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下獄(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2476
  扶餘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商隊中有人告訴在下,曾看見此人在王庭藥帳外的角落裏,和一位王庭侍女說悄悄話。在下一向對商隊管束甚嚴,不準商隊中人與王庭貴婦們暗中交結,以免惹禍上身。這是每一位加入我商隊的人都需遵守的準則,沒想到此人竟破了我的規矩,故而我命人搜了此人的氈房,竟搜出這樣一幅地圖,我不敢輕忽,趕緊將此人抓捕,和地圖一起呈交給了可汗。”

  葉姝絲毫不放鬆地步步緊逼:“那麽,此人既然是大晉奸細,又是如何混入你的商隊?你自詡對商隊管束甚嚴,想必每一位進入商隊的人,你都會核實他的身份來曆,如何會接受大晉的間諜?”

  扶餘人顯然有備而來,不假思索地答道:“此人是今年剛入商隊的,他原是潘縣一家酒肆掌櫃的獨子。我們商隊每年去幽州都在潘縣歇腳,和那家酒肆掌櫃本也算是老相識了。

  今年春天我們經過潘縣,掌櫃的告訴我們,他準備關了酒肆回老家,但是老家的田畝已經毀於戰火,回去隻怕也難以為生,他一個糟老頭子,倒是可以用開酒肆這些年的積蓄養老,可是他兒子想要娶妻生子,隻怕就難了。故而想讓兒子跟著我們坐賈行商。孰料這樣一位老相識的兒子,竟是晉國的間諜!”

  葉姝見他答得滴水不漏,抬目望著赫蘭墨:“阿墨哥哥,我想問這個所謂的晉國間諜幾句話,不知可否?”

  她不叫他可汗,而是叫他“阿墨哥哥”,讓他心中一陣痛楚,冷酷的眼眸浮起幾許溫柔,對她點了點頭。

  葉姝轉向那個遍體鱗傷趴在地上的人:“你說你是我哥安插在商隊中的間諜,請問你原本是什麽人?我哥是怎麽認識潘縣一家酒肆掌櫃的?”

  那人掙紮著勉強抬起頭來,聲音嘶啞而虛弱地答道:“小的原是幽州刺史府的記室,去年幽州首府範陽陷落時,刺史大人帶著一幫僚屬南逃,正遇上北上的彭城王(葉靖)軍隊。

  小的便在彭城王軍中做了個管賬主薄,後來彭城王兵敗,攝政王和野利國和談失敗,之後幽州易主。

  攝政王對彭城王動了大怒,斥責彭城王作戰不力,未能收服幽州。彭城王便決意在幽州安插奸細,暗中製造混亂,鼓動幽州當地的漢人叛亂,以此擾亂野利人的統治。

  我因為老家在漁陽,便奉命回漁陽聯絡當地漢人叛亂,這時我才知道,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老楊頭去潘縣開了家酒肆。

  潘縣地處從草原進入幽州的要道,我便去了那家酒肆,見到了老楊頭。老楊頭向我說起,扶餘人的商隊常出入伊罕山,那裏是野利國的東庭。

  我把這個消息稟報給彭城王,彭城王又稟報了攝政王,攝政王便決定由我扮成老楊頭的兒子,潛入這支商隊……”

  葉姝又考問了這人葉靖的相貌、葉靖的口頭禪、葉靖的副將親兵的名姓,此人都回答無誤。

  葉姝隻覺一股森森寒意從腳底直衝到頭頂,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讓她渾身都顫抖起來——能這樣陷害她的,隻有莫槐氏兄妹!

  莫槐仁信鎮守幽州,曾與葉靖疆場對敵,能夠抓捕來自葉靖軍中的俘虜;半年來莫槐仁信又多次平定幽州當地的叛亂,抓捕不少叛眾;此人若非俘虜,便是幽州當地叛眾,所以才能編出這樣無懈可擊的供詞!

  可是,我沒有莫槐氏兄妹陷害我的證據,僅憑這些猜測,阿墨哥哥會信我麽?

  葉姝腦中突然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念,她抬起雙眸直視赫蘭墨:“阿墨哥哥,你剛才說何婉清供認,她留在長青圍營地是為了接近你,沒想到你將長青圍營地的俘虜都賞給了莫槐伏念。何婉清也因此做了伏念的侍妾,她為了能夠接近我,故意激怒伏念的妻子,讓我看見她被虐打,然後求我收留。可是這樣?”

  赫蘭墨點點頭,深沉而銳利的目光,仿佛兩道利刃探入葉姝雙眸,似乎想從葉姝眼裏看出事情的真相。

  葉姝坦然地迎視赫蘭墨:“然而當時,並非我首先提出收留何婉清,而是伏念的妻子!我剛認出何婉清,伏念的妻子就對我說:‘可賀敦,這女人成日狐媚我家伏念,既是你的故人,不如你把她帶到身邊伺候,也省了她在我眼皮底下搔首弄姿,看得我心煩!’

  她說這樣一段話,倒像是謀劃好了要把何婉清送到我身邊,生怕我不收留何婉清!阿墨哥哥不信可以問一下那步真和狼衛們,他們當時就在我身邊,應該聽見了我和伏念妻子的對話。”

  赫蘭墨久久地凝視葉姝,葉姝目光不避不躲,與他定定對視。金帳中的獸鼎香爐散出嫋嫋煙霧,在二人之間升騰,多少的光陰與往事便如這迷離霧靄,如夢似幻地在眼前漫卷不息……

  赫蘭墨側頭,沉聲:“把那步真叫進來。”

  不多時,那步真奉命入帳,赫蘭墨問他是否記得一個月前在頭曼山狩獵時,可賀敦是如何遇到何婉清,又是如何把她收留下來的。

  那步真神情有些茫然,努力地回憶了一會,將事情說了個大概。可是他已記不清伏念的妻子當時是否說過那段話。

  “這個……屬下……”

  那步真突然打住——看這情形,如果伏念的妻子說過這話,對可賀敦是有利的——於是他趕緊大聲道:“讓我仔細想想……可汗,屬下想起來了,左骨利侯夫人的確說過!”

  葉姝長舒一口氣,悄悄看了那步真一眼,心中充滿感激。

  赫蘭墨薄唇抿出如鐵的線條,沉默地凝視自己的聖狼衛,眼底浮起一縷複雜之色——他看得出來,那步真根本不記得了,但為了維護葉姝,卻故意裝出記起來的樣子。

  赫蘭墨胸間翻湧著說不出的情緒,長歎一口氣,對守衛一旁的索莫道:“將可賀敦暫且押到地牢裏看守起來……”

  葉姝美眸一睜,眼中迸出血紅的光,不敢相信地瞪視赫蘭墨,淒厲地大喊:“阿墨哥哥,我是被陷害的!那步真都說伏念夫人講過那話,顯然她是想把何婉清送到我身邊!她必是受了她夫君指使,這是莫槐伏念搞的鬼!阿墨哥哥你忘了你中毒後讓咄祿回雲州傳令,結果莫槐伏念擅改你的命令來殺我,而咄祿至今找不到?莫槐伏念這是不除掉我誓不罷休啊!”

  葉姝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著,一邊被兩名狼衛挾持著拖了下去,一直拖出金帳,拖出王庭,長長的繡金鸞鳳紋大紅錦裙在雪地上拖出一抹淒豔如血的弧線。

  呼嘯的寒風卷著雪花,猛烈地撲打在她的臉上,冰冷的雪粒像無數利刃刺入肌膚,痛得透心徹骨。

  人們站在帳篷外看著她,或指指點點,或幸災樂禍,或悲憫同情……

  葉姝眼裏逐漸看不清那些人,隻有漫天紛揚的雪花在眼前飛舞,她仰起頭來,任眼淚在臉頰上凍成冰棱,無聲地喚了一個名字:阿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