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紅箋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372
  赫蘭墨剛率兵離開,杏兒悄悄進來對葉姝附耳道:“公主,剛才奴婢聽見聖狼衛索莫吩咐手下,去把西北角小院那個人送走。應該是可汗走之前下的命令,說要把那人扔到定遠西邊的蟠羊山,那人好像受了重傷,可汗下令把那人扔到荒山野嶺任他自生自滅……”

  葉姝大驚失色地坐了起來,杏兒忙扶住她:“公主您慢點,仔細身子!”

  葉姝嘴唇輕顫:“那人會不會是阿奎?”

  杏兒睜大眼睛:“會嗎?”

  “杏兒,雲姐姐(那桓夫人)說你武功不凡,所以才把你給我。你能不能跟蹤他們去看看是否阿奎?”葉姝美麗如星的眼眸眨動著,靈動俏麗,楚楚可憐,令人不忍拒絕,“你見過阿奎的,對吧?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杏兒點頭道:“我還記得他,他到肅州府借兵時我見過他。”

  杏兒去了不久後回來悄悄稟報葉姝:“應該就是阿奎,我沒看清他的五官,但那臉型和身量很像。他傷得很重,昏迷不醒,他們已經把他抬上車從西角門出府了,我聽他們說會從西門出城。”

  葉姝臉色大變,緊緊抓著柔軟的狐皮暖被,喃喃道:“春寒料峭,他又受了重傷,這樣扔到荒山野嶺,等於是要他死啊!阿墨哥哥,你答允我放過他,就是這樣放過?”

  葉姝一咬牙,支著臃腫的孕身下床:“杏兒,給我磨墨。”

  葉姝提筆在紙上畫了一幅圖交給杏兒:“你按照圖紙上我紅筆標注的路線走,可汗的藥帳就建在這裏,你去藥帳偷偷拿一些治傷的藥,然後也從西門出城……”

  杏兒為難道:“可是我沒有令牌,要出城不是那麽容易,我雖然會些武功,但是城門守衛極其森嚴,來的時候我就注意看過。”

  葉姝蹙眉一想:“聖狼衛索莫身上有令牌。”

  杏兒嚇得直擺手:“聖狼衛武功極高,勝過普通狼衛數倍,我怎可能從他那裏弄來令牌?!”

  葉姝知道,聖狼衛一共隻有四個,分別統領四支狼衛隊,以前是欽陵統領的那一支負責保衛自己。

  如今是這個叫做索莫的聖狼衛保衛自己,這個索莫比欽陵冷漠得多,對自己的絕色容顏幾乎視而不見。

  葉姝凝眸想了一瞬:“這樣吧,杏兒,你先去藥帳,除了偷一些傷藥,再看看有無蒙汗藥或者麻沸散之類,我請索莫進來喝酪漿,然後把他藥倒,你就可以趁機偷他的令牌,你看如何?”

  “公主……這……” 杏兒有些畏怯地看著葉姝,“都督夫人(那桓夫人)讓我保護你的安危,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有危險?”

  葉姝清麗的容色驀地冷厲:“這些野利人占我江山,侵我國土,殺我百姓!阿奎曾經帶兵抗擊逆虜,騷擾敵軍糧道,保衛定遠重鎮,是國之義士!為了救阿奎,就算我以身犯險又如何?”

  杏兒一凜:“是!我這就去!”

  杏兒回來時,暮色已濃,房中點了蠟燭,葉姝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兩人趕緊把杏兒偷到的蒙汗藥放進酪漿裏。

  “去請索莫進來吧,就說我有話問他。”葉姝極力地平複了緊張的情緒。

  索莫進來了,他個子極高極瘦,四肢瘦長,整個人像一根長長的竹竿,窄長的臉十分冷酷,鼻子細長,臉側有一道刀疤。

  “可賀敦。”索莫行了個按胸禮,臉上像戴著麵具,沒有一絲表情,眼睛冷酷得好像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

  葉姝請他坐下,讓杏兒在他手邊的幾案放上一碗酪漿。

  葉姝故意問了一些關於小可賀敦阿柔的問題,似乎是擔心自己以後回王庭的境遇。

  索莫一律回答:“屬下不知。”放在他手邊的酪漿,他也一次都沒有動。

  葉姝咽了口唾沫,起身拿起榻邊梅花朱漆小幾上的銀碗,啜飲了一口酪漿。

  酪漿把她的紅唇滋潤得嬌豔誘人,她淺淺地綻開一抹笑靨,燭光照耀下清豔奪目,妖嬈嫵媚,映得滿室生輝:“說了這麽久的話,聖狼衛也渴了吧,趁熱把酪漿喝了吧!”

  索莫目中映入她的絕色麗容,有一瞬間恍惚,忙垂下眼瞼,定了定神,伸手端起銀碗,碗中酪漿泛起細微的漣漪……

  索莫將一碗酪漿咕嘟咕嘟喝光,一抹嘴站起身,躬身行禮:“若可賀敦沒有什麽吩咐,屬下告退了!”

  葉姝和杏兒瞪大眼睛,愣愣地看著索莫甩著發辮、步履穩健地大踏步走了出去。

  兩人麵麵相覷,葉姝問:“你偷的是蒙汗藥嗎?為何他喝了啥事沒有?”

  “藥囊上麵貼的都是漢字,又不是野利字,我應該不會認錯啊!”杏兒吐了吐舌頭,“會不會是此人內功太深,尋常蒙汗藥對他無效?”

  葉姝呆在那裏,心中五味雜陳:看來阿墨哥哥留下保護她的,都是武功極高的聖狼衛。

  比如欽陵,朱邪部追兵捉拿他們時,欽陵一人幹掉了二十多個朱邪部酋長的精銳侍衛……

  阿墨哥哥培養出這樣優秀的聖狼衛,肯定非常不易,我奪了他的欽陵,他也沒有怪罪我,又把最好的狼衛給了我。

  他這般愛護我,我還要不要救阿奎?救阿奎是不是對不住阿墨哥哥?

  可是,阿奎身受重傷,被扔到深山老林,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管嗎?

  葉姝咬著下唇,內心激烈掙紮,嬌豔的容顏在搖晃的燭影裏籠了令人心碎的淒楚。

  杏兒凝神看她,沉思著道:“公主,沒有令牌,奴婢也可以試試,不過要等明早開城門的時候了。今早咱們進城時,我看見野利人在城裏抓了好多百姓當民夫,幫他們修築城防。奴婢想,不如我明天混進那些民夫裏,然後尋機跑掉……”

  “可以麽?”葉姝望著杏兒,遲疑不決。

  “應該沒問題的。奴婢明早就去城門附近見機行事。”

  “可是等到了明天,阿奎就不知道被他們扔到蟠羊山的哪裏了。蟠羊山那麽大,即使你能順利出城去蟠羊山,也不見得能找到阿奎……”

  “這……是這個理……”杏兒惘然道。

  葉姝沒有再提這件事,直到第二天,杏兒一覺醒來,走進臥室伺候,卻發現葉姝靠坐在床頭一動不動,蒼白得透明的容顏掛著晶亮的淚痕,猶如風雨打落的潔白梨花。

  “公主你……你一夜沒睡?你是有身子的人,胎像又不穩……”杏兒急道。

  葉姝朝外看看,示意杏兒關上房門,抓住杏兒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杏兒,你還是替我跑一趟蟠羊山,去尋找阿奎。你把傷藥、幹糧和防身武器帶給他……”

  葉姝支著臃腫的孕身下床,把打包好的包袱遞給杏兒,又從桌上拿起一張絳紅信箋折好了塞進杏兒衣襟:“把這個給阿奎,他就知道你是我派去的。”

  杏兒走了兩天後,沒有傳來任何音訊。其餘伺候的侍女,葉姝一直不準她們進入房內,因而竟無人發現杏兒失蹤。

  又等了幾天,葉姝才故意嚷嚷自己房裏少了貴重的首飾,定是杏兒偷了首飾跑掉,命索莫派人尋找杏兒。

  索莫派了兩名狼衛四處尋找,也沒有找到杏兒,葉姝由此推測杏兒應該是成功逃脫了。

  又過了些日,一天,忽然下起了春雪,本來已經回暖的氣候突然氣溫驟降。

  葉姝在蓮青色合歡紋小襖外,披了一件紫貂小坎肩,係一條銀紅團鳳紋錦緞長裙,站在廊下看雪。

  定遠很少在二月底還下這麽大的雪,風吹著漫天雪絮,如梨花朵朵漫無邊際地盛開。

  這時,葉姝聽到風雪中隱隱傳來馬嘶聲,接著有一騎踏雪而來,在院門口翻身下馬,對門口守衛說了幾句什麽,整個院落一下子沸騰起來。

  “可汗打了大勝仗!”

  “晉國五萬官軍一敗塗地!”

  “據說敵軍統帥於闐被咱們可汗親手斬落馬下!”

  值守的狼衛們雖不敢離開崗位,卻互相大聲相告,歡聲如雷,滿麵喜色。

  就連長著一張死人臉的索莫,眉梢都泛起了喜色和驕傲。

  狼衛們盡情歡呼,唱起了雄壯激昂的野利民歌,那是牧民們編的歌謠,歌頌他們的大可汗赫蘭墨的。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對大可汗的敬仰與驕傲,雄渾高昂的歌聲在風雪中久久回蕩。

  葉姝靠著廊柱,望著那些欣喜若狂的狼衛,隻覺狂風卷著雪片撲在臉上,仿佛是千萬柄利刃紮進肌膚,徹骨寒冷。

  阿墨哥哥,你親手殺了於闐叔叔?!

  那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於闐叔叔啊!小時候於闐叔叔還指點過你武功!

  數日後,赫蘭墨凱旋班師,回到定遠。

  安頓完大軍,處置完軍務,舉辦過慶功大宴,夜深後他才回到葉姝住的小院。

  這所院落被層層狼衛森嚴把守,門口守衛見了赫蘭墨,軍靴擦地,整齊劃一地行了軍禮。

  赫蘭墨頭戴金貂王冠,數條彩珠結成的發辮披散肩頭,耳垂下掛著金光閃閃的大金耳環,襯得他五官更加深刻俊美,有如雕塑。

  一身紫色錦緞長袍,腰係金紋大帶,領襟和袖口都鑲著貂毛,身姿修長英挺,氣勢奪人,渾身散發大勝歸來、不可一世的王者之氣。

  然而,剛踏進院門,索莫迎上去,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什麽,又掏出一張絳紅的信箋交給他。

  赫蘭墨借著廊下風燈的光線,展開那張絳紅信箋細看,臉色頓時陰沉如鐵石,兩簇森森的寒焰從眼底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