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章 愛極如痛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4547
  “辭行?!”葉姝聲音微顫,“你要去哪裏?”

  奕六韓額角青筋暴出,正要拍案而起,蘇葭湄及時地摁住了他,對他搖搖頭。

  欽陵匍匐於地,繼續說道:“公主是否想過,可汗既然把護送你的狼衛都裝扮成商賈,足見可汗知道有人要害你。為了保障你的安全,你的車隊行走路線,可汗必是嚴加保密的。究竟是什麽人,竟對此等機密知曉得如此清楚,重金買凶殺你……”

  葉姝怔了怔,她曾和欽陵就此事討論過,她懷疑鐵氏兄弟背後的金主就是莫槐伏念。

  “我不是跟你說過,八成是莫槐伏念麽?”葉姝不明白欽陵為何這時提此事,這跟他辭行有何關係。

  “這隻是公主的猜測,據我所知,鐵二當家都不知道背後的金主是誰,鐵大當家連對自己的親弟弟都隱瞞了。”欽陵繼續說道。

  此刻,奕六韓也平靜下來,仔細聽欽陵和葉姝對話。

  奶娘抱著昊澤剛走到門口,蘇葭湄做了個手勢讓奶娘先抱昊澤下去回避。

  廳堂裏一片沉寂凝重。

  欽陵的聲音因而格外渾厚有力:“公主,我想回野利國一趟,查清要加害你的人究竟是誰。我投效鐵氏馬幫雖然才一年,在幫會內卻廣有人脈,又結識了其它幾個大幫會,隻要我回去,想必能查出幕後黑手。”

  奕六韓眉峰一斂,淩厲的目光如兩道利箭射出:“姝兒在野利國成了眾矢之的,那是赫蘭墨沒有保護好她。現在她回到母國了,回到我身邊,誰敢再害她?!”奕六韓一拍桌案,手指欽陵:“你是不想娶姝兒,找借口逃避吧?!”

  欽陵抬起頭來,眼裏蓄滿了淚水:“可汗有他的無奈,既然坐在那個位置,他就得對社稷江山負責!他已經盡了全力保護公主!”

  “那個位置是他赫蘭墨的嗎?!”奕六韓氣得雙目噴火,霍地起身,一腳踹翻了麵前椅子,暴怒地吼道,“那是阿部稽打下的江山,應該傳給阿部稽的親兒子!赫蘭墨的汗位是篡奪的!”

  “先可汗的兒子沒一個有能力繼承汗位!”欽陵爭辯道,臉紅得發紫,“隆吉可汗為先可汗統一草原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先可汗卻一心隻想把汗位傳給漢女所生的小兒,想讓隆吉可汗屈居賢王之位,輔佐那個小兒(阮湘的小兒子)。

  隆吉可汗念及先可汗大恩,本來是不忍心奪位的,是我堅定了他的決心。我把他寫給先可汗的請命書藏匿起來,不讓先可汗看見,所以先可汗以為隆吉可汗擅自調兵南侵,打了隆吉可汗一百鞭!”

  “什麽?!你?!”奕六韓一躍而起,手指狠狠指著欽陵,“是你挑撥阿部稽和赫蘭墨的關係?為什麽?”

  “因為先可汗滅疏勒部時殺了我的父親,那年我才五歲,親眼看見阿部稽一刀斬了我父親頭顱!後來我和母親做了左骨利侯的奴隸,左骨利侯叛亂被滅族,先可汗本來要殺我,是隆吉可汗救了我!”欽陵琥珀色的眸子燃起兩簇血紅的烈焰,“我為何不能幫救命恩人奪取殺父仇人的汗位?!”

  “原來是你挑唆赫蘭墨弑君篡位!”奕六韓指著欽陵的手直發抖,嘴唇也在發抖,雙目烈焰熊熊,“你知不知道先可汗是我最好的兄弟,情逾手足?既然先可汗之死與你有關,你別想再娶姝兒了,滾吧!”

  蘇葭湄一聲冷笑,斜眼瞧著奕六韓:“赫蘭穆圖奸殺你母親,你還娶了他女兒呢,還跟他兒子稱兄道弟呢!這都哪輩子的舊仇宿怨了,還拿這個來耽擱女兒的終生大事?”

  “這……”奕六韓一時無語。

  “好了!”葉姝哭喊一聲,“父皇,母後,你們都別說了!阿墨哥哥對欽陵有救命之恩,欽陵不願辜負恩主,你們別逼他!”

  蘇葭湄卻不以為然,問欽陵道:“你覺得赫蘭墨對你有恩,其實他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你自己仔細想想,當時你坐罪當誅,他與你非親非故,憑什麽救你?”

  欽陵伏地哽咽道:“隆吉可汗剛剛回草原時,我曾隨左骨利侯的世子去王庭外的哈拉草甸子迎接他。世子瞧不起他,說他是漢人的羔羊,讓我們上去揍隆吉可汗一頓。我悄悄地手下留情了,隆吉可汗感我之恩,故而從先可汗的馬刀下救了我。”

  “原來如此。”蘇葭湄點點頭,“那麽你們也算互不相欠。後來他提拔你做聖狼衛,你也為他出生入死,你不欠赫蘭墨。

  至於你說的君臣之分,你以為赫蘭墨還會把姝兒接回去嗎?我告訴你,我已經給我兒子寫信了,讓攝政王為姝兒挑選駙馬。

  兩國關係破裂,姝兒既然返回故土,就會在晉國再嫁他人。所以,就算赫蘭墨想再把姝兒接回去,我們晉國也不會應允。欽陵你明白嗎?”

  欽陵大驚,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劇烈收縮。

  葉姝心中狂跳起來——母後把原定的計策以這種方式使出來了,且看欽陵作何反應。

  欽陵轉頭看向葉姝,嘴唇微顫:“公……公主自己的意思呢?”

  蘇葭湄抿唇一笑,杏眼閃過慧黠之光:“哪裏由得公主自己做主?指婚的聖旨一旦下來,公主若不肯嫁就是抗旨之罪,食邑都會被剝奪。食邑一旦剝奪,公主以何為生?難不成讓父母養她一輩子?”

  欽陵徹底呆住了:他不想葉姝嫁給別人!

  若是葉姝回到赫蘭墨身邊,他會傷心難過,但也會祝福她!

  可是,如果葉姝在晉國改嫁給別人了,他絕不甘心!

  “公主,我……”欽陵那樣高大英偉的漢子,眼裏蓄滿水霧,卻用力眨眼不讓淚水落下,萬般無助地望向葉姝。

  葉姝心中不忍,對父母道:“父皇,母後,我和欽陵有幾句話想單獨談談。”說著站起身:“欽陵,你跟我來。”

  欽陵跟著葉姝進到她房間,將肩上大包袱放在地上。

  “你想追查那個雇凶殺我的人,不僅僅是為了我,也是想報答可汗知遇之恩,因為此人肯定在可汗身邊也有眼線。對吧?”葉姝栓好門,轉身深深望著欽陵的眼睛。

  “而且……”欽陵頭頸低垂,聲音低啞,“一旦鏟鋤此人,野利國內反對你的勢力就被除掉了,你就可以回到可汗身邊了……”

  葉姝一顫,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悲哀,她忽然走近兩步,將雪藕般的玉臂搭上他的肩膀,仰起頭來,吐氣如蘭:“不,我不想再回到阿墨哥哥身邊。欽陵,你若查出害我的幕後黑手,替我殺了他,我嫁給你!”

  她的眼中含滿了淚水,心中狂呼:殺了莫槐伏念,為阿奎報仇!

  欽陵大震,倒退兩步,怔怔看著葉姝,見她美眸淚光盈盈,雪白香腮浮著淡淡潮紅,清麗嫵媚,難描難畫,忽然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用力抱了片刻,又猛地推開她,慌亂無措地提起包袱就衝了出去。

  “等等,我送你!”葉姝叫道。

  ————

  從懷荒鎮往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目光所及之處,除了藍天碧草,就是幾條彎彎曲曲的河流。

  河水清亮,連一絲雜質都沒有,河邊草叢開滿了各種顏色的野花,河灘上四處是星星點點的馬匹羊群,離河邊不遠的地方紮著數不清的彩色帳篷。

  草原上的風呼嘯著掠過赫蘭墨耳邊,腳下的草場和遠處的山麓,都變成了模糊的影子,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等他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濡濕的臉早已被草原上的大風吹得澀澀地疼。

  妹妹,你可曾思念我?你是否像我一樣每天想你千百遍?

  “大汗,前方便是別魯山!”一個身穿豹皮鑲邊左衽窄袖袍、耳垂下兩枚金環、滿臉虯髯的部落酋長打馬上前。

  一望無際的草原邊緣,紫藍色的山峰低緩起伏,像給綠毯般的大草原鑲了一道紫色滾邊,山峰間有雲海起伏翻騰,風過處雲海茫茫,綠草漫漫,說不出的蒼茫壯闊。

  赫蘭墨勒馬眺望遠方那幾座起伏的山峰,俊眉低壓,眼眸深沉。

  他決定在東邊建一座京城,以統治遼東、遼西和幽州——這三塊地盤都有遼闊而豐饒的農耕地,可以出產大量糧食,也可以種植桑麻,養蠶織布。

  這樣,他的野利國就不再需要像往年那樣靠搶掠、或者靠向南邊稱臣來獲取糧食和布匹。

  有了強大農業的支持,才能軍國足用,立於不敗之地。

  赫蘭墨已經把靠近頭曼山的葉姝城定為中都,把拉塞幹草原上的浮圖城定為西都,現在他準備在紫蒙川這一帶再建一個東都。

  紫蒙川北望伊罕山,南扼幽州,東臨肥沃的遼河平原,是一處離草原和農耕地都近、又扼守戰略要道的咽喉之地。

  故而,今天赫蘭墨特意率領各部酋長到這一帶來選址建都。

  正在這時,遠天之上,突然傳來一陣悠長淒厲的嘶鳴。

  眾人仰頭看去,隻見湛藍明淨的天空裏,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緩慢地盤旋,展開的碩大羽翼如同黑色的雲。

  “是傳說中的神鳥康多!”一個部落酋長大聲叫起來,“在一百年前疏勒汗國的傳說中,每一代的可汗都必須射中康多才算天命所歸!”

  赫蘭墨聞言,從馬鞍邊拿起長弓,引弓朝天,一邊夾馬追逐,一邊瞄準了天上的黑影。

  長箭劃過一道金色閃電,帶著呼嘯的勁風直上雲霄,隨即一聲淒慘的哀鳴傳來,那道黑影直直墜下,帶著風聲,落在不遠處,被高達尺餘的長草淹沒。

  跟隨在赫蘭墨身後的眾位酋長和鐵甲鋼刀的狼衛們,一齊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聖狼衛索莫趕緊驅馬上前,去撿拾獵物。

  “索莫大人請等等!”一位部落酋長喊道,然後在馬背上對赫蘭墨按胸躬身:“大汗何不就以康多墜落之地為金帳所在?”

  赫蘭墨深以為然,用力點頭,大風吹得他發辮飛揚,他深海般的眸子洋溢著無比的霸氣桀驁,朗聲道:“好!咱們一起去撿拾獵物,就以獵物墜落之地為東都金帳所在,東都就取名為‘康多城’!”

  “無上隆吉大可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各大部落的酋長們、披堅執銳的狼衛們舉起手臂和兵器,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響遏雲霄,聲震百裏,久久回蕩在天地間……

  ————

  紫蒙川營地,莫槐柔的宮帳內,燈火搖曳,熏香嫋嫋。

  莫槐柔讓侍女去打聽赫蘭墨回來沒有。

  侍女回來稟報說,可汗已經回到營地,正和各部酋長們宴飲。

  莫槐柔歎口氣,上次葉姝被送走,赫蘭墨連著數日咳血,後來太醫特意叮囑,可汗餘毒未盡,又遭逢大悲,必須繼續服藥,善加保養,最好戒酒半年。

  可是,部落大集會上怎麽可能不喝酒,他是大可汗,豈能在眾位酋長麵前示弱?

  草原民族崇尚強者,可汗若暴露出自己身體孱弱,勢必會威信掃地,君權動搖。

  莫槐柔擔心得胸口一陣陣抽痛,想了想,對侍女道:“你再去一趟,跟大汗說明珠發燒了,把大汗叫回來吧,免得他又喝太多酒。”

  侍女去了好久回來說:“可汗去小朱邪妃那裏歇著了。”

  莫槐柔美豔的臉上頓時掠過一抹陰影。

  葉姝走了後,赫蘭墨把那兩個朱邪部姐妹花又接回來了,姐姐叫“大朱邪妃”,妹妹叫“小朱邪妃”。

  自從赫蘭墨發現阿柔參與陷害葉姝,就再也沒在阿柔這裏留宿。

  莫槐柔怔怔坐著,眼淚如一串串珍珠般滾落。

  她用絹帕擦掉眼淚,起身掀簾進入內帳,孤寂地躺倒在冰冷的錦褥間,輕輕撫摸床榻空蕩蕩的另一邊。

  “可賀敦,不好了!”突然,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奔進來,“可汗吐血了,太醫們都過去了!”

  莫槐柔一下子坐起來,披上一件絳紅金線聯珠雙鸞紋長衣,焦急如焚地趕到小朱邪妃的宮帳。

  剛踏進外帳就見地上到處是瓷器碎片、翻倒的桌案和燭台,地毯上有燭火燒糊的痕跡,還有觸目驚心的血跡,幾個侍女正跪在地上打掃。

  小朱邪妃迎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一見了莫槐柔就撲通跪下,抖若篩糠。

  “怎麽回事?”莫槐柔神色冷厲。

  小朱邪妃瑟瑟發抖地哭道:“聖狼衛那步真回來了,剛才可汗在外帳召見他,我在內帳,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就聽見可汗一聲聲怒吼,拔刀到處亂砍,我連忙出來看時,正見可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說著泣不成聲。

  莫槐柔心裏一寒:那步真沒死?他會不會知道幕後主使了?

  她抬目望著內帳的門簾,太醫們忙碌的身影投在簾子上,莫槐柔忽然沒有勇氣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