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聞言，心跳登時漏了一拍，緊張地望住欽陵：“你怎麽回答父皇？”

  “我……”欽陵不敢看她，臉漲得通紅，鼻翼布滿細密汗珠，“我……我回答……可汗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敢有負君恩……”

  “是嗎？”葉姝苦澀一笑，轉眸盯著輕輕搖曳的燭火，盯得久了，那橘紅的光芒照得眼前一片恍惚，“你兩次救我，千裏護送我歸晉，都是為了報答阿墨哥哥對你的厚恩嗎？”

  “不是！”欽陵急切而焦灼地抬起了眸子，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頹然地低下頭，“是的……是為了報答可汗……”

  “你騙我！”葉姝直直地望著他，晶亮的黑眸映著燭火，仿佛燃燒的火焰，“你把我送你的藥缽一直藏在衣襟裏，又是為什麽？”

  “我……我……”欽陵青腫的臉紅得像要滴血，整個脖頸都紅了，轉過頭去不敢看她。

  “還有，住在樂安的客棧時，你早上醒來在偷偷看我！”

  進入青州首府樂安時，因為客棧房間不夠，葉姝和欽陵同住一間，欽陵就在葉姝床榻下打地鋪。

  早上葉姝剛睜開眼睛，就看見欽陵正癡迷地盯著自己。

  被發現後，欽陵窘得滿臉通紅，從地鋪上一坐而起：“公主醒了？我給你打洗臉水去……”慌慌張張逃了出去。

  “還有，你學習寫漢文，寫了好多‘姝’字！雖然你都燒了，但我給你打掃屋子時看到了殘片！”葉姝一步步走近他，欽陵嚇得直往後倒退，退了幾步後背撞到了牆，不得不抬起眼睛看著她。

  燭光下她仰臉看他，媚眼含春，紅唇微張，吹彈得破的容顏如同桃花初綻，圓潤飽滿的蘇胸急促起伏，一陣陣醉人幽香從她身上散出……

  他隻覺渾身血液都快要沸騰起來了，身體裏充斥著一股陌生的、焦灼又甜美、急切尋找出口的激流，不受控製的抱住了她，俯身覆上她的唇。

  “娘——嗚哇哇——”一個稚嫩的聲音哭哭啼啼地傳進來，夾雜著奶娘哄孩子的聲音：“昊澤不哭，明天再去抓螞蚱，螞蚱有的是！”

  “沒有了！娘說天涼螞蚱都死了！”昊澤的哭聲越來越近，似乎已經到了門外。

  欽陵渾身一哆嗦，立刻推開葉姝，麵紅耳赤，背過身去：“對不起，公主，我……我……”

  他恨不得抽自己耳光：我這是怎麽了！她是可汗的女人，可汗對我有救命之恩、授武之恩、知遇之恩、赦免之恩，我怎麽能碰恩主的女人！

  欽陵腦子裏紛亂如麻，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從奶娘身邊擦過，風一般消失在廊道裏。

  葉姝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哭哭啼啼的昊澤卻已經掙脫奶娘撲了過來：“娘——”

  葉姝這才回過神，抱起昊澤：“小耗子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娘幫你揍他去！”

  “是爺爺！爺爺把竹蔞踩了，螞蚱都死了！”昊澤撲在葉姝懷裏抽抽噎噎地告狀，“娘親幫我揍爺爺！”

  “那可不成，爺爺是長輩，晚輩不可以打長輩哦……”葉姝一邊抱著兒子拍哄勸慰，一邊朝門外張望。

  月影幽幽，竹聲似海，哪裏還有欽陵的身影……

  把兒子哄睡後，葉姝交待奶娘在榻邊守著，自己走出房間，繞過廊子去了欽陵住的廂房，見窗戶透出微微燭光，她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

  但欽陵是何等武功，耳目靈敏至極，他躺在床上望著帳頂，諦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心跳得幾乎從嗓子眼蹦出來。

  然而，門外的腳步聲逗留片刻還是轉了方向，慢慢離去。

  欽陵長長鬆了一口氣，可心底又湧起深深的失望——他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她進來，還是害怕她進來。

  他不禁抬起手，按在唇上，剛才自己差點吻了她！

  雖然隻是輕輕一觸便被打斷，然而她櫻唇的馨香溫軟，卻久久留在了唇齒間。

  不！不能這樣！

  腦中突然有個聲音喧囂起來：她是隆吉可汗最心愛的女人，可汗隻是暫時把她送走避禍，將來還會接她回去的，她不是我可以染指的！

  他翻身趴在被褥間，狠狠捶打床榻，發狂地揪自己的發辮，痛苦得好似一頭困獸。

  ————

  葉姝從欽陵房門外離開就去了蘇葭湄和奕六韓的臥室。

  “你父皇睡了，他今晚喝了不少烈酒。到底年紀大了，酒量不如從前了。”蘇葭湄聽葉姝說想見奕六韓，朝內室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

  “晚飯時父皇開的那一壇是什麽酒？”葉姝問道。

  “嵩川燒酒呢，這酒可烈了，又叫做‘出門倒’。”蘇葭湄說道。

  葉姝苦笑：“欽陵似乎也喝了不少。”

  “欽陵年輕，應該沒事吧。”蘇葭湄將手裏的書卷放在榻邊，輕輕按揉眼眶緩解疲勞。

  葉姝笑得更加苦澀——如果不是喝了烈酒，有點頭暈，他今天不會親我吧？

  “母後知道父皇為何揍欽陵嗎？”葉姝問蘇葭湄。

  蘇葭湄閉目揉著眼眶：“他昨晚跟我講，今天要跟欽陵提親。應該是被欽陵拒絕了吧。”

  “母後你知道？！那你怎麽不告訴我？”葉姝驚訝地喊道。

  “欽陵是個重義氣的人。這種人，把君臣之義看得比男女之情更重。我昨晚就跟你父皇說過，欽陵肯定會拒絕。你父皇不信。”蘇葭湄慢慢睜開眼睛，眸若深潭，帶著看穿世事的通透。

  葉姝眼裏浮起一層淚光，抿了唇不說話。

  蘇葭湄靜靜看著女兒，眸光澄澈：“看來你也喜歡欽陵？”

  “如果能與最愛的人廝守終生，當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可我是得不到這樣的幸福了……”葉姝低頭撥弄手上的指環，碩大的瑪瑙如血光般刺痛她的雙目，她轉動戒指，看見了那個“墨”字，淒然道：“那麽，退而求其次，和一個愛我、我也喜歡他的人相濡以沫，應該也是不錯的結果……”

  “我明白。”蘇葭湄點點頭，“可是欽陵放不下君臣之義，你想得到他，得使一點手段了。”

  “手段？”葉姝驚訝地抬目，黑珍珠般的眸子映著燭火，猶如兩泓倒映著星光的清澈湖水，“母後是說把他灌醉了，然後生米煮成熟飯？”

  “以欽陵的酒量，想要灌醉他談何容易？”

  “那母後的意思是？”葉姝眨巴著和蘇葭湄一模一樣的秋水明眸。

  蘇葭湄微微一笑，眼角淡淡細紋柔美清雅，宛如素蓮綻開：“我給你大哥寫一封信，讓他給你找個駙馬。一旦欽陵知道你要再嫁，我就不信他還坐得住。他跨不過所謂的君臣之分，仍舊把你看成赫蘭墨的女人，卻無視赫蘭墨已經休棄你的事實。等你大哥給你指婚的聖旨下來，他就會想通了，就算他欽陵不娶你，你也會再嫁。”

  葉姝眨巴著眼睛：“那他會不會輕視我，覺得我水性楊花？”

  “怎會，聖旨是你大哥下的，當然，這是我和你大哥演的戲。然後你卻要做出抗旨不從的樣子，這時我和你父皇就會站出來說，除非有別人娶你，否則聖命難違，你必須得嫁。”蘇葭湄滿目都是慧黠。

  葉姝笑得前仰後合：“母後啊，過去總聽人說你是女中諸葛，果然不假！難怪那些曾經要跟你搶父皇的妖豔賤貨們，都成了你的手下敗將！”

  蘇葭湄卻笑著搖頭：“如果一個男人不愛你，任你智計百出，也不可能俘獲他的心。我能戰勝那些女人，最重要的還是你父皇對我情之所鍾。我之所以敢給你設此計，也是看出欽陵對你一往情深。”

  ————

  第二天，早餐桌上，奕六韓見欽陵始終沒出現，氣得狠狠一拍桌案：“混賬！老子昨天打他是因為他明明喜歡姝兒，卻固執地拘泥於什麽君恩臣節！他竟敢跟老子置氣，不來吃早飯？！我去叫他！”

  說著就要往外衝，蘇葭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夫君別急，聽臣妾說。”遂將她的計謀款款道來。

  正說著話，欽陵突然出現了，肩上背著一個大包袱，走到堂上撲通跪下，給奕六韓夫婦磕了幾個響頭。

  奕六韓夫婦和葉姝都呆住了。

  還是蘇葭湄先反應過來：“你快起來，這是怎麽了？”

  欽陵卻不起身，仍以額觸地，聲音微哽：“晚生是來向你們辭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