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帳中昏燈搖曳，侍女們無聲無息來往穿梭，飄拂的裙裾帶起風聲，繚亂的人影投在厚厚氈簾上，仿佛是不真實的皮影戲。

  大帳中寂靜得隻能聽到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和床邊站著的一排太醫偶爾發出的咳嗽聲。

  葉姝跪在床邊，緊緊握著赫蘭墨的手。

  赫蘭墨剛才已經服用了肖神醫配製的麻沸散，睡得鼻息沉沉。

  一位徒弟為肖鬆年打開匣子，一排排粗細長短不同的銀針，閃爍著熠熠的光澤。

  徒弟用艾草將銀針炙烤消毒後，肖鬆年手勢熟稔地將銀針紮入赫蘭墨身上十多處穴位，他出手極迅捷，但輕撚針尾時又輕緩有度。

  床榻邊其餘圍觀的太醫均露出驚佩之色，就連最初強烈反對用此法給可汗治病的幾位，此刻亦稍稍改容。

  葉姝的手心全是黏膩的汗水，越發握緊赫蘭墨的手。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和侍女驚懼的叫嚷。

  葉姝心中一緊，看了一眼正專心給赫蘭墨施針的肖神醫，站起身走出內帳，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迅速跟在她身後。

  “何事吵嚷？”葉姝掀開金絲氈簾，冷顏問道。

  外麵的嘈雜吵嚷越發響亮，正將帳門掀開一角往外張望的侍女，聞言放下帳簾回過身來，滿麵驚恐，嘴唇顫抖：“可賀敦，咱們的斡兒朵被王庭衛隊包圍了！”

  葉姝與身畔的女子對視一眼，女子鳳眼一挑，按緊了劍柄——正是葉姝同父異母的妹妹慕如歌。

  “小歌，陪我出去看看！”葉姝又轉身對一名侍女道，“去偏帳告知德支，無論發生何事，他隻管保護好六王子！”

  葉姝帶著如歌走出宮帳，隻見自己的斡兒朵柵欄外已經圍滿了黑壓壓的鐵甲士兵，刀劍鏗鏘，一片肅殺。

  為首的侍衛長正跟索莫義正辭嚴地說話：“索莫大哥，你忘了大汗曾被晉國攝政王下毒之事？在下收到可靠消息，這肖神醫正是晉國攝政王派來加害大汗的！大汗受妖婦蠱惑，不辯忠奸，難道索莫大哥亦不明是非嗎！”

  索莫站在宮帳區的一片開闊草地上，指揮狼衛們沿著宮帳區的柵欄圍成一圈防線，人人拉滿弓弦，對準柵欄外的王庭侍衛。

  “侍衛長所謂的可靠消息，是東宮可賀敦告訴你的吧？”葉姝雪中玉罄般清越冷冽的聲音響起。

  索莫回頭看見她，奔至她麵前，跪地按胸：“可賀敦受驚了！大汗可好？”

  “肖神醫正給他施針救治，一切都好，你辛苦了！”葉姝對索莫微笑致意，儀態萬方地攏了攏雪狐大氅，蹙金大紅長裙逶迤於地，一步步走向圍欄處。

  如歌持劍緊跟在她身旁，水晶般剔透的黑瞳，警惕地注視著周圍。

  “你這個晉國妖婦！”莫槐柔從侍衛長身後款款步出，一襲紫貂大氅，風姿妖嬈不下葉姝，瑪瑙抹額映襯著胡漢混血特有的鮮明五官，光灩無法可擋，“你慫恿大汗去和你哥會盟，害大汗中了舞蓮散劇毒；又出賣我國軍機給你大哥，害我軍差點中伏；如今又跟你哥勾結，欲借治病之名加害大汗！”

  說至此，她清豔柔婉的眉目，仿佛被地獄之火點燃，渾身殺氣騰騰，指著葉姝，聲音尖利：“你們還不快給我衝進去，捉拿妖婦，救駕護主！”

  話音剛落，弓弦顫動之聲嗡嗡作響，其中有幾支利箭徑直朝葉姝疾射而去——莫槐伏念專門挑選了幾個神射手，讓阿柔帶來趁亂射殺葉姝。

  “小妹切不可心慈手軟！你想想阿月（大妃）怎麽死的，那個妖婦殺起人來可是毫不手軟的！你不趁這次機會幹掉她，她日後就會幹掉你和阿盛！”

  大哥的聲音回響在耳側，莫槐柔狠狠咬牙，暗暗祈禱那幾支挾滿勁力、疾若迅雷的箭矢能射中葉姝。

  索莫和狼衛們都離葉姝幾丈遠，此刻葉姝身邊就隻有一名侍女。

  然而，莫槐柔的瞳孔忽然一縮，凝成針芒般的一點——

  隻見葉姝身邊那名女子如一隻仙鶴飛身躍起，手中寶劍幻出劍影重重，箭矢紛紛在這片劍光中折斷飛散，如黑色菊花在她周身綻放。

  莫槐柔失望地歎了口氣，這時，索莫大吼一聲：“放箭！”

  葉姝那邊的狼衛也開始放箭反擊。

  莫槐柔在幾名王庭侍衛護衛下躲到了隊伍後麵，躲開之前她往柵欄內望了一眼，正看見葉姝被如歌護著往十幾頂帳篷後躲去，葉姝的身影消失之前，也朝阿柔這邊望了一眼。

  兩人目光相撞的刹那，仿佛有耀眼的火花淩空飛濺。

  “小歌，你去把索莫叫進來！”躲到十幾頂帳篷之後的安全區，葉姝急切地對如歌吩咐。

  如歌很快就將索莫帶了過來。

  “索莫大人，咱們頂得住嗎？”葉姝沉聲問道，容顏冷豔，宛若清冷月光照耀下的梨花，與她平素的嬌妍嫵媚截然不同。

  “今日風向對咱們有利，能頂個擠一桶奶的時間！”索莫發辮淩亂，臉上濺有血汙，手持滴血的長槍，急喘籲籲地答道。

  “他們有多少人？”葉姝繼續問道。

  “兩千多人。咱們隻有五百人。”

  “金帳宮那邊的狼衛可以調過來嗎？”

  “屬下已經差人去調了，但那邊當值的也隻有八百人！”

  遊牧民族一般不養兵，士兵平時是牧民，戰爭來了就上馬打仗，但是可汗和各部酋長是有財力養一支職業兵的。

  赫蘭墨有三支兵馬，狼衛營，虎豹騎，神鷹騎。

  然而虎豹騎駐紮在城外，需要赫蘭墨本人才能調動。神鷹騎則因為赫蘭墨建立幾處都城，已被赫蘭墨打散，分別駐紮於各處京都。

  今日莫槐柔帶來的王庭侍衛就有部分來自於神鷹騎。

  “南城的兵馬可以調嗎？”葉姝腦海裏迅速篩了一遍野利國的軍政情況，神奇的是，雖然她一向對軍國大事不感興趣，但父母給她的天賦，使得她有著異乎尋常的敏銳，立刻就想到了南城的駐軍。

  索莫神色一震：“南城的兵馬是……是大王子在統領……”

  大王子赫蘭昌！

  葉姝眸中掠起異樣的光芒。

  赫蘭昌是赫蘭墨的庶長子，他的生母雲妃一向不得寵。前年，雲妃病逝，赫蘭昌的日子越發不好過。

  莫槐柔是後宮之主，背後有強大的莫槐部落，雖然雲妃也是鐵弗部的貴女，但莫槐部為赫蘭墨立下的功勞，遠遠超過其它各部。

  下人都是跟紅踩白的，王庭的後妃侍從們，無不對赫蘭榮和赫蘭盛曲意奉承，對赫蘭昌卻時有怠慢。

  加上赫蘭墨忙於軍政，對兒子們疏於管教，赫蘭榮和赫蘭盛平素就對大哥毫無尊重之意。

  直到去年，赫蘭墨出征之前，突然將東都南城的巡防交給了庶長子赫蘭昌。

  雖然此舉令阿柔頗為猜忌，但她也無可奈何。赫蘭昌已經十五歲，可以領兵了，而阿柔名下的兩個兒子，一個才十二歲，一個才八歲，根本不可能帶兵。

  葉姝對阿墨哥哥的後宮情況多少還是了解的，她突然心一橫，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美眸耀出冰雪般的寒光：“索莫，去找大王子，就說王庭侍衛叛亂，可汗有危，請大王子帶兵前來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