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當然不是上策。”伏念掃帚般淩亂的粗眉緊緊一皺，“告她一個裏通晉國如何？她本就是晉國公主，為她哥潛伏在我國做間諜是完全可能的。”

  莫槐柔不以為然地輕輕搖頭：“去年可汗南征之前，召開軍事會議，她恰在那時逃走，各部酋長都以為她是去給晉國通報軍機，可汗甚至說要斬她祭旗。

  可如今她還不是大搖大擺地回來了，前些日部落大會上，她和我分別立於可汗兩側會見各部酋長，各部酋長們雖然詫異，不也沒人表示異議麽？

  去年我安排的那個神巫，自從他說晉國公主是不祥妖婦之後，就莫名其妙地猝死了，而且死狀極其蹊蹺，沒有任何外傷致死的痕跡，就連醫官驗屍後都說不出死因。

  那之後就有流言說，神巫是因為觸犯可汗的天威，不敬赫蘭氏列祖列宗，才被天神懾了魂去。繼任的神巫再不敢胡言亂語，極力宣稱隻有可汗才是神在俗世的意誌。

  可汗這是要搞漢人那一套天命神授、君權至上，為此可汗還特地派人去西域請一位叫做慧儼的高僧來野利國宣講佛法。這是要削弱神巫的勢力，加強可汗自己的君權天威……”

  莫槐伏念點點頭：“既然如今可汗君威極盛，各部酋長和神巫都無法幹涉可汗的內宮之事，那麽，我們必須讓可汗本人相信那妖婦是間諜、始終心向母國。”

  莫槐柔歎口氣：“如何讓可汗相信？除非你有妖婦裏通晉國、泄露我國軍機的確鑿證據！”

  伏念眼中掠過一抹陰狠之色：“我有個侍妾，是突襲長青圍時俘虜的。這女子是原先晉國雲州都督呼延緒的外甥女，她和妖婦的那個奸夫有舊情。她因愛生恨，極是嫉妒那妖婦，再加上我告訴她，可汗被晉國攝政王下毒後，我奉命去追殺妖婦，妖婦的奸夫為妖婦擋了一矛，被我手下士兵誤傷致死。這侍妾對妖婦更加恨之入骨。你看我這侍妾能不能用上？”

  莫槐柔深邃濃麗的眼眸一亮：“果真？哥，你咋不早說！”

  伏念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舍不得你那侍妾？是個大美人？”莫槐柔微微挑了挑眉。

  伏念一雙虎目驟然翻起雪亮的恨意，狠狠地啐了一口：“沒什麽舍不得！阿柔你要用她盡管用，隻要能為阿月報仇，讓那晉國妖婦不得好死，區區一個侍妾何足掛齒！”

  ————

  秋天的頭曼山，漫山遍野都是野花野果，各種樹木深黃淺紅，色彩斑斕，仿佛一幅以金黃為底色的錦緞鋪展開來。到處飛瀑流泉，清溪山澗，潺潺淙淙，金色的秋陽從枝葉間隙漏下，點點碎金般閃耀。

  野利國的女子素習騎射，赫蘭墨的宮眷與各部落酋長的女眷們也組成了幾支獵隊，奔馳於色彩絢爛的山林間。

  葉姝自己有一支獵隊，由那步真率領一百名狼衛組成，不跟其餘女眷一起行動。

  練習袖弩提升了葉姝射箭的準頭，不多時，她的馬匹後已經掛了好幾隻中箭的獵物，她喜不自勝，越發策馬奔馳，興致盎然。

  剛轉過一處林子，忽然聽得前麵有女人尖利的斥罵聲，伴隨著鞭子的呼嘯聲。

  葉姝撥馬繞過灌木叢，見前方山石下聚著一群金鞍玉轡、錦靴華服的貴婦。

  其中一位身穿金色獵裝、滿頭珠翠的貴婦正在狠狠鞭打一個纖瘦女子。那女子跪在地上淒慘地哀嚎，不住地求饒，然而鞭子依舊如閃電般落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裂於女子的臉龐、脖子和前胸。

  葉姝皺了皺眉，不忍地別過臉——她認得那個貴婦，是莫槐伏念的正妻，室韋部的貴族女子。

  貴婦鞭打女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葉姝本不欲多管閑事，但是一想到伏念便心生恨意，有心要整治一下伏念的妻室，於是打馬上前，嬌叱一聲：“住手！”

  那貴婦回過頭來，見是葉姝，麵上露出一絲譏嘲和不屑。

  然而看見簇擁在葉姝兩側、威風凜凜的狼衛們，她勉強收斂臉上的輕視，微微蹲身行了個禮，聲音裏卻仍透著不遜：“怎麽，我教訓女奴，可賀敦有何指示？”

  這時，那被打得遍體鱗傷、衣衫碎裂的女子，嚶嚶哀泣著抬起頭來。

  葉姝登時驚呆了，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怎麽是你？”

  何婉清也呆住了，披散的亂發下，滿臉鞭痕，和著淚水流淌成血淚：“公主？！”她忽然向葉姝爬過來，淒慘地哀求，“公主救我！”

  “哦？”伏念的正妻一挑眉，饒有興味地望著這一幕，“原來是可賀敦的故人？可賀敦，這女人成日狐媚我家伏念，既是你的故人，不如你把她帶到身邊伺候，也省了她在我眼皮底下搔首弄姿，看得我心煩！”

  “公主救救我吧！”何婉清爬到葉姝馬前，不住地哀求磕頭，滿身衣衫已經被鞭打成碎縷，裸露出血肉模糊的鞭痕，沾染了血汙的亂發粘在臉頰邊，慘不忍睹。

  葉姝萬分為難，何婉清曾參與慕奎劫走自己的行動，自己如果把她帶在身邊，阿墨哥哥肯定不會允準。

  但是何婉清是阿奎生前當做妹妹般愛護的人，若扔下不管，阿奎在九泉之下必不瞑目。

  阿奎是為我而死的，就當我報答阿奎救命之恩吧！

  “你起來，跟我走吧。”葉姝一咬牙，開口道，抬眸看了伏念的正妻一眼，“我把她帶走了。”

  那貴婦厭棄地瞥了何婉清一眼，撫了撫胸口：“謝天謝地，以後終於不用看見這個狐媚子了。”

  “那步真，給她一匹馬騎。”葉姝側頭吩咐。

  何婉清感激不盡地重重磕頭：“多謝公主，公主大恩大德，奴家沒齒難忘！”

  ————

  狩獵結束，葉姝把何婉清帶回自己的宮帳，讓侍女給何婉清洗了身子，又讓人請藥帳的醫官來給何婉清治鞭傷，安排何婉清住在一間侍女的帳篷。

  “公主，阿奎究竟怎麽死的？”何婉清塗完傷藥，合衣躺在榻上，雙眼含滿淚水望著葉姝，哽咽著問道。

  “是莫槐伏念殺的！沒想到你竟委身阿奎的仇人！”葉姝恨得咬牙切齒，看了一眼何婉清鞭痕遍布、塗滿傷藥的臉，心中升起憐憫，神色緩和下來，“不怪你，你一個弱女子也無法為阿奎報仇。莫槐伏念武功太高。”

  何婉清卻在心裏狂呼：阿奎是被你害死的！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阿奎為了救你而死，你卻這麽快就忘了他，居然打扮得如此脂濃粉豔！野利國侵占我國土，奴役我百姓，你卻仍甘心事敵，過得如此快活！你既然不能勸阻蠻酋南侵，就當以身殉國，你實在不配做我大晉的和親公主！

  然而麵上卻不露絲毫，隻是哀哀悲泣著，突然從床上翻身起來，撲通跪在地上磕頭：“公主，我的親族都已亡盡，我無家可歸，求公主收留我！”

  她哭得極其悲慘，心中充滿了強烈的仇恨：我的親人都是被赫蘭墨的士兵殺死的！赫蘭墨攻下雲州後縱兵大掠一整天，後來才在當地文士的勸說下，假模假樣地約束軍紀，寬待百姓，收買人心……

  葉姝十分為難，問何婉清道：“莫槐伏念知道你的真名和家世麽？”

  何婉清搖頭：“我哪敢告訴他！我騙他說，我是肅州當地的民女，因父母雙亡，又無親戚可依，便隨軍做了軍妓。”

  “他不知道你曾跟如歌一起來劫走我？你不是跟如歌一起住進那桓營中的嗎？”

  “他不知道，那桓營中的士兵沒幾個見過我。隻有如歌因為容貌太美，又帶著個孩子才引人注目。在黑駝山接應我們的那幾個武林人士，夜襲那晚都逃出去了。”何婉清說道。

  葉姝點點頭，俯身扶她：“你快起來吧。如果莫槐伏念不知道你是和阿奎一起來救我的人之一，那麽可汗也不會知道，我要留下你就有希望了。我就跟可汗說，你原本是我定遠舊王府裏的婢女，後來才流落到肅州的。我和你多年未見，這是自你離開王府後初次重逢。”

  “我明白！”何婉清喜極而泣，抹著眼淚，重重地叩下頭去，“多謝公主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