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軍機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555
  赫蘭墨與各部酋長圍獵、宴飲結束,回到葉姝的宮帳時已是深夜。葉姝讓侍女們備了浴湯,親自伺候阿墨沐浴。

  氤氳蒸騰的熱氣中,阿墨浸在熱騰騰的溫水中,仰靠在浴桶邊緣,濃密烏黑的長發如流墨般鋪展水中,他微微閉上雙眼享受,任溫熱的水洗去一整天的勞累疲憊。

  葉姝拿了毛巾替他搓背,輕撫他肩背上沙場百戰留下的傷疤,從後麵摟住他的脖頸,親憐密愛地吻著他的耳垂:“阿墨哥哥在想什麽?”

  “在想我們的兒子……”阿墨長長地歎了口氣。

  葉姝有些歉疚,默默地用毛巾撥弄著浴湯,她想起何婉清告訴她,如歌為了讓小耗子喝上新鮮的羊奶,所以才寄居於長青圍營地。

  在新鮮羊奶的哺育下,小耗子飛快地長壯了。

  “小耗子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如歌妹妹答允過我,隻要她有一口氣,小耗子就不會有事!”葉姝安撫地從後麵抱住阿墨,將臉緊緊貼在他的頸窩。

  “小耗子?我怎麽越聽越像小耗子?不是小昊澤?”

  “額……”葉姝繞到他前麵,伏在浴桶邊緣,氤氳熱氣中,她的笑容仿佛霧中睡蓮,月下牡丹,明豔絕倫:“咱們的兒子就像一隻小耗子啊,他可醜了!”

  死女人終於願意說起兒子了!

  他每次問到兒子的事,死女人總是要他先殺伏念再說。

  “我們的兒子怎麽會醜?”赫蘭墨故意板了臉道,“我的兒子應該是草原上的雄鷹,怎麽會是一隻小耗子,以後不許叫兒子小耗子!”

  “可是他真的很醜啊,渾身皺巴巴的,皮膚紅黑紅黑的,細胳臂細腿的……”葉姝委屈地噘起了粉嫩的櫻桃小嘴,“就像一隻小耗子。”

  “那是因為不足月出生。”阿墨眼中漾起傷感與慈愛之色,“我本想派人把兒子接回來,可你哥與我斷絕來使,我派去晉國的使團都被攔截於邊境……”

  “那是因為你不還他幽州……雲州被你占了倒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二十年前雲州這片土地是鹿蠡部治下的,後來鹿蠡部被滅,先可汗與我父皇爭奪雲州,我父皇雪夜突襲先可汗老營,俘虜了我大嫂(赫蘭薈)為人質,才逼得先可汗讓出了雲州。”

  赫蘭墨點點頭:“我知道,正因為此,雲州這片土地更易於統治。這裏自古就是農牧交界地,生活著大量的胡族,雖然晉國統治這片土地時,也遷徙了不少漢人來此,但雲州仍是以胡族為多。

  幽州就不同了,中原王朝在那裏建州設郡已經幾百年,所居之民也多為漢人。這片土地很難統治,所以我派莫槐仁信鎮守此地。

  這些年莫槐部一直往遼河流域擴張,仁信經營遼西和遼東已久,常年與各族人打交道,漢語和各種胡語都十分精通,且又老成持重,處理各族糾紛極有經驗。

  自從我班師回頭曼山,幽州治下各郡縣連續發生百姓叛亂,反抗野利國的統治,都被仁信及時鎮壓。

  仁信對付叛亂極有手腕,恩威並施,首惡嚴懲,餘眾不問,且他知道如何籠絡當地豪族,如今他把幽州治理得次序井然,當真令我安心。”

  葉姝用毛巾撥弄著浴湯,低垂的睫毛在熱騰騰的蒸汽裏微帶濕潤,仿佛在風雨中折翅的蝶翼,沉重而又頹然。

  “妹妹……”他輕撫她柔嫩的臉頰,深遂藍眸中有情玉升騰,聲音微微帶上了沙啞,“進來陪我一起洗,我幫你搓背……”

  葉姝搖搖頭,神色淒迷:“我剛洗過了……”

  “咦,是誰小時候非要和我一起洗澡?每次來找我,隻要遇上我在沐浴,就在外麵不停地敲門:阿墨哥哥,我可以進來嗎?”赫蘭墨薄唇邊勾起一抹邪邪的俊美壞笑。

  葉姝羞得臉泛桃花:“阿墨哥哥就愛揭我的糗事……”手中毛巾一甩,打起浴湯四濺,阿墨在飛濺的水霧裏哈哈大笑。

  銷魂蝕骨的纏綿之後,葉姝緊緊摟著阿墨,將臉埋在阿墨頸窩裏用力嗅著,又滑到他胳臂下麵,臉埋在他的腋窩裏一動不動。

  阿墨看著她像小貓一樣蜷在自己腋窩下,心中不覺湧滿了憐愛與疼惜,聲音裏帶著情玉尚未褪盡的沙啞:“妹妹就愛睡到我的腋窩下,那裏都成了你專屬的地方了。”

  “就喜歡阿墨哥哥的味道。”她的聲音被他的腋窩悶著,嚶嚶唧唧地傳來。

  “胳肢窩的味道不怎麽好聞吧?”阿墨嘴角泛起了慵懶迷離的笑意。

  “我喜歡。”葉姝如癡如醉地嗅著阿墨的腋窩,依然舍不得離開。

  許久,她才從阿墨腋窩下爬上來,摟住他的脖頸,說道:“阿墨哥哥,我今天遇到以前定遠王府的婢女。”

  “哦?”阿墨微微抬眉,“我認識否?”

  “是你回草原以後,母後才買進府的。後來我們全家遷入京師,舊王府的奴仆遣散了大部分。

  這個婢女父母雙亡,孤身流落到肅州,進了秦樓楚館做歌伎。這次赫蘭那桓和赫蘭真打回草原,在肅州當地招募隨軍歌伎,她就跟著大軍到了長青圍。

  後來你突襲長青圍,她被俘虜,給莫槐伏念做了侍妾。今日出獵時我正遇到伏念正妻鞭打她,就救了她。以後讓她在我身邊伺候,可以麽?”

  赫蘭墨沒有太在意,點頭道:“好。”

  輕撫著她嫩滑的玉背,阿墨的眸光深沉下來:“妹妹,我過幾日想要東巡。”

  “東巡?”葉姝驚愕地抬起頭。

  “是的,一直都是莫槐氏在統領東邊部落,我想親自去巡視一番。”赫蘭墨胸中壯誌淩雲,深邃的眼眸在燭光下猶如波濤浩渺的大海,“如今遼東、遼西、幽州皆入我野利國版圖,這幾千裏的沃土有豐富的鹽鐵,有適宜農耕的沃野,又是南下中原的門戶,此誠帝王之資也!”

  心情激蕩之下,忽然間胸口一陣絞痛,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股鮮血從嘴角湧出,嚇得葉姝立起身子:“阿墨哥哥!你怎麽了?”

  赫蘭墨用手背抹去嘴角血沫,胸口滯悶,大口喘息,深深蹙眉:“大概是……最近……接見各部酋長……處理各種政務……未曾按時服藥……”

  “還是我哥那次下毒的餘毒?”葉姝聲音顫抖,擔心得臉都青了,忙用錦帕為阿墨拭去嘴角血跡,又朝帳外喊道,“寶日娜!寶日娜!”

  不久,一道身影在紫色鮫綃紗帳外跪下:“奴婢在,可汗、可賀敦有何吩咐?”

  “這些天是你在負責給可汗煎藥送藥嗎?你每日都按醫囑將藥煎好送到可汗的議事帳了嗎?”

  “是的,可賀敦。奴婢每日都按醫官囑咐將藥按時煎了送到議事帳。”

  “你有沒有看著可汗服下藥?”

  “這……可汗與眾酋長商議軍國要事,奴婢不敢久留……”

  葉姝蹙眉,擔心地望著還在咳嗽的阿墨,一邊為他輕拍背部,一邊朝外說道:“明日起我親自掌管可汗服藥之事。”

  ————

  葉姝留下何婉清之後,為了避免赫蘭墨懷疑,並不讓何婉清近身伺候,而是讓她做一些氈房外的雜活。

  不久,赫蘭墨起駕東巡,他帶了葉姝及後宮所有妃嬪子女一起伴駕同行。

  剛剛到達野利國的東庭伊罕山,就接到前線戰報,鎮守寅州的晉國彭城王葉靖,率兵突襲幽州首府範陽。

  鎮守範陽城的莫槐仁信派人來向赫蘭墨求救兵。

  赫蘭墨連夜召開軍事會議,不眠不休地與東方諸部落的酋長們商議援救幽州之事。

  這日,到了服藥時辰,赫蘭墨卻在召開朝議,葉姝便提著藥罐,帶了兩名野利侍女,來到赫蘭墨的議事帳。

  帳門口侍衛林立,戒備森嚴,領頭的聖狼衛德支向葉姝按胸躬身行禮,將葉姝帶到了議事帳旁邊的耳帳,打起簾子:“可賀敦請在此等候。”

  葉姝帶著兩名侍女一起進入耳帳,時值深秋,草原上已經下了第一場雪,耳帳中鏤雕虎狼紋的銅盆中碳火燒得正旺,隱隱傳來一簾之隔的議事帳中赫蘭墨與群臣議事的聲音。

  剛把藥罐放在爐子上溫著,突然聽得“親征”二字,葉姝心中一咯噔:阿墨哥哥又要親征?出征在外哪能按時服藥,他這餘毒始終不盡,若不好好調理隻怕後患無窮。

  心中不禁憂急如焚,忙靠近了氈簾,豎起耳朵聽議事帳中的說話。

  “此計甚好!”赫蘭墨讚許道,“讓他們以為是本汗親自前往救援。”

  葉姝舒了一口氣:阿墨哥哥並不是要親征,而是讓援兵打著虎豹騎的旗幟震懾晉軍,讓晉軍以為是赫蘭墨親自來援。

  “再派一路兵馬從廣靈南下往東,出五行山南口截斷葉靖後路。”赫蘭墨的聲音張揚著無比的自信與霸氣,“隆冬已近,葉靖此時北上幽州,若久攻不下,一旦寒冬來臨,冬衣不備,糧草難濟,必定隻能敗退……”

  葉姝等了許久,赫蘭墨議事才結束,回到耳帳見到葉姝,臉上不禁露出詫異之色:“你怎麽來了?”

  “你今日還有一次藥沒喝呢!”葉姝說著從爐子上擰起藥罐,將藥倒進碗裏,用銀勺攪著,抬頭見阿墨已經站到了鬆木書架邊,從書架上堆放的一卷卷羊皮地圖裏取了一卷,在書桌上攤開,仔細地閱看起來。

  葉姝端著藥碗走過去,燭光下,隻見桌上鋪著兩幅幽州一帶的地形圖,上麵標注著山川、河流、要塞和各種攻守標記。

  葉衡進行地方行政規劃改革以來,晉國許多州郡的地域和稱呼都變了。

  如今幽州歸於野利國,赫蘭墨結合晉國新舊二製又重新規劃了一番。

  葉姝見兩幅幽州地圖的標注各不相同,有點好奇,不由多看了幾眼。

  赫蘭墨抬頭接過藥碗時,見葉姝眼睛緊緊盯著桌上地圖,喚了一聲:“妹妹!”

  葉姝方才回過神來,將藥遞過去,赫蘭墨一飲而盡,藥碗還給葉姝:“你先回去,我再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