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情敵對決(4)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4150
  仿佛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好多次拚命想要醒來,卻像有什麽沉沉壓在胸口,眼皮重得怎麽都撐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腫脹的眼皮終於撐開一條縫。

  “醒了,快去稟報可汗!”有人急迫地高呼。

  接著,急促的腳步聲遠去。

  一片昏暗中有明亮的光線透進來。

  “參見可汗!”許多人的聲音畢恭畢敬地響起。

  接著是勁健如豹的靴聲——內功極其深厚之人才有的靴聲。

  眼前再次昏暗模糊下去,有個高瘦挺拔的人影靠近,慕奎能感到這個人身上散發著強烈的威勢。

  慕奎拚命想要把眼睛睜得更大,卻吃力地再次合上了眼皮,沉入了昏昧之中。

  再次醒來時,周圍燭影憧憧,空氣裏充斥著煮藥的熱氣,還混雜了陳舊的灰塵氣息。

  有個人就坐在離他的床榻不遠、鋪著白虎皮的高背大椅中,坐姿霸氣威嚴,兩手交握於腹前,頭微微勾著,冷冽的目光在那雙深邃藍眸中幽幽閃動。

  慕奎渾身一凜,意識逐漸清晰,這時他聽見那人說話了,聲音低沉渾厚,充滿了磁性,震顫在空氣裏:“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慕奎喉結牽動想要說話,卻扯動了胸膛的傷口,一陣幾乎無法忍受的劇痛傳來。

  “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是我睡了十四年的屋子,也是我和姝兒以前一起看書,吃點心,睡覺,玩耍的地方……”赫蘭墨一字字緩緩說道,聲音裏飽含無邊無際的深情與回憶。

  “你……你攻下定遠了?”慕奎腫脹的眼皮急劇眨動,掙紮著迸出一句嘶啞的問話。

  赫蘭墨冷笑:“你們攝政王懼怕邊疆之軍過重,當政後裁撤了二十幾萬邊軍,還將原來的幾個大州分割成許多小州,邊疆兵力分散,各不從屬,固然改變了前梁時豪族擁兵過重的弊端,卻也導致定遠這樣的重鎮居然隻有不到一萬守軍,而附近有駐軍的州郡也不能夠及時前來救援。前些日你騷擾糧道,使本汗難以專心攻城,如今沒有你的騷擾,定遠自然旦夕可下。”

  慕奎心中驚懼:赫蘭墨對大晉軍政如此了解,此人隻怕不僅僅是想南下搶掠,而是打算入主中原!

  “畜生……你屠城了?”慕奎顫聲問道。

  赫蘭墨沒有回答他,聲音冷得如三尺寒潭:“告訴我姝兒在哪,否則你別想活著走出去!”

  “你休想,我絕不會告訴你的!”慕奎雙目血紅地瞪著赫蘭墨,牙齒咬得格格響,“你把姝兒傷成那樣,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裏!”

  “是我傷害她,還是你這個該死的混蛋引誘她鑄下大錯!”赫蘭墨手臂一揚,空氣中響起尖銳的撕裂聲,烏金皮鞭如一條金色遊龍竄出,狠狠抽在慕奎身上。

  慕奎胸口的衣衫連著傷口的繃帶霎時崩裂,鮮血迸濺,他蜷縮著身子滾到了床榻裏麵,嘶聲大喊:“我沒有引誘她,我們是兩情相……”

  “兩情相悅”還未說完,又是一鞭狠狠抽來,慕奎的脊背登時衣衫碎裂,綻開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兩情相悅?兩情相悅,你為何不正大光明地向她表白,或者找我決鬥?你隻敢趁我不在,偷偷摸摸地勾引我的妻子!第一次我放了你,誰知你又來第二次!因為你,姝兒兩次墮胎!這就是你對她的愛?!”

  伴隨著這一句句沉澱已久的悲怒斥罵,赫蘭墨將慕奎從床上拖下來扔在地上,金色的長鞭發出刺耳的嘯叫,一鞭接一鞭抽得慕奎滿地打滾,一道道血肉模糊的血痕綻裂於慕奎的脖頸、胸口、脊背……

  “第二次我們什麽也沒做!”慕奎一邊蜷縮著身子滿地打滾,一邊聲嘶力竭地狂喊,“姝兒說她不能再對不起你!那個孩子是你的!混蛋,是你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這就是你對她的愛?”

  呼嘯的鞭聲忽然停住了,赫蘭墨手中的烏金皮鞭緩緩垂落於地,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背光的高峻身影仿佛凝固成一尊石像,唯有喉嚨裏發出怪異的類似野獸的嗚咽。

  忽然,風聲驟起,他手中的鞭子再次呼嘯著掠過去,帶著無盡狂怒與恨意重重落下,濺起紛揚的碎裂衣衫和一片刺目的血霧:“還不是因為你這個混蛋跑來私會我妻子!”

  慕奎體無完膚地倒在地上,渾身衣衫破裂,皮開肉綻,胸口那道本已愈合的刀傷崩裂,血流如注,在他身下蜿蜒。

  赫蘭墨丟下鞭子,鄙夷而又厭惡地俯視他半晌,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室外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他生活十四年的小院。

  十餘年過去,這所荒廢的王府已是雜草叢生,朱漆剝落,唯有清冷的月光灑在厚厚的積雪上,泛起慘白的光芒。

  依稀間他仿佛能看見那個小女孩從一地月光裏奔來,眸燦如星,笑靨如花,甜甜地呼喚:“阿墨哥哥!”

  跑著跑著,她長大了,長成傾國傾城的少女了,曳著一地陽光奔來,青絲飛揚,裙裾飄舞,胸前波濤洶湧,香汗淋漓地撲進他懷裏:“阿墨哥哥,快,快把我藏起來,別讓妘妹妹找到我!”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如一隻靈巧的小貓咪躥到他的床上,鑽進被窩藏了起來。

  許久,從被子裏慢慢探出一個小腦袋,烏漆漆的秀發、粉潤潤的小臉,鮮嫩得像一瓣初開的荷花:“妘妹妹走了麽?”

  “沒有。”阿墨搖頭。

  吐了吐舌頭,那個小腦袋倏地縮回了被窩裏。

  許久,又慢慢探了出來:“這回走了吧?”

  “沒有。”

  小腦袋倏地縮了回去,但很快又探了出來,朝門外張望,突然,她坐起來指著阿墨:“好啊,你騙我!妘妹妹在哪呢?”

  阿墨嘴角逸出一絲淺淺笑意。

  姝兒嘟起小嘴,從床邊隨手抓了個燭台扔過去,阿墨準確地接住:“那你還不出來,悶不悶?”

  她卻把被子往上拉,深深地嗅了嗅,陶醉地閉上了眼睛,又把自己整個埋進了被窩裏:“我睡一覺。”

  “你怎麽瞌睡這麽多啊?”阿墨扶額。

  “被子裏有阿墨哥哥的氣味,我舍不得離開……”她喃喃地自語,翻個身香香甜甜地睡了,“你哪也別去,我醒了看不見你會哭哦!”

  ……

  “可賀敦!可賀敦!”

  聽到熟悉的聲音,葉姝撩開車簾望去,隻見一名少年英姿勃發地策馬踏雪而來,一直奔到她車窗邊才勒馬停下,攀著車窗笑逐顏開:“可賀敦,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你,履冰,你長這麽大了。”葉姝悲喜交加,“我已經不是可賀敦了,你就叫我姝姨吧!”

  “不對,應該是叫姝姐吧?”一抹爽利清悅的女聲傳來。

  葉姝見那桓的夫人也馳馬近前,雪原上的風吹拂她的發辮,依舊那般英姿颯爽,容光煥發,可見自從投降大晉,他們夫妻日子過得很好。

  葉姝嫣然一笑,嬌豔嫵媚:“你才比我大六歲,履冰當然該叫我姨!”

  那桓夫人爽朗大笑:“哎,我們兩個還拘禮什麽,履冰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履冰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說道:“若是按照晉國的習慣,該叫嶽夫人吧?嶽叔叔說你們已經訂親了,隻等他打贏這一仗就娶你呢!”

  葉姝微微一怔,片刻後才想起來慕奎化名嶽殊,周圍人都叫他“嶽參將”。

  那桓和夫人將葉姝接進城後,葉姝才知道,慕奎前幾日已經領兵出發了。

  葉姝在那桓夫人的院子裏住了下來,那桓夫人把正房讓出來,還撥了最得力的侍女服侍葉姝,又請了城裏著名的坐堂醫師給她安胎。

  葉姝在那桓府中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期間她多次問起前方戰事和慕奎的消息,得到的回答都是慕奎捷報頻傳,安然無恙。

  這天,那桓前來辭行,他接到攝政王葉衡下發的軍令,讓他帶兵從封喉嶺出塞,與涼州刺史率領的羌人義從軍一起,聯合西邊的薛延部,總共三路兵馬,從背後襲擊赫蘭墨。

  另外,龍崗郡的郡守嚴柬之禦敵有方,被葉衡擢升為延州刺史,抵禦野利右骨利侯。

  此外,葉衡還派了定國公於闐、彭城郡王葉靖各領一支兵馬出征,於闐北上寧州,直接麵對赫蘭墨主力,葉靖兵指東北以解幽州之圍!

  那桓領兵出征不久,肅州府收到消息——定遠淪陷了!

  一時間整個北疆震動!定遠是寧州州府所在,又是大晉龍興之地,也是寧州南部的重鎮,扼守北疆南下瀛關的要道!

  就在定遠失陷消息傳來不久後,那桓的夫人來見葉姝,沉默許久之後,她攤開手心給葉姝看一樣東西。

  葉姝目光落在那樣東西上,整個人悚然一驚——是阿奎送她的小玉鞋的另一隻,阿奎用繩子係了掛在脖頸裏,朝夕不離身。

  離開射虎隘口的前一晚,阿奎摟著她睡覺,她還看見他戴在脖頸裏。

  葉姝抓住那桓夫人的手腕,臉色慘白,紅唇顫抖:“阿奎怎麽了?快告訴我,阿奎怎麽了?”

  那桓夫人沉重道:“可汗從定遠派人送來這個,說……說……”

  “說什麽?”葉姝著急得聲音都變調了。

  “說可賀敦如果想要戴這項飾的那個人不死,就親自去見可汗……”那桓夫人蹙眉重複了使者的話語,悲憫的目光逡巡在葉姝臉上。

  “好,那我去!使者還在麽?”

  “還在等回音。”那桓夫人說道,微微遲疑,“公主真的要去?”

  “為何不去?可汗不是說了要我本人去才放了阿奎麽?”葉姝扶著榻沿欲起身,侍女忙趕過來扶她。

  那桓夫人的目光落在葉姝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可是……這個孩子……”

  慕奎跟那桓夫人說這孩子是他的,雖然那桓夫人有些疑惑,卻從未戳破。

  葉姝苦笑道:“這個孩子,是可汗的……”

  “我早就猜到了,隻是……”那桓夫人目中盛滿擔憂,“可汗會信麽?他可是曾經殺死過你的孩子……”

  “不管他信不信,我也必須去。國土淪陷,社稷瀕危,阿奎有性命之憂,不管為了哪一樣,我都要親自去見他!至於這個孩子……看它自己的造化吧……”葉姝眼裏的淚水凝成堅定的光芒。

  ————

  因為有肅州都督府的通關文牒,葉姝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經過尚未淪陷的州郡,進入了野利軍隊占領的淪陷區。

  狼衛快馬進入定遠城稟報赫蘭墨,說接到了葉姝,即將抵達定遠城外。

  雖然赫蘭墨派人去接葉姝是軍事機密,隻有身邊最心腹的狼衛知道,但他仍擔心消息走漏,如今兩國交戰,如果野利士兵們知道晉國公主又回來了,隻怕會升起仇恨情緒。

  赫蘭墨悄悄地微服出城去接她,身邊隻帶一名狼衛,就在當年十七歲的他和十四歲的她訣別的十裏長亭,他勒馬停下,遙遙眺望。

  十來騎黑衣墨甲的鐵騎擁著一乘並不起眼的篷車,從皚皚雪原盡頭轔轔行來。

  赫蘭墨胸中升起深重的擔憂:他聽欽陵說過,姝兒受了重傷。難道她的傷還沒好?為何不騎馬而是乘車?

  無盡的思念、擔憂、心疼、愧疚,如岩漿般強烈地衝撞著心房,馬車剛停下,他就一個箭步跨上前去。

  一名侍女先從車上跳下來,然後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扶下來一位頭戴銀線繡花紫色輕紗帷帽的年輕貴婦。

  “妹妹!”赫蘭墨眼含熱淚,剛顫抖著喚了一聲,眼神陡然凝滯在葉姝銀紫色白狐毛滾邊大氅下微微臃腫的身形,“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