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父仇(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025
  肅州都督府正堂,燈火通明,酒饌俱陳。

  “父汗對我都沒有對赫蘭墨那樣好!因為我母親經常和父汗鬧情緒,一看見父汗寵愛可賀敦(阮湘),我母親就吃醋,一吃醋就跑回娘家摩提氏部落,每次還把我們兩兄弟也帶走,導致我們常年與父汗分居,沒有機會得到父汗親自教誨。可是赫蘭墨卻是父汗手把手教的騎射!”幾杯烈酒下喉,赫蘭真眯起眼睛望著燭火,慢慢說起往事。

  坐在首席的赫蘭薈聽到這裏,明豔絕倫的眉目燃起了烈火般的仇恨與憤怒,“啪”地將玉箸拍在餐桌上:“這事我記得,赫蘭墨剛到王庭,父汗就向所有人宣布,赫蘭墨是他流落在外的兒子,冊封赫蘭墨為大王子。

  當時許多人不服,左右賢王的兒子都曾向赫蘭墨挑戰,赫蘭墨近身搏擊功夫無人能敵,然而,他卻不會騎射!

  不會騎射,這在草原上是無法想象的!中原把我們叫做‘引弓之族’,我們草原上三歲小兒都會騎射!”

  聽到這裏,坐在那桓夫人下首的慕奎將酒杯一頓,激動地插言道:“沒錯!我們常用‘控弦百萬’形容草原帝國,卻用‘帶甲百萬’形容中原王朝。一個是控弦,一個是帶甲,其中差別可見一斑!”

  赫蘭薈點點頭,道:“赫蘭墨從小被父皇(奕六韓)關在一所小院中,不給他馬騎。所以,赫蘭墨雖然練就了超強內力和近身搏擊功夫,但卻不會騎射!

  他來到王庭之後,是我父汗手把手教會他騎射!父汗都沒有親自教過我的兩個弟弟騎射!”

  晶瑩的淚水順著赫蘭薈冰雕雪刻般的臉龐無聲地滑落,仿佛絕美玉雕上的裂痕:“接著,父汗又把虎豹騎交給赫蘭墨統領,虎豹騎啊——父汗嘔心瀝血訓練的兩支精銳之一,一支是狼師,一支就是虎豹騎!

  父汗滅迭次部時,赫蘭墨統領虎豹騎為先鋒,迭次部治下的第二大氏族莫槐部前來投降,他們沒有到父汗的金帳投降,而是私自去找赫蘭墨。

  於是有人偷偷跑到父汗那裏進讒言,說赫蘭墨私自接見莫槐氏的首領,還收受了莫槐氏好多禮物。

  父汗將那個講赫蘭墨壞話的人殺了頭,首級送到赫蘭墨那裏。這般信任與榮寵,卻最終換來赫蘭墨無恥的背叛!”

  那桓夫人提起鎏金銀酒壺,親自給赫蘭薈斟了琥珀色的美酒,聲音低緩地說道:“赫蘭墨心機深沉,善於收買人心。我夫君(赫蘭那桓)原先也被赫蘭墨籠絡,一直不明真相。後來還是嶽參將勸降我夫君時說出了先可汗被弑真相……”

  說到這裏看了慕奎一眼,“所以我夫君回來後就開始暗中調查,才知道當初阿須拔作亂居然是赫蘭墨暗中挑唆的……”

  赫蘭薈聽到這裏,緊攥的指節咯吱作響,明麗的瞳眸浮起一層血色:“父汗欲效仿漢人官製和兵製進行改革,但父汗知道變法改製的難度,一直在籌謀萬全之策。

  赫蘭墨這個狼崽子一邊在我父汗耳邊陳述兵製改革的重要,力勸我父汗逐一收回各部落兵權。

  一邊又悄悄在赫蘭氏王公們之間散布流言,說我父汗即將要收回各部落兵權,包括赫蘭氏各大王公的獨立兵權,建立中原王朝那樣的統一兵製。

  可憐我父汗被他蒙蔽,竟不知赫蘭墨早就有奪位野心。即使沒有我父汗那個愚蠢的偏妃,赫蘭墨遲早也會篡權!”

  赫蘭真聽姐姐罵自己的生母愚蠢,剛端起的酒杯一顫,酒水差點潑出來,慚愧地深深垂了頭,怯怯看了姐姐一眼:“我母親確實是被利用了。那晚,阿須拔突然率兵攻打王庭,我和弟弟尚在熟睡中,還不知道怎麽回事,母親就跑進來讓我和弟弟乖乖呆在氈房不要出去。

  戰鬥打了一整晚,第二天我們聽母親說,可賀敦(阮湘)和她的長子、次女都被阿須拔逮住了,關在地牢裏,說是準備用他們去要挾父汗。

  當時赫蘭氏元老們都以為父汗要把他們的兵權收歸一統,他們不願意交出兵權,所以阿須拔作亂得到了他們的支持。

  再加上可賀敦在王庭沒有什麽勢力,誰都知道她並非大晉宗女,即使她死於非命,大晉也不會和我們絕交。

  所以,可賀敦和她的兒女被阿須拔挾持,並無人站出來救他們。當時唯一可以保護他們的,除了父汗留下的狼衛,就隻有赫蘭墨的虎豹騎。赫蘭墨卻佯裝不敵,故意放阿須拔的士兵衝進了可賀敦的斡兒朵!”

  淚水在赫蘭薈美豔的臉上蜿蜒成河,她抬起衣袖狠狠抹掉眼淚:“可惜我當時已經嫁到了晉國,若我在,父汗怎會把守衛王庭的重任交給赫蘭墨!”

  那桓夫人歎息一聲,道:“當時誰能想到赫蘭墨有奪位之心呢?那時人人都以為先可汗的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才是角逐汗位的人選。”

  赫蘭薈點點頭,看了弟弟一眼:“也怪我們姐弟不夠團結,互有猜忌之心,才讓赫蘭墨那個狼崽子漁翁得利。”

  赫蘭真忙道:“我曾勸母親去救可賀敦和阿昭、阿苓,母親和阿須拔通奸已久,隻有她能偷到阿須拔的令牌。

  可是母親反而將我抽了一頓鞭子,說我吃裏扒外,說我不護著她這個沒有丈夫疼愛的可憐女人,倒去護著可賀敦那個狐狸精,還讓侍衛把我綁在立柱上,不許我出氈房一步。

  又過了幾日,我突然聽到氈房外的侍衛們驚呼:可汗回來了!可汗回來了!

  原來是父汗帶著狼師殺回來了!

  我原以為父汗會率領狼師把王庭這幫混蛋打得屁滾尿流。

  可是,因為可賀敦和阿昭、阿苓在阿須拔手裏,父汗竟然讓狼師駐紮在王庭六十裏外,自己單槍匹馬地回到了王庭!

  我在氈房裏看不見外麵的情形,但能夠聽到外麵的動靜,我聽見父汗內力雄渾的聲音震動天地,他大聲斥責阿須拔,讓阿須拔把可賀敦和阿昭、阿苓交出來。

  然後我隱約聽見阿須拔的吼聲,他讓父汗下馬,把武器放在地上,可能怕父汗身藏暗器,他又讓父汗脫掉全身衣褲,隻穿褻褲,然後讓士兵上前綁了父汗,才肯放了可賀敦他們。

  之後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再然後就響起了驚心動魄的驚呼聲,是父汗掙脫了捆綁,瞬間殺人奪馬,搶了兵器,護著可賀敦他們殺了出去。

  緊接著是萬千弓箭齊發之聲、雜亂奔騰的馬蹄聲和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夾雜著一聲聲慘叫……

  鋪天蓋地的喧囂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這時,母親驚恐萬狀地奔進來,像瘋子一樣披頭散發,一進帳就癱軟下去伏地痛哭,一邊捶地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喊:

  阿部稽,你這個蠢貨,你本可以跑掉的啊!你都殺出重圍了,為何還要衝回來救你的傻兒子!我給你生了兩個比牛犢子還健壯的兒子,你不疼愛,她給你生的兒子是個白癡,你卻當個寶貝一樣,為了救他你命都不要了!”

  沉浸在回憶中的赫蘭真滿麵悲愴,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父汗殉難的場景,但是一想到母親當時肝腸寸斷的模樣,不禁悲從中來——母親其實一直愛著父汗吧,和阿須拔勾搭隻是賭氣吧……

  赫蘭薈也已經悲不可抑,手肘撐在餐桌上,以手掩目,任淚水如雨點般灑滿衣襟。

  她的雙胞胎哥哥因為幼時頭部受到撞擊,一直不會說話、也不會騎馬。

  但是那天,當阿須拔的追兵趕上來,哥哥從馬背掉落後,竟喊了一聲:“父汗!父汗救我!”

  一直不會說話的赫蘭昭,平生第一次喊出了“父汗”。

  阿部稽肝膽俱裂,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回去救兒子……

  那桓夫人見姐弟倆都沉浸於悲傷中,忙出來開解:“王妃節哀,我家夫君曾受先可汗大恩,故而他一查出先可汗被弑真相,立即義無反顧歸順聖朝,絕不再為赫蘭墨那個背主篡位的惡狼效力!”

  “都怪母後豢養了這頭惡狼!”赫蘭薈咬牙切齒,她對婆婆蘇葭湄埋怨頗深,“現在好,這頭惡狼不僅背叛我父汗,也背叛了大晉,還把晉陽妹妹(葉姝)傷成那樣!我聽說妹妹本來逃脫了他的魔爪,現在卻又落入了狼窩?”

  赫蘭薈看向慕奎,慕奎一顫,抬起悲傷的眼睛,聲音裏充滿難以抑製的痛惜與自責:“王妃,末將無能,在刀楞山中了赫蘭墨的誘敵之計,被赫蘭墨生擒,晉陽公主為了救我才又回到那個惡魔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