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從破敗窗戶湧進的夏日陽光，葉姝低頭看著臂彎裏剛吃飽了奶水的兒子，他正滿足地砸吧著嘴，細瘦的小手小腳舞動著。

  葉姝隻覺濃濃的母愛充盈了整個身體，雖然因為早產，兒子瘦小得像一隻小耗子，渾身皺巴巴的，皮膚發紅，一點也不好看，但她卻是越看越愛，俯下臉親了親兒子吹彈得破的嬌嫩麵頰。

  “昊澤……”葉姝輕輕呼喚，小嬰兒似有所覺，慢慢睜開了一隻眼睛，他的睫毛很長，微卷，陽光映進他清澈的瞳仁裏，眸心漾出一點點藍色的光暈，美得像夢幻。

  “你這個小耗子，眼睛跟你父汗小時候一模一樣！”葉姝驚歎道，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還擔心兒子太醜，阿墨哥哥又要多疑了。

  阿墨哥哥……

  一想到孩子父親，葉姝不由擔心起來，將兒子哄睡了，她讓俞秀娥把慕奎叫進來。

  慕奎踏進房門，見葉姝靠著墊高的棉枕，半躺在臨時鋪了毯子的土炕上，那個皺巴巴的小嬰孩就在她身旁靠裏的一側睡得十分香甜。

  慕奎心中溢滿了對姝兒的疼惜，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那樣絕色的女子，因為生育的痛楚，臉色變得極蒼白，本就雪白的肌膚更是接近透明，原本鮮豔的唇色也變成淡粉。

  我的姝兒，懷著孕都要顛沛流離，竟然在荒村草屋裏生下孩子……

  姝兒，如果你肯嫁給我，又怎會受這麽多苦難？

  “阿奎……”葉姝聲音略帶嘶啞地喚道，“你過來。”

  慕奎在炕頭坐下，他剛坐下，葉姝就握住了他的手：“阿奎，告訴我大哥到底要怎樣加害阿墨哥哥？埋伏刀斧手麽？阿墨哥哥武功高強，帶去會盟的又是精兵，之前雙方都派斥候探查過，大哥沒法埋伏刀斧手，隻有一個法子就是——下毒！我猜對否？”

  慕奎深深垂下頭：“我真的不知道……”

  葉姝掙紮著坐起來，慕奎慌忙去扶她：“師傅，你快躺下。”

  “你還認我是你師傅就快告訴我，我大哥是不是要給阿墨下毒？！”葉姝神情激動起來，指甲幾乎掐進慕奎手背的皮膚。

  慕奎隻得點了點頭：“攝政王在歃血的酒裏下了毒……”

  葉姝狠狠咬牙：“果然，果然！大哥……他心中隻有大嫂，連我和孩子都不顧了！”

  “他這不是派人救你了嗎？”慕奎底氣不足地說道——他其實也十分反對攝政王夫婦這種做法。

  “救我？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父親，救我出來又有何用？”葉姝往後絕望地靠在枕上，淚珠一串串滾落。

  “姝兒，我願意做你孩子的父親！”慕奎鼓起勇氣說道，滿目深情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你曾經答允嫁給我，還算數麽？”

  葉姝用手背抹了淚，抓住慕奎的手：“阿奎，你幫我去給阿墨哥哥報訊好嗎？”

  “赫蘭墨不是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麽？早就到樂陽山了吧，此刻去肯定來不及了！”

  “來得及的，即使阿墨哥哥中了毒，以他二十多年的上乘內功修為，隻要閉氣阻滯血脈流動，不會那麽快發作的！我大哥甘為攝政王，可見是一個把親情看得重於權位的人！你隻要告訴他，如果阿墨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他必定會給你解藥的！”

  慕奎驚愕地望著葉姝，半晌無言。

  “阿奎，求你了！”葉姝緊緊抓著他的手，淚如雨下，“算我求你了！我這輩子還從沒求你幫過忙！”

  慕奎轉過臉去，神情痛楚：“我知道師傅對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當初我們在略陽公府過得十分快活，我那時就想過，以後要讓你永遠那樣快樂。

  可你總是跟我說起赫蘭墨，心心念念隻有他，我雖有心要給你幸福，卻沒有勇氣開口。後來，你終於嫁給了你魂牽夢縈的男人，卻過得並不快樂！”

  慕奎轉過臉凝視葉姝，眼裏有點點晶瑩的水光閃爍：“姝兒，你不是一個渴慕榮華富貴的女人，你隻想要兩人長相廝守。而赫蘭墨是一個誌在天下、野心勃勃的男人，他和你終究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阿奎……”淚水從葉姝淒美的容顏連串滾落，她將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著，又展開雙臂攀住他的脖頸主動吻他的臉龐，鼻子，最後吻上他的唇，“可是如果阿墨哥哥真的被大哥毒死了，我……我又怎麽能快活地度過後半生？”

  “好，我為你去救赫蘭墨！”慕奎賭氣似地推開葉姝，站起身就往外衝。

  葉姝往後靠在枕上，望著慕奎的背影，淒然淚下，小昊澤被吵醒了，在旁邊哇哇地啼哭起來。

  “小昊澤……你這個小耗子！快別哭了，你再哭，娘親也要哭了！”葉姝一邊輕輕抱起兒子，抱在懷裏輕拍著，一邊解開衣衫喂奶，眼睛始終望著慕奎背影消失的方向。

  慕奎迅速收拾好行囊，牽著馬從葉姝窗外行過：“師傅，我走了！你和小昊澤保重！”

  葉姝抱著昊澤靠在炕頭，輕聲道：“小耗子，叔叔救你父汗去了！”

  陽光隨著慕奎策馬遠去的背影漸漸沉落，濃墨般的烏雲籠罩了荒村，俞秀娥用幹奶酪和幹魚給葉姝燉了催奶的湯端過來，抬頭望了一眼天色：“突然變得這麽陰沉，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仿佛為了回應她的話，天邊突然響起一個炸雷，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昊澤哇哇地哭起來，葉姝正端著湯碗喝湯，俞秀娥忙把昊澤接過去輕拍：“哦哦，不怕，不怕，是雷公電母在吵架哦……”

  這場雨一下就是數個時辰，如歌也進屋避雨，卻並不走近葉姝，孤身斜靠著搖搖欲墜的破門，兩手抱胸望著屋外的大雨。

  葉姝知道這個妹妹性子冷僻，也不介意，主動招呼：“小歌，來喝粥啦！”又對昊澤道：“小耗子，叫二姨喝粥！”

  “小耗子？”俞秀娥一口粥湯差點噴出來。

  “你不覺得他像一隻小耗子麽？這麽小，哭聲這麽弱。聽說給孩子取賤名容易養活。再者他父汗給他取名昊澤，叫起來不就像‘耗子’？”葉姝把兒子放在炕上，一邊給他換尿布，一邊笑盈盈地說道。

  伴隨著嘩嘩的雨聲，整間草屋都是葉姝嬌俏的笑語，連一向性子冷漠的如歌都轉過臉來，對姐姐淺淺一笑。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凝結在嘴角。接著足尖一點，身子如飛燕掠水，縱躍而起，投入了雨中。

  “怎麽了？”俞秀娥和葉姝同時驚問。

  嘩嘩的雨聲中，似乎傳來了馬蹄聲，接著是一聲長長的駿馬嘶鳴，如歌扶著一個人從雨中奔入房中。

  ——竟然是午後剛離去的慕奎！

  他大口地喘氣，渾身濕透，不停往下淌水，站的地方迅速積了一灘水。

  “師傅……有大隊的野利兵……朝這邊過來了……領頭的是莫槐伏念！”

  “莫槐伏念？！”葉姝大驚，抱著昊澤的手下意識地用力，昊澤痛得哇哇大哭，葉姝卻顧不上拍哄兒子，驚恐得聲音都變調了，“難道阿墨哥哥已經……”

  “先別想著你的阿墨哥哥了，咱們快跑吧！他們離這裏隻有半裏地了！”慕奎焦急如焚地喊道。

  俞秀娥為難道：“可是公主剛生產兩天，這身子……”

  “姐姐跟我騎一匹馬吧，我保護你！”如歌主動叫道。

  “不！”葉姝將哇哇大哭的兒子交給如歌，“妹妹，替我保護昊澤！”

  “師傅跟我騎一匹馬！”慕奎從牆角包袱裏翻出一件雨披，包裹住葉姝的身子，將她抱了起來。

  俞秀娥迅速收拾了藥箱和行囊，率先出去牽馬。如歌將昊澤用繈褓包了，綁在自己胸前，然後穿上雨披。昊澤太小了，如果不是他在不停啼哭，根本就看不出如歌的雨披下還有個孩子。

  就這樣，如歌抱著昊澤，慕奎抱著葉姝，各自背著一個行囊，一齊衝進了嘩嘩的大雨中，俞秀娥已經牽來了三匹駿馬等在院子裏。

  暴雨如注，電閃雷鳴，一行人剛翻上馬背，卻聽見隱隱約約有馬蹄聲和刀兵之聲，從雷雨轟隆隆的聲音裏傳來。

  “他們是從東邊來的，往西邊走！”慕奎發一聲喊，三人立即拽動韁繩，朝西邊冒雨打馬而行。

  一路泥水飛濺，大雨如注，即使有雨披遮擋，眾人的頭發和臉龐也很快被淋濕了。

  剛奔出十幾步，隻見前方雨幕中人影憧憧，喊聲隱隱，不知多少人馬迎麵而來。

  “不好，西邊也有人馬！他們把這裏包圍了！”慕奎惶然喊道。

  “小歌，小耗子交給你了！”葉姝靠在慕奎懷裏，強撐著虛弱的身子對如歌淒厲地大喊，“一會你隻管衝出去，不要管我們！”

  她微弱的聲音被雷雨轟轟的聲音淹沒，但武功高強、聽覺勝過常人的如歌聽見了，她大聲地回答姐姐：“姐姐放心，隻要我有一口氣就不會讓小耗子被他們抓去！”

  葉姝聽得她的回答，鬆了一口氣，瓢潑大雨淋得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索性閉上眼靠在慕奎懷裏。

  “他們在那邊！快追上去！”雷雨中傳來野利語的喊聲，夾雜著尖銳的利器破空之聲。

  幸好狂風暴雨讓箭矢失了準頭和力量，葉姝感覺到慕奎用力一勒韁繩，身下坐騎高高躍起，躲過了穿過雨簾射來的箭矢。

  接著，慕奎抱住她的一隻手臂驟然收緊，馬背劇烈起伏，慕奎縱馬向對麵的人馬衝過去。

  耳邊忽然有令人膽寒的兵器撞擊之聲，葉姝在雨柱衝刷下艱難地睜開眼，白茫茫的大雨中不知有多少人馬，刀劍縱橫，人影紛飛，噴濺的鮮血猶如雨幕中盛開的紅花。

  突然，一道耀眼的寒光迎麵刺來，鮮血挾著雨水飛濺，慕奎的身子跟著劇烈一抖，葉姝魂飛魄散地叫道：“阿奎！你受傷了？！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