燎著了似的,泛起令人驚駭的紅光。

  葉姝被阿墨的樣子嚇得渾身發抖,仿佛身處冰湖之底,冰冷的湖水浸透了她的口鼻,幾乎不能呼吸,連嘴唇都在哆嗦:“我沒有,阿墨哥哥……我和欽陵真的什麽也沒做……”

  “什麽也沒做,那你為何要偷偷去見他,還要對我撒謊!”赫蘭墨目眥盡裂地怒吼,眼中泛著狂暴的血光,就好像他的身體裏正有烈火在烤著他,烤得他馬上就要爆裂開來了。

  她和慕奎偷情,孩子都有了,他原諒了她。

  她和扮成宮女的慕奎在董尚服的屋子裏幽會,他也原諒了她。

  她殺死他的結發原配大妃,他沒有怪罪她。

  她的哥哥在兩君會盟時給他下毒,他從未遷怒於她。

  她的母國連年北伐,國民們對她怨恨載道,他卻頂著巨大壓力,堅持立她為正妻。

  她把他的妃嬪打得滿臉流血,不準阿榮和阿盛去見母親,他也依她了。

  他對她還要怎樣好,還要怎樣寵愛縱容?

  她卻這樣對他!趁他不在時跑出去和欽陵幽會!

  這個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賤婦,她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他、欺騙他,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蒙羞,讓他這個一國之君毫無尊嚴!

  “阿墨哥哥,我去見他是因為他給我帶來了人證鐵益,當初莫槐伏念指使鐵……”葉姝還在慌亂無措地解釋著,可是赫蘭墨根本聽不進去,岩漿般的悲傷和狂怒在他血脈裏奔騰,直衝向大腦——

  突然間他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無法思考,顫抖的手無意識地摸索著,抓住了一柄鐵骨朵,不等葉姝說完就猛地揮了過去:“賤貨!”

  一聲駭人的悶響,葉姝直直地撲倒在地上,鮮紅的血從她額頭流淌而下,她趴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一動不動了。

  夜幕下的宴席上驀然一片死寂,隻有天邊隱隱的紅色閃電,不時地掠過血紅的光芒,一閃一閃地映亮每個人的臉,仿佛血光從天宇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