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章 又見欽陵(2)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4540
“快起來!”葉姝用力忍了淚,上前兩步虛手相扶,“你還活著就好!你一走就是三年沒有音訊……”
欽陵這才站起身,慢慢地抬起頭,陽光照著他冰雪般白皙的皮膚,琥珀色的眼睛湧滿了淚水,在日光下閃著炫美的金色光芒。
真的是欽陵……
葉姝仰頭凝望他,捂住嘴哭得泣不成聲,淚水一串串滾落下美麗的麵龐。
欽陵隻看了她一眼,就覺自己的魂魄,被她美麗的容顏和溫柔的目光奪走了。
他連忙垂首,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強壓心中澎湃的感情而顯得格外喑啞低沉:“可賀敦還好嗎?”
“好,好。你這幾年去哪了?”葉姝盡力地平複了情緒,顫聲問道。
“我一直在尋找鐵大當家,終於找到他了,我拷問了他,當年果然是莫槐伏念收買他去劫持你。”欽陵雙目閃著激動的光,“可賀敦,我把鐵益帶來了,就藏在那邊的密林裏,這人的手筋腳筋已被我挑斷,再也不可能逃掉了,可賀敦你可以把他帶走,讓他去可汗麵前指認莫槐伏念。”
葉姝遲疑地朝山那邊看了一眼,發愁道:“德支帶著他的狼衛隊跟我一起來的,如歌暫時支開了他們,如果我帶著鐵益回去,怎麽跟他們解釋?”
欽陵愣了愣:“可賀敦的狼衛又換成德支了?那步真怎麽了?”
四大聖狼衛都是經過層層比武選拔出來的,和欽陵都是相當熟悉的袍澤。
葉姝清婉一笑:“阿墨哥哥把那步真又換回他自己身邊了,大概因為上次被你劫持的事。”
“大汗對可賀敦真是用心了。”欽陵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笑容甜美嬌豔,讓滿林的杏花都失去了顏色。
欽陵心弦顫動,胸口漫起無邊無際的溫柔與酸楚,深吸一口氣,聲音低啞地說:“那麽我把人直接送到大汗那裏吧,我隻是怕大汗仍然沒有饒恕我,所以不敢去求見他,就先設法見您……”
他拙劣地解釋著,白皙的俊臉漲得通紅——昨天他對如歌說有事要當麵稟報葉姝,其實是想看看葉姝,親眼看一看她過得好不好。
她何嚐不懂,她何嚐不是,想來親眼看一看他,看到他安然無恙,還和從前一樣英武挺拔,神采奕奕,她心中踏實而又妥帖。
“這樣吧,明日我讓大王子來把鐵益帶走。明日還是這個時辰,還是這個地方,你把鐵益交給大王子。”葉姝想了想說道。
“大王子?”欽陵驚愕地抬頭,“此人值得信任嗎?”
“當然!”葉姝篤定地點頭,“我和他是盟友,他想繼承汗位,就必須鏟鋤赫蘭榮和赫蘭盛。而榮和盛都是莫槐氏女子所生,所以莫槐氏既是我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既然鐵益可以指認莫槐伏念,大王子定會好好看住鐵益的。”
聽完葉姝的解釋,欽陵鬆了口氣:“既然如此,明日我會如約把鐵益帶來。”
“好,謝謝你,欽陵。這幾年你追蹤鐵益,委實辛苦了!”葉姝的目光如溫柔的暖風輕輕拂過欽陵的麵頰,見他臉上胡須剃刮得幹幹淨淨,露出線條俊毅的臉型和白皙如玉的皮膚,她的心裏掠過微微的異樣。
連忙壓住那一絲有夫之婦不該有的心動,葉姝望向杏林外的山梁:“那麽我走了,去晚了德支他們會奇怪的。”
“對不起,可賀敦,給你帶來麻煩了。”聽她說要走,他心中像被生生剜去一塊,痛得胸口一陣陣抽搐。
“天,你在說什麽!你追查鐵益這麽些年,如今終於可以把莫槐伏念的陰謀揭露出來了!莫槐伏念收買馬幫劫持我的車隊,殺死了多少狼衛,那都是大汗精心訓練的近身護衛,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他們不能白死!欽陵,我代大汗,代狼衛們感謝你!”葉姝眼含熱淚,胸中激蕩著那麽多的話語,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並非她最想說的。
欽陵亦隻是苦笑,他希望聽到的當然不止這些,他從懸崖墜落,九死一生,其後又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鐵益,當然不是為了赫蘭墨和那步真手下的狼衛們,而是為了她!
曾經,她說過要嫁給他!曾經,她父親還向他提過親!
可是如今,他和她之間竟是誰也不敢再提起……
清風拂過,吹落杏花漫天紛飛,如粉色的雪絮紛紛揚揚地落在他們的發絲和衣襟上。
“我走了,明天,別忘了。”葉姝知道自己不能再久待了。
“可賀敦!”欽陵慌亂地抬起頭,滿目悲楚焦急,這一次見麵後可能永遠也不能再見了,“把鐵益交給大王子後,我仍然會經常來這處野杏林,你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派人來這裏找我!”
姝兒,我還想再見到你!哪怕你派別人來,隻要能為你做點什麽,就是我莫大的幸福……
這話他沒有說出來,然而他滿臉的焦灼、痛楚,他滿眼的悲苦、淚水,他急促的呼吸、翕動的鼻翼,都無聲地表達了心底的渴望。
葉姝強抑心間的感動,咬牙轉過身去,決然說道:“不,欽陵,明天之後你就走吧,過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她曼妙無雙的背影迅速攀上了山崗,一身紅裙映著翠綠的山坡,鮮明得刺目,刺得欽陵滿眼都是灼痛的眼淚。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翻過山崗時,欽陵看見她側頭往回看了一眼。
然後她的紅裙就消失在山崗那邊,再也看不見了。
欽陵隻覺靈魂被連皮帶肉扯出來帶走了……
他顫抖的手探進衣襟,拿出她送他的那個舞馬銜杯紋銀酒壺,仰脖咕咚咕咚地灌了起來,一氣灌完了一整壺,然後嗆得彎下腰猛烈地咳嗽。
“姝兒——姝兒——姝兒——”
他一個人在落花如雨的野杏林中踉踉蹌蹌地晃悠,從這棵樹跑到那棵樹,瘋了似地呼喊心中那個刻骨銘心,卻從來不敢大聲喊出來的名字……
第二日葉姝便讓赫蘭昌帶人去把鐵益押了回來,葉姝對赫蘭昌道:“鐵益是指認莫槐伏念的重要人證,你可要看好他。”
“可賀敦放心!”赫蘭昌躬身道。
“還有,你父汗回來後,你就說鐵益是你巡視南城時抓到的馬賊,審問之下才知道當初他曾受莫槐伏念收買劫持我的車隊。就別對你父汗提到欽陵了,你父汗對欽陵有誤會,當年曾發黑木令緝拿欽陵,如今欽陵突然又冒出來,你父汗恐怕會有疑忌。”
“兒臣明白,可賀敦放心。”赫蘭昌心領神會,連連躬身。
葉姝微笑看著他,秋水明眸輕漾著柔媚的波光:“聽說莫槐奚斤戰死後,左律王(莫槐仁信)悲慟過度,隻怕已不久於世。一旦莫槐仁信病故,左律王的位置原本該莫槐伏念繼承,但是如果這件事敗露,莫槐伏念就別想再繼承王爵。按照野利國的舊製,四大王爵隻能給赫蘭氏,大汗靠莫槐氏起家,所以打破祖製,把左律王的位置給了莫槐部。將來重新收回來也是有可能的,就看你的了。”
赫蘭昌勾起一邊嘴角冷笑:“父汗前年在部落大集會上確定了野利國八大部落,野利國的大汗都將從八部貴女中娶親。莫槐部是八部之一,我母親出身的鐵弗部亦是八部之一。莫槐部雖然功勞大過其餘幾部,但大汗並沒有給八部確定位次,而是強調八部同享權利,齊心協力共扶赫蘭皇室。既如此,憑什麽隻有他們莫槐部能封王?”
葉姝點點頭:“你放心,大汗在前線捷報頻傳,如果這次大獲全勝,大汗對遼東的控製就將加強,東境不會再是莫槐部的天下。”
又過了數月,盛夏時節,赫蘭墨凱旋班師。
赫蘭墨剛到遼東時,戰局已經相當不利,莫槐奚斤因為之前打得太順,一路凱歌高奏,一直打到了鴨綠江邊,攻克了江邊軍事重鎮安市城。
但也就在莫槐奚斤勢如破竹時,他犯了一個顧首不顧尾的軍事錯誤,一直進軍到鴨綠江邊,卻沒有在背後的遼河沿線留下足夠的兵力。
高句麗人抓住這一軍事謬誤,直接繞到了莫槐奚斤的背後,將遼河沿線幾座本來被莫槐奚斤攻陷的城池又重新收複,並且切斷了莫槐奚斤的糧道。
等莫槐奚斤回頭來打時,鴨綠江對岸的高句麗士兵又從後追來,兩麵夾擊,莫槐奚斤戰死。
赫蘭墨到達遼河邊後,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軍事決策,他不去管那幾座重要城池,也不去管被困在鴨綠江邊的自己一方軍隊,而是率領精銳騎兵直擊高句麗軍隊在遼河對岸的主力,斬首兩萬餘人,俘虜五萬,一舉摧毀了高句麗軍的指揮係統。
這支主力軍的崩潰使得高句麗軍隊喪失了戰力,接下來其餘敵軍紛紛投降。
赫蘭墨收複了遼東,迫使高句麗王派來丞相議和,表示以後將與大晉斷交,臣服於野利國。
赫蘭墨當然見好就收,他旨在收複遼東,以及逼迫高句麗與晉國斷交,並沒打算攻入高句麗本土。
兩國邊界仍劃定在鴨綠江,赫蘭墨在遼東雨季來臨之前,帶領大軍回到東都。
葉姝和赫蘭昌率領王庭侍衛出城迎接赫蘭墨,茫茫草原盡頭出現了滾滾的煙塵,像一道黃色的幕布越升越高,終於遮蔽了半邊天空。
接著,人們才看見浩浩蕩蕩的大軍,刀槍劍戟如同寒光閃閃的森林,一麵又一麵繪著狼頭、虎豹、各種猛獸的大旗遮天蔽日,黑甲的潮水染黑了綠草茵茵的大地。
在驕陽下曬得蔫蔫的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無上隆吉大可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驚天動地的聲浪幾乎響遏雲霄。
葉姝騎在駿馬上,帶著遮陽的帷帽,遠遠望著那個神威凜凜的身影。赫蘭墨高踞寶馬玉獅子,黃金戰甲的肩部鏤刻兩匹咆哮的狼頭,在正午烈日照耀下,他整個人籠在耀眼的光輝中,猶如天神下凡一般。
迎接大軍凱旋的儀式結束後,赫蘭墨又去東都以北的聖山伊罕山舉行了大型祭天儀式。
回到東都後才是慶功大宴,在東都外的草原露天舉行,幾百口大鍋煮著全羊,能歌善舞的女人親手給戰士們捧上美酒,祝酒的歌聲在草原上回蕩繚繞。
第六天晚上,赫蘭墨才回到後宮舉行宮宴。
宮宴在葉姝的斡兒朵舉行,天氣悶熱,宴席也擺在露天,就在葉姝宮帳前的草地上,鋪上了華麗的地毯,擺上了餐桌和椅凳。
不遠處挖了個火塘,奴仆們正烤著兩頭肥羊,金黃的油脂滴在碳火上,烤肉的香氣四溢開來。
篝火和火把的光亮裏,赫蘭墨和葉姝坐在最上首,下首第一席竟然是莫槐伏念。
葉姝特意讓赫蘭墨邀請莫槐伏念出席,打算讓鐵益突然出現在伏念麵前,讓莫槐伏念出其不意,露出慌亂之色,然後再讓鐵益揭露其當年加害自己的陰謀。
烤好的全羊裝在一個大銅盤裏端到了赫蘭墨和葉姝麵前,赫蘭墨取下腰間金柄小刀,割下兩隻羊腿,一隻給昊澤,一隻給葉姝,深邃的眼眸注滿柔情,對昊澤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母後小時候最愛啃羊腿、雞腿、排骨,還曾經蹦掉過一顆門牙。”
“啊?真的?母後我看看!”昊澤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羊腿,一邊湊到葉姝麵前要看她的牙。
“傻孩子,那是乳牙,後來又長出新牙了!”葉姝秋波流轉,臉上漾滿甜蜜的笑容,嬌嗔地推了赫蘭墨一把,“阿墨哥哥就愛揭我小時候的糗事……”
伏念正用腰刀給兩個小外甥割羊肉吃,聽到葉姝的嬌笑聲,他抬目狠狠盯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抹野獸般的凶光,旋即又湮滅,化作深濃的慈愛看向自己的兩個小外甥。
葉姝感覺到他掃過來的凶狠目光,心中亦是怒恨交織。吃完羊腿,她在侍女伺候下優雅地淨手、漱口,然後附在阿墨耳邊說了句什麽。
赫蘭墨讓如歌把昊澤帶下去,又對伏念道:“伏念,讓阿榮和阿盛先回去,本汗要讓你見一個人。”
莫槐伏念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跟自己的小外甥道別。
兩個孩子對伏念依依不舍,一邊一個牽著舅舅的衣角,眼淚汪汪:“舅舅一會兒還要來看我們嗎?”
“舅舅會去的,你們乖,快下去吧。”
“舅舅,別忘了幫我們求父汗,把母後放出來。”赫蘭盛悄聲說道,淚珠在長長的睫毛上顫動。
“好的,阿盛要聽二哥的話。”伏念又對年齡稍長的赫蘭榮道,“你照顧好四弟,放心,你們的母後就快出來了。”
最後一句說得極低,近乎耳語,然而目光中駭人的殺氣,讓赫蘭榮都不寒而栗,趕緊拉著弟弟,向赫蘭墨行了一禮“兒臣告退”,匆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