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刺殺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541
  薄雪覆蓋的草原清冷蒼茫,飄蕩的晨霧如同大幅大幅的輕紗覆蓋天地,何婉清在寒冷的晨風裏輕輕跺著腳,對葉姝宮帳門口的兩名當值狼衛說道:“塔娜姐姐鬧肚子了,讓我來替她伺候可汗和可賀敦洗漱。”

  兩名狼衛放她進去,何婉清撩開繪滿各種瑞獸圖案的金絲氈簾進入外帳,頓覺暖融融的熱氣包圍了身體。

  一名野利侍女正從爐子上提起燒開的熱水注入瓷盅和銅盆,見到何婉清進來,略為詫異,何婉清用極低的聲音解釋:“塔娜姐姐鬧肚子了。”

  野利侍女沒有說什麽,轉身去架上拿毛巾。

  何婉清的目光停留在帳壁的一處黑漆木格上——那裏放著葉姝的袖弩。

  深紫色織錦帷幔內隱隱傳來赫蘭墨的聲音:“你再多睡會,我今日要出席右大將的出征誓師大會。”

  “唔,要親親,親我嘛……”葉姝撒嬌的聲音傳來,嬌媚柔膩,聽上去令人骨頭都酥了。

  兩人親昵的聲音隱約響起,仿佛魚在水裏撲騰,輕輕拍打水波。

  何婉清捧著漱口的瓷盅,和另一名端著臉盆的侍女久久站在帳外恭候。

  許久,那纏綿悱惻的聲音才平息,野利侍女率先打起簾子,何婉清連忙跟著進去。

  內帳比外帳更加華麗,是按照葉姝母國的風俗布置,厚厚的金線鸞鳳紋地毯,層層紫綃如意紋帷幔仿佛雲霧飄蕩,數個錯金博山爐散發絲絲縷縷的香氣,將內帳烘得溫暖如春。

  赫蘭墨隻著白絹單衣,白綾長褲,身形高峻挺拔,一邊係著衣帶,一邊從最裏麵一層帷幔中走出。

  何婉清和另一名侍女連忙上前伺候他洗漱,何婉清奉上漱口水,然後又捧上銅盂,赫蘭墨朝銅盂裏吐漱口水時,打量了何婉清兩眼:“你就是那個可賀敦舊王府的婢女?”

  何婉清睫毛微微顫抖,盡量鎮定地回答:“是的,可汗。今日塔娜姐姐鬧肚子,讓我替她伺候您和可賀敦洗漱。”

  葉姝在裏麵聽見了,撩開床帳往這邊望了一眼。

  何婉清立即朝葉姝跪拜行禮:“見過公……哦不,可賀敦!”

  葉姝嬌滴滴地輕笑:“叫我公主也甚好,可汗不會介意的!”

  “是,公主!”何婉清垂目答道。

  洗漱完畢,另外兩名侍女上前為赫蘭墨穿衣穿靴,何婉清和伺候洗漱的侍女退下,將洗漱用具拿到外帳放好。

  這時,四名侍女端著托盤,提著食盒進帳,擺開早膳。

  何婉清趁侍女們都在忙著搬動餐桌餐椅、布置碗碟,走到角落,眼睛餘光打量周圍,見無人注意,飛快從帳壁木格上取下葉姝的袖弩,迅速收入袖中。

  這些天,葉姝總是隔三差五到何婉清氈房坐一坐,聽她講述阿奎的事,何婉清趁機對葉姝的袖弩表示好奇,讓葉姝教她使用。

  ——她還發現了一個規律,葉姝總是在袖弩中裝上三支箭。

  何婉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袖弩藏入袖中,然後上前幫野利侍女們布置餐桌,擺放早膳。

  赫蘭墨穿好中衣,坐在餐桌邊,侍女們已經給他的碗中倒滿熱騰騰的奶酒,盤中堆著小山般的一大摞麵餅,還有幾大盤胡炮羊肉、幹奶食。

  何婉清隻覺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得像要破腔而出,袖中的箭弩仿佛一簇火焰燙著手腕,她雖然低垂眼簾侍立在旁,睫毛卻在不停顫動。

  赫蘭墨用麵餅卷著羊肉大口地吃,不時端起銀碗喝一口奶酒,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掠過何婉清。

  赫蘭墨吃過早膳,用茶水漱了口,侍女們上前收拾碗碟,何婉清跟著上前。

  她死死地盯著赫蘭墨的咽喉,伸手端起一個瓷盤,在瓷盤的遮擋下,突然扣動了袖弩的機括!

  “嗖——”地一聲勁風破空,一道金色閃電從瓷盤下激射而出!

  赫蘭墨迅速拿起麵前銀碗一擋,“叮”地一聲,擋住了第一支箭。

  又是兩道金光接踵而至,“嗖嗖”疾響,赫蘭墨身子敏捷地後躍跳開,躲開了接下去的兩支利箭,並且將手中銀碗猛力揮出,正砸中何婉清的鼻梁,痛得她踉蹌了兩步,鮮血從鼻中汩汩淌下。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侍女們這才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連串尖叫,驚恐萬狀地抱頭鼠竄。

  門外狼衛們聞聲衝進來,頃刻間將何婉清拿下,七手八腳將她摁在地毯上,何婉清一邊拚盡全力掙紮,一邊聲嘶力竭地破口大罵:“你這個犬羊賤種,受我大晉厚恩,不思報效,竟敢欺淩上邦,侵我國土,殺我親人,我恨不能生啖你肉……”

  同一時間,葉姝聞聲從內帳衝出來,隻穿淺櫻色半透明的雲紗小衣,襯得一身冰肌雪膚白得耀眼、滑膩如脂,嬌豔麵龐上滿是驚駭,撲到赫蘭墨身上:“阿墨哥哥,你怎麽樣?”

  赫蘭墨一把揪起葉姝衣襟,額頭青筋暴凸:“她究竟是什麽人?!”

  “她……”葉姝瑟瑟發抖,淚光盈盈,轉頭朝何婉清看去。

  何婉清已經被狼衛們用布巾堵住嘴,卻仍在拚命掙紮,喉嚨裏嗚嗚有聲,淚眼中有漫天漫地的血色湧來,舅父(呼延緒)橫劍自刎時倒下的身軀,舅母和兩個小侄女被野利士兵殘殺時飛濺的鮮血,在眼前如熊熊大火般燃燒。

  “我問你她究竟是什麽人?!”赫蘭墨用力搖晃葉姝的身軀,暴怒的聲音如雷霆般震動她的耳膜,她隻覺腦中嗡嗡作響,全身骨頭幾乎散架,牙關不住顫抖,“她……她是……雲州都督……呼延緒的……外甥女……”

  “雲州都督呼延緒?”赫蘭墨眼睛一眯,目中掠過利劍般的寒光,“你為何瞞著我?!為何瞞著我把她留下?!”

  “她……她曾與如歌妹妹一起來劫走我,那個地道就是她告訴大嫂的,所以……所以我不敢告訴你……”葉姝知道瞞不住了,抖抖索索地說道,眼淚大滴地滾下蒼白如雪的臉龐。

  “劫走你?她是你大哥的人?!”赫蘭墨猛地將葉姝扯到自己眼皮底下,眸光冷厲如冰錐般刺進葉姝眼底,“你為何把這種人留下?還為此欺騙我?”

  “我……”葉姝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若說是為了阿奎,阿墨哥哥隻怕會更惱怒。

  “回答我!”見葉姝不肯說實話,赫蘭墨如火山般爆發了,雙目中怒火熊熊。

  “我看她可憐,所以收留她。”

  “看她可憐?你在騙我!”赫蘭墨竭力控製住情緒,對狼衛們命道,“先把這女人押到地牢裏關起來。”

  等所有人退下後,赫蘭墨才問葉姝:“究竟為何留下那女人,跟我說實話!”

  ————

  莫槐柔抱著女兒走來走去地拍哄,纖細的秀眉凝滿擔憂。

  她和赫蘭墨的女兒剛滿一歲,最近兩天,女兒長了滿臉滿身紅疹子,醫官來看了幾次,開了藥服下去也未見好轉,女兒不停啼哭,不肯吃東西。

  “可賀敦,左骨利侯到了!”門外的侍衛稟報道。

  “快讓他進來!”阿柔見女兒哭得好些,剛交給奶娘,女兒又哭起來,張開雙臂喊著要阿娘抱,阿柔無法,隻得重新抱過女兒輕拍。

  勁健有力的靴聲傳來,莫槐伏念金刀大馬地走進帳,在一張錦墩上坐下,雙手扶膝:“小妹這麽急找我有何事?”

  莫槐柔張了張嘴,正欲說話,低頭看了懷裏的女兒一眼,將本來要說的話生生吞了下去,猶豫片刻後,柔聲道:“你過幾日就要出征,都準備好了?”

  莫槐伏念微微詫異:巴巴地把我叫來就為了問這個?

  卻還是答道:“是。怎麽,小妹有何吩咐?”

  莫槐柔低頭看一眼女兒,見她安靜下來,便又問莫槐伏念:“父親在幽州還頂得住吧?”

  “放心吧,父親治理幽州甚是得法,自去年占領幽州,父親就加固了幽州幾座城池的城防。

  再者,咱們的糧草可以從遼西和柔玄鎮兩路過去。葉靖的糧道本來是水路並進,但如今冬季臨近,等運河結冰後,他就隻能放棄水路,隻剩一條糧道了。”

  阿柔點點頭:“他選擇這時北伐真是失策,不僅僅是糧草運送困難,冬衣的運送也困難。對了,大哥你負責截斷他的糧道,對嗎?”

  “正是,可汗命我從懷荒南下廣靈,再從廣靈往東南翻越五行山。”

  阿柔低頭看見懷裏的女兒睡著了,讓奶娘抱了下去,伏念這才注意到外甥女一臉紅疹子,忙關切地問道:“明珠這一臉的疹子是咋回事?請醫官來看了麽?”

  阿柔並不答他,眼望奶娘抱著小女兒消失在簾外,才對莫槐伏念道:“先不說這個,我今日找你是有要事,剛才明珠沒睡著,我不敢說。你別看明珠這孩子才一歲,會說的話可不少,如果去向她父汗學舌可就糟了。”

  莫槐伏念緊張起來:“什麽要事?”

  “你那個侍妾今兒一早刺殺可汗未遂,如今被可汗關在地牢裏審訊呢!”

  “什麽?!”伏念大驚失色,結結巴巴說道,“她……她……她為何要刺殺可汗?!”

  莫槐柔仔細地觀察大哥的神色,見他神色不像作偽,長睫半垂,不動聲色道:“大哥你不知道她要謀刺可汗?”

  “我當然不知道!知道我還會把她送到可汗身邊?!”伏念聲音提高,神情激動,阿柔忙豎起一隻春蔥玉筍般的纖指,示意他小聲些,伏念遂壓低聲音:“阿柔,我絕對沒有讓她刺殺可汗!我照你說的吩咐她陷害那妖婦,我已經買通了那支商隊的領隊,正準備親自去見他,這……這女人怎麽搞出這樣的事,如今可怎麽辦?她不會把咱們牽扯出來吧?”

  “牽扯出咱們也不怕,你就說你不知道她的來曆,本來她就是你打敗赫蘭那桓後、可汗賞給你的俘虜。”莫槐柔抿唇沉思,清豔眉目透出陰狠之色,“你一會還照舊去見那人,把那幅地圖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