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祿並沒有遵照赫蘭墨之令奔雲州城而去，而是快馬加鞭徑直趕到交漳城，出示令牌後直入城中見到了駐守此地的莫槐伏念。

  咄祿將事情一講，伏念眸中迸出陰狠的殺意：“那晉國妖婦殺我妹妹（大妃），我必報此仇！”

  他起身對咄祿大禮拜下：“咄祿兄若助我報仇，將來我必有厚報！”說著又命人抬了兩箱金銀珠寶上來給咄祿。

  咄祿早就收受莫槐伏念不少賄賂，如今赫蘭墨有兩個兒子都是莫槐部公主所生，阿柔又貴為可賀敦，咄祿對伏念自然無所不從，二人合計之後，一起策馬趕到雲州城，徑直入城求見駐守此地的神鷹騎統帥德博溫。

  咄祿對德博溫說：“晉國攝政王葉衡給可汗下了毒，可汗回來路上毒發，全靠深厚內功暫且阻滯毒性，特命我等趕回來捉拿晉國公主為人質，去向葉衡換取解藥。”

  德博溫認識咄祿，知道他是赫蘭墨身邊心腹狼衛，又見咄祿拿出了令牌，當下也不懷疑，立即帶兵趕到葉姝住的內院。

  正巧遇到索莫派人來找德博溫，說是剛才有人把葉姝劫走了！

  原來，索莫等狼衛被侯希光引到前院，侯希光武功雖高，到底寡不敵眾，最終被擒，卻一個字不肯吐露，這時索莫才突然意識到中計，趕回內院一看，葉姝已經不在房中。

  伏念一聽，大叫不好，遂將可汗中毒、命人回來捉拿葉姝去換解藥的謊言一說，索莫大急，命狼衛們在整座呼延府尋找，卻不見半點蹤影。

  雲州城守將德博溫立刻下令封鎖各處城門，派兵在雲州城中各處展開搜尋。

  ————

  此時，雲州城外一座荒村小院中，正傳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用力！用力！再加把勁！”藥王穀的女弟子俞秀娥正在為葉姝接生。

  破敗的草屋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煮藥的苦澀氣息，如歌端起一盆被鮮血浸紅的汙水，疾步走到門口往外一潑，然後迅速走進灶房，何婉清忙從灶上的大鍋舀水到盆裏。

  正往土灶裏添柴的慕奎抬起頭，焦急如焚地問：“公主怎麽樣？那個女弟子到底有沒有給人接生過？”

  如歌輕輕橫他一眼：“秀娥姐可是肖穀主最得意的女弟子，我父皇指定她來救姐姐，還會有錯？”端著熱水，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何婉清吐了吐舌頭，對慕奎笑嘻嘻道：“蘭陵公主性子好冷，你別惹她。”

  慕奎狠狠瞪她一眼：“都是你惹的禍，害姝兒早產！”

  “她拿刀逼我，我還不能反抗嗎？”何婉清氣得用力扔下手裏的水瓢，鍋裏的燙水飛濺出來，濺到慕奎臉上，燙得他叫了一聲，何婉清撲過去抱住他，心疼道：“燙著你了？我看看！”

  “夠了，你讓我省點心吧！”慕奎不耐煩地推開她，這時，一聲令人驚悸的慘叫傳來，慕奎再也顧不得何婉清，衝出灶房，焦急大喊：“師傅！”

  如歌正要起身攔他：“喂，男人不許——”忽然一聲微弱的兒啼聲傳來，伴隨著俞秀娥歡喜的聲音：“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

  如歌回過頭，見俞秀娥染滿鮮血的手裏捧著一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東西，不禁睜大了眼睛。

  她是第一次見到初生的嬰孩，沒想到這麽小——想必是早產兒的緣故。

  “給……給我看看……”葉姝微弱的聲音傳來。

  “你等一等，我把臍帶剪了，再給孩子洗幹淨……”俞秀娥聲音柔軟。

  慕奎幾個跨步到了葉姝枕邊，單膝跪下為她輕輕擦拭額頭和脖頸濕淋淋的香汗：“師傅，你受苦了……”

  “阿奎……你實話告訴我……我大哥是不是……要害阿墨哥哥？”葉姝渾身力氣都用盡了，拚命撐著一口氣，吃力地問道。

  慕奎見她虛弱至此，哪裏還敢嚇她，眨了眨眼睛騙她道：“我不知道。師傅，我是奉你父皇和母後之命來救你，兩國交戰，你父皇和母後惦記你的安危，又聽秋姑說你與赫蘭墨已生嫌隙，特命我等來救你！”

  葉姝搖搖頭，輕輕閉上眼睛：“阿奎在騙我……阿奎撒謊我能看出來……”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令阿奎心如刀絞，正要再解釋，俞秀娥抱著清洗幹淨、用繈褓裹著的嬰兒過來了。

  孩子嚶嚶地啼哭著，由於早產，他比足月的孩子小得多，哭聲也細弱得多。

  “給我……抱抱他……”葉姝微弱的聲音響起，慕奎連忙讓開，俞秀娥把孩子放進葉姝懷裏，葉姝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隻能艱難地用手指頭輕輕觸了觸孩子紅撲撲的小臉，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她已經二十六歲了，才第一次做母親。

  “他好醜啊……”葉姝臉上綻開幸福的笑容，讓她蒼白失血的臉像蒙了一層柔和的光輝，“皺巴巴的……我聽母後說……我大哥一出生就是白白胖胖的……”

  “那是你大哥在你母後肚子裏養得好！不足月的嬰孩或者瘦小的嬰孩，皮膚容易發皺，慢慢養一段時日就好了！”俞秀娥笑微微說道。

  葉姝點了點頭，安心而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好累，我睡會兒……”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到處一片昏黑，無邊無際的黑暗讓她覺得寧靜而又溫暖，耳畔隱約傳來各種聲音，讓人聽不真切，似乎是嬰兒在啼哭，凝神去聽似乎又沒有了。

  阿墨哥哥，是我們的昊澤嗎？

  葉姝開始不自覺地朝發出啼哭的方向轉動緊閉的眼睛，這時她聽見一個尖利的女聲：“她都睡了一整天了，王妃派了人在黑駝山接應咱們，她這樣睡下去，接應的人馬還會等咱們麽？”

  男人凶惡的嗬斥聲隨後響起：“我讓你去知會他們一聲你又不去，既然不去你就閉嘴！”

  “你不肯陪我去啊！”

  “我一步也不會離開師傅！”

  “好，好，那我自己去！”

  葉姝覺得男子的聲音很熟悉，想了一會，她喃喃地發出微弱的呼喚：“阿奎……”

  “師傅！”慕奎立刻扔下何婉清奔到葉姝床邊跪下，“你睡醒了？有沒有何不適？”

  “我的昊澤呢？我聽見他在哭……”葉姝緩緩睜開眼睛，俞秀娥趕緊把昊澤抱過來給葉姝，慕奎給葉姝背後墊了兩個棉枕，扶葉姝起來半躺著，俞秀娥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在葉姝臂彎，“公主可以給孩子喂奶了，小公子餓壞了！”

  葉姝驚訝地抬起眼睛：“我自己喂奶？”

  她長在帝胄之家，自幼見到母後生下弟弟妹妹，都是交給奶娘哺乳，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但凡生了孩子的婦人都有哺乳能力。

  俞秀娥笑了：“沒料到公主會早產，咱們也沒有帶奶娘來，這周圍荒無人煙，哪裏去找奶娘。”

  “可是，我哪來奶喂孩子？”

  “公主可以試試，我也可以幫公主試試。”俞秀娥老成地說道，“我見過穩婆給婦人催奶的手法。”

  葉姝一臉懵懂，眨巴著眼睛：“怎麽試？”

  “額……公主得把衣衫解開。”俞秀娥滿額黑線。

  “啊？”葉姝愣愣地開始解衣衫，突然發現慕奎就杵在麵前，透白的臉上頓時飛上了兩片嬌豔的紅暈。

  慕奎一怔，忙咳了兩聲轉過頭去，心裏想：姝兒，你羞什麽，我都看過了……

  他走出屋子來到院子裏，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耀天地，荒蕪的院子雜草叢生，一抹高挑曼妙的身影在齊膝的荒草中飄忽出沒，耀眼的劍光縱橫飛舞。

  ——是慕如歌在練劍。

  慕奎抱臂看了一會，身後的草屋裏傳來葉姝驚喜歡快的叫聲：“哇，你瞧他吃得多開心！”

  慕奎心裏泛起一陣酸楚，這時，馬嘶聲響，何婉清牽著馬、背著行囊從屋後走出來。

  “清兒！”慕奎喚了一聲，“你真的要走？”

  何婉清瞪了他一眼：“我們來之前王妃說好派人在黑駝山等我們，現下我們耽擱了，還是我去說一聲吧。”

  如歌和慕奎都寸步不敢離開葉姝，俞秀娥懂醫術，更不能擅離，隻有何婉清能去一趟黑駝山和接應的人接頭。

  慕奎有些歉疚，走過去拉住何婉清的手：“清兒，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凶了。路上多保重，盡量避開野利人的巡邏兵。”

  “我不會怪你的，小殊哥哥！”何婉清踮起腳，飛快地在慕奎臉頰邊親了一下。

  慕奎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何婉清卻露出得逞的笑容：“我走了！你也保重！”

  何婉清翻上馬背，一拽馬韁：“駕——”

  駿馬撒開四蹄奔出去，何婉清又回過頭深情地望了慕奎一眼，慕奎笑著對她揮揮手。

  那笑容俊秀清逸，像水晶般在陽光下閃著瑩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