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章 愛如刀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4125
  “我要殺了他!還我的阿奎!還我的阿奎!”她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甚至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任憑雨水劈頭蓋臉打在臉上,拚命嚎叫掙紮,近乎癲狂地亂抓亂咬。

  赫蘭墨見她如此,強烈的心痛與怒意,在胸中一陣陣翻騰,激起一股腥鹹的血直往喉嚨裏湧,又被他用盡全力咬牙忍住,握住她的雙肩發狂般搖晃,怒吼如獸:“孩子呢?!你他媽心中隻有你的奸夫,把我們的孩子弄哪去了!”

  葉姝被他搖晃得牙齒咯咯打顫,全身骨頭都快要散架,頓時一口氣上不來,兩眼一翻,軟軟地倒在他臂彎裏,昏死過去。

  “妹妹!妹妹!”赫蘭墨緊緊抱著她痛聲呼喊,又轉頭對最近的狼衛暴吼,“快把本汗的玉獅子牽來!”

  狼衛牽來坐騎,赫蘭墨抱著姝兒躍上馬背,緊緊將她擁在懷裏,在雨中風馳電掣地打馬向城裏飛奔,臨走前命聖狼衛那步真留下,繼續抓捕來救姝兒的晉國人。

  回到雲州城,赫蘭墨抱著姝兒衝進呼延府葉姝的臥室,對驚慌失措迎上來的侍女們大喊:“拿一張大浴巾墊在床上!燒上炭盆和熱水!”

  他將渾身濕透的姝兒放在浴巾上擦幹,發現她下麵血流如注,心痛擔心得渾身都要爆炸。

  剛為她擦洗幹淨,墊上厚厚的棉帛,穿好衣衫,秦大夫冒雨趕來了,匆匆脫下雨披,來不及擦幹打濕的頭發,便坐在姝兒床邊,將手按在從床帳內伸出的蒼白玉腕上。

  秦大夫凝神聽了一會脈搏,疏淡的眉頭越擰越緊,赫蘭墨緊緊盯著大夫的臉,眼裏的焦灼也跟著越來越濃。

  秦大夫從錦凳上站起,正要說話,抬頭看見赫蘭墨,整個人一怔:一向威風凜凜的可汗,此刻整個人狼狽至極,渾身濕透,滿頭發辮散開,濕淋淋地披在肩上,臉色暗紫,唇色發青,牙關在不住打顫。

  秦大夫大吃一驚,探手去拿赫蘭墨的脈搏:“可汗莫不是中毒了?”

  誰知赫蘭墨用力甩開秦大夫的手,怒吼:“快說她怎麽樣!”

  秦大夫被他掀得一個踉蹌,扶住桌子角穩住身形,歎口氣道:“公主兩日前剛生產,未得好生養息,如今又在風雨中顛簸,以致下血淋漓不盡,無甚大礙,隻需善加調理即可……”

  赫蘭墨剛剛長舒了一口氣,突然又一把抓住秦大夫,眼中射出電光:“兩日前剛生產?這麽說公主確實生下了孩子?可是她剛九個月,這孩子會不會先天不足?”

  “可汗可否將小王子抱上來,老朽為您看看。”

  “小王子?我根本沒見到我的孩子!”赫蘭墨悲苦地慘然一笑,“公主不肯告訴我孩子去哪了……”

  “這……”秦大夫額頭滲出了冷汗,“也有可能孩子……”

  “孩子怎麽?”赫蘭墨用力攥住秦大夫胳臂。

  秦大夫痛得直咧嘴,勉強答道:“也有可能孩子沒保住……”

  “九個月了還會保不住?!”赫蘭墨神情大痛。

  “早產時因胎膜早破,有可能會導致胎兒窒息,所以早產兒常常生下來就是死胎……”秦大夫戰戰兢兢說道。

  “死胎……”赫蘭墨臉色灰敗,腳步踉蹌了一下,突然捂著嘴劇咳起來,等這一陣咳嗽過去,他攤開手掌,掌心觸目驚心的血色讓他心頭驟然一寒。

  “可汗,你……”秦大夫上前兩步,抓住赫蘭墨手腕搭上他的脈搏,當下渾身一震,顫聲道:“你……你中的是舞蓮散的毒?此毒極其霸道,你服用的是何解方?”

  赫蘭墨讓人把葉衡給的解藥拿上來給秦大夫過目,秦大夫將藥丸掰碎嚐了一點,點點頭:“藥方沒錯,但是此毒容易滯留血脈中,需要進一步調理養息,否則餘毒未盡,將來後患無窮。可汗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解藥還有幾粒,帶藥來的人說,每日一粒繼續服用。”赫蘭墨不太在意地說道,眼睛盯著床帳內那個昏睡的身影,滿目痛楚擔憂。

  “服藥的同時仍需好生養息,切不可再奔波勞累!”秦大夫叮囑道。

  但赫蘭墨顯然沒把秦大夫的叮囑放在心上,他心不在焉地應著,撩開床帳摸了摸葉姝的額頭,驚惶地喊了起來:“大夫,她發燒了!”

  “無妨,無妨。剛剛生產,創口未愈,又淋了冷雨,必會發熱。老朽開幾副藥給公主。”秦大夫坐下來寫藥方,寫了幾個字,抬起頭來,見赫蘭墨伏在葉姝枕邊,蹭著葉姝蒼白的臉,發出低低的哽咽,秦大夫搖搖頭,低頭繼續寫藥方。

  ————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夢裏始終在下雨,無止無盡的暴雨如天河倒流,大片大片地傾落到她臉上,很快變得粘稠而又腥熱——落到臉上的,竟不是雨水,而是血水……

  無止無盡的鮮血不停地湧出來,她用盡了全力想要堵住他胸口那個血窟窿,絕望而又無助……

  阿奎……阿奎……別走……別丟下我……

  她猛地坐起來,直愣愣地瞪著眼睛坐在那裏。

  “妹妹,你醒了?”驚喜的聲音傳來,床帳撩開,露出一張憔悴擔憂的臉,眸中盛滿深切的關懷。

  葉姝散亂的目光緩緩落在赫蘭墨臉上,幹裂蒼白的唇蠕動著,喃喃喚道:“阿奎……”眼淚跟著連串地滾落。

  赫蘭墨守護她幾日幾夜,她醒來第一句話竟又是呼喚那個奸夫,登時又痛又怒,一把抓住葉姝的胳臂,厲吼:“孩子呢?咱們的孩子呢?!”

  赫蘭墨訊問了那日前往捉拿葉姝的士兵,他們說,當時衝出來的除了葉姝和慕奎,還有另外兩個女人。士兵們為了捉拿葉姝為可汗換取解藥,都往慕奎和葉姝衝過去,那兩個女人趁機衝殺了出去。

  赫蘭墨又問,那兩個女人是否抱著孩子。士兵們回答:那天雨大,那兩人穿著雨披,看不清楚她們身上是否有孩子。

  赫蘭墨忙派兵前往附近繼續搜捕,卻沒有找到那兩個逃走的人半點蹤影。

  “孩子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葉姝,你給我透句話!我是孩子的父親!”赫蘭墨大怒之下連名帶姓地呼喊她,用力搖晃她單薄虛弱的身子。

  “你殺了莫槐伏念,我才告訴你孩子的事!”葉姝被他搖晃得發絲披散,眼神狂亂,狀若瘋婦,咬牙切齒地一字字道。

  “你心裏就隻有那個奸夫嗎?”赫蘭墨再也忍不住,握拳的雙手劇烈痙攣,眼底竄動著狂怒的火焰,“你那該死的大哥,在兩君會盟時給我下毒,我因為擔心你,不顧毒傷未愈,冒雨趕回來,你不關心我一句,就隻心痛你那個奸夫!”

  “阿奎是為保護我而死的,莫槐伏念要殺我,是阿奎替我擋下了那支長矛!那矛是衝我來的,莫槐伏念假傳你的諭令,就是為了殺我為大妃報仇,你明白嗎!”葉姝蒼白的臉上淚珠滾滾,流露出極度的悲憤。

  赫蘭墨心痛欲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你聽我說,妹妹,莫槐伏念聲稱他是奉了咄祿的命令。咄祿是我的狼衛,帶著我的令牌前來傳令,如今找不到咄祿,我怎麽給莫槐伏念定罪?以何罪名殺他?”

  “那麽咄祿去哪了?”葉姝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厲聲質問。

  “我至今沒有找到他!”

  “肯定被莫槐伏念藏起來或者被滅口了!顯然這就是莫槐伏念的陰謀!為何還不能殺他?”

  赫蘭墨隻覺自己快要崩潰,對著葉姝大吼:“沒有咄祿這個重要人證,我就這樣殺了功勳卓著的莫槐伏念,如何能服眾?一旦莫槐部叛亂,整個遼西、遼東、幽州都有可能易手於人,你明白嗎?!”

  “我知道莫槐氏對你的重要。”葉姝慘淡一笑,淚落如雨,“就像當年我母親背後的蘇氏之於我的父皇。你不要再給我看你手上的指環,也不要再說什麽昊澤比阿榮、阿盛重要,我不要聽這些話。莫槐伏念都要殺我了,你還要保他,阿墨哥哥,你的心中,江山社稷遠遠勝過我……”

  “那麽我們昊澤又在哪裏?!”赫蘭墨抓住葉姝雙肩狂暴地搖晃,“你心中隻有你的奸夫,何曾有我?你到現在都不肯告訴我孩子的下落!”

  “我還是那句話,你何時殺了莫槐伏念,我何時告訴你孩子的下落。”葉姝毫不相讓地咬牙道,美眸死死瞪著他。

  “你!”赫蘭墨額頭青筋暴突,冰藍的眼中殺機迸射,驀地伸手狠狠掐住她細柔的脖頸。

  她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隻有縈著淚水的睫毛在輕顫,讓他想起她小時候,隨時隨地趴在桌子上都能睡著,他便在一旁悄悄看她。

  她的睫毛又濃又翹,隨著清淺的呼吸輕顫著,像墨蝶的翅膀,美到了極處。還有那晶瑩白嫩的肌膚,紅豔豔的櫻桃小嘴,都是那樣誘人,他悄悄地靠近她,迷戀地嗅著她呼出的香甜氣息,好想好想親她一口,卻又不敢,最終隻敢沾一點她嘴角流出的亮晶晶的口涎,放進嘴裏嚐著……

  她是他從小就愛著的女孩啊,是他整個少年時代全部的夢想……

  想到此,他鬆開了掐住她脖頸的手,她整個身體癱軟下去,趴伏在床沿大口喘氣,劇烈地咳嗽。

  他眼裏浮起一層水霧,聲音哽咽沙啞:“妹妹,我們的昊澤,他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他在哪裏?你告訴我好嗎?”

  她咳得雙眼通紅,淚珠滾滾,撫著胸口喘息著道:“你先殺了莫槐伏念!”

  赫蘭墨胸膛劇烈起伏,鼻翼翕張,狠狠盯視了她片刻後,猛地站起身,掉頭而去。

  ————

  赫蘭墨剛走出房間,就有狼衛來報:葉衡派了使者來催促赫蘭墨將兵馬撤出雲州和幽州。

  赫蘭墨派狼衛去向葉衡要解藥時,曾表示會撤出雲州和幽州。葉衡給了他解藥,他卻一直未兌現承諾。

  赫蘭墨冷笑一聲,命狼衛前往各處駐軍地,召集各部落酋長前來議事。

  赫蘭墨對他們說了此事,整個議事廳炸開鍋般沸騰起來。

  各部酋長和將領都義憤填膺,大罵晉國不守信義,大晉號稱海內共主,天朝上國,竟在兩君會盟和議時下毒,手段如此齷齪卑劣,我們何必要守信撤軍?

  等各部酋長的情緒稍稍平緩,赫蘭墨方才慢慢說道:“本汗為了換取解藥才不得不說讓出雲州和幽州,這話當然不作數。晉國背盟使詐,就算我能容忍,我的馬刀也不能容忍!”

  下方傳來各部酋長雷鳴般的轟然應和聲。

  赫蘭墨抬起雙手作了一個往下壓的動作,眾人立即噤聲,赫蘭墨繼續道:“然則,我們也不能馬上回絕他們。而要先拖著,假裝與他們談判。我們可以說,是你們攝政王毀約下毒在先,故而,雲州和幽州我們隻能讓出一處。”

  各部酋長麵露困惑之色,廳中一時間寂靜下來。

  赫蘭墨掃視一圈,英俊的臉上浮起淡淡笑意,往後靠在虎皮王座上:“讓晉國攝政王自己選,是要雲州還是幽州。葉衡起初肯定是兩州都要,那就和他談,一直談到他答允隻要一個州,然後再派使者和他討價還價,看他是要雲州還是幽州。”

  “可汗的意思是……”

  “兩國和談期間,所有兵馬都是按兵不動的,包括侵入我西南境的那支赫蘭那桓護送赫蘭真回草原稱汗的兵馬!”赫蘭墨藍眸中散發出凜冽的殺意,“他們目前駐守在長青圍草原,朱邪部被迫退到了安布拉川。本汗準備親率虎豹騎,出其不意襲擊長青圍,把赫蘭那桓和赫蘭真這兩個投靠異族的敗類,驅出我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