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妘在信中說，可汗上次派到大晉的使團裏，有一位使者專程拜訪了她，跟她說：可賀敦找到了鹹宜公主送她的禮物，可賀敦很喜歡那支玉笛，特遣屬下向鹹宜公主表示感謝。

  葉妘聽了這話，如墜雲裏霧裏，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但葉妘極聰慧，當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說道：“辛苦你了。”其餘什麽話都沒說。

  但她事後越想越覺得蹊蹺，便決定給姐姐寫信說一下這件事。

  然而，饒是葉妘再聰慧，也不會想到這其中竟牽涉姐姐的私情，更不會想到赫蘭墨設了陷阱，故意讓使者把“玉鞋”說成“玉笛”。

  而葉妘沒有糾正使者，說明她根本不曾送過禮物給葉姝。

  阿墨哥哥知道我撒謊了，他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我的話！

  葉姝隻覺一陣陣寒意從脊背爬上來，整個人如同被浸入了數九寒天的冰水裏……

  驀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仿佛一條毒蛇猛地咬住了心口！

  阿墨哥哥知道我在撒謊，那麽，他肯定會暗中詢問幾名侍女。

  阿奎扮成啞巴宮女來送衣服本就很可疑，我那幾天還總往董尚服的院子跑……

  阿墨哥哥肯定猜到了阿奎來過！

  葉姝整個人呆坐在那裏，麵色慘白，墨珠般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燭火。

  “公主，你怎麽了？”秋韻焦急地問道，上前欲看信上的字，葉姝突然將信箋置於燭火上，紙張被橘紅的火焰迅速吞噬，翻卷著，漸漸化為灰燼。

  “鹹宜公主到底說了什麽啊！”秋韻跺著腳，“真是急死人了！”

  葉姝將燃燒的信箋隨手扔進水盆裏，蜷入床榻的錦衾繡褥中，臉色蒼白得可怕，就連那花瓣般嬌美的櫻唇都失了血色，仿佛怕冷似地拉起狐皮暖被裹住自己，身子微微顫栗。

  秋韻從水盆裏拾起殘餘的紙片，卻已經看不到字跡了，耳邊聽得葉姝喑啞顫抖的聲音：“秋姑，我自從吃了陳太醫的安胎藥，雖然孕吐好了許多，但一直覺得腰酸，腹部墜痛。以前沒吃安胎藥的時候，並沒有感到這些異常……”

  秋韻猛地抬起頭來，朝帳幔外望了望，壓低聲音問葉姝：“你懷疑有侍女在你的安胎藥裏做了手腳？可是……每次煎藥再到侍女端藥喂你，奴婢都留心著……”

  “如果下藥的就是陳太醫本人呢？”葉姝慘淡一笑。

  “這……這……這怎麽可能？！”秋韻雙目大睜，難以置信，“他是我們大晉的太醫，這樣做對他有何好處！”

  “哼……”葉姝美麗的杏眼裏有深刻的怨毒緩緩地浮升起來，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若是有人威脅他呢？”

  “大妃她們不會那樣蠢……”秋韻搖頭。

  “大妃？大妃有什麽權力威脅我大晉的太醫，能威脅太醫的，隻有一個人！”葉姝眼中透出了一層血色的恨意，緊咬的紅唇幾乎滲出血絲。

  “什……什麽？”秋韻身子晃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倒，“公主，你瘋了？那怎麽可能？可汗他……他……為何……”

  “因為他懷疑這不是他的孩子！”葉姝恨得滿口銀牙似要咬碎，眼裏的恨意如烈火狂燒，“真狠心呐，每天親自喂我吃藥，一點點地把孩子殺死在我腹中……四個多月滑胎是有性命之危的，他寧可不顧及我的性命，也要弄掉這個孩子……”

  葉姝突然仰麵笑了起來，青絲亂灑，笑聲淒厲，眼角隱隱泛著淚光：“阿墨，你親手殺死了你的孩子！天啦，我的小惜若，她本該是一個多麽美的姑娘！”

  “公主，公主，你……你是不是悲傷過度……”秋韻嚇得麵無人色，上前攥住葉姝的手，“你冷靜一下，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

  可汗金帳中，赫蘭墨正獨自靠在大穹廬的虎皮靠墊上，微眯著深邃的幽藍眼睛，思考著這些天的部落酋長會議。

  座位兩邊的鷹首鎏金青銅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映照著他麵前長案上堆放的羊皮圖卷，那些展開的圖卷上繪著塞北各處的山川河流。

  那是各部落首領交上來的本部落地域地形圖。

  他需要了解他的帝國治下各個部落所在地的情況。

  這些天，一連數日舉行部落首領會議，會議上各部落首領向這位草原上的新霸主，提出了許許多多的難題，諸如部落間的地域分割，爭奪草場和水源的糾紛，請求大可汗幫助度過災荒等等。

  赫蘭墨發現，帝國越大，問題就越多。前來歸降的部落增多，雖然有利於他的帝國擴大疆域、增加人口，但是擺在他麵前的難題也就愈發地多起來。

  首先是糧食問題很難解決，草原上幾乎沒有農耕，糧食一般來自兩個途徑，一是在邊境互市用牲畜和毛皮去換中原的糧食。

  可是如果遇到中原王朝肆意抬高糧價，實行貿易欺壓，或者牧民遭遇雪災、瘟疫，死了大批牲畜，那就換不到什麽糧食了。

  第二是搶掠中原的糧食；或者侵占中原的土地，驅使漢人奴隸耕種。

  可是自從赫蘭墨娶了葉姝，就和中原簽訂了休兵合約，搶是不能搶了，大晉因此每年賞賜赫蘭墨一些糧食。

  然而賞賜的糧食怎麽可能足夠，現在歸附赫蘭墨的部落越發多了，大晉賞賜的那點糧食更加不夠了。

  就在剛過去的這一年冬天，遭災的部落甚多，而赫蘭墨又剛剛一統草原，成為整個草原上新的大可汗，這些前來歸附的部落請求他幫忙渡過災荒，他如果不能幫他們，那他這個大可汗的威望何存。

  於是他少不得把最後的存糧全部分給了遭災的部落，不管是舊部落，還是他滅赫蘭真之後新歸附的部落，他一律給予賑濟。

  可是這樣一來，國庫的存糧就快告罄了。

  野利國是幾乎沒有農耕的，而這次前來的大晉使團，竟然說去年晉國多地遭遇旱澇災害，今年不能賞賜赫蘭墨糧食和布匹了。

  呼延緒收留了赫蘭真，葉姝的大哥又找理由不給糧食——這種種跡象都表明，大晉對他重建的這個新的野利帝國，態度開始微妙了！

  赫蘭墨這幾天都在為此煩惱，和國相商議之下，國相認為，如果赫蘭墨不打算對南邊用兵去搶糧，那就考慮重新奪取西域。

  西域物產豐富，又有絲綢商道，赫蘭真去年為了破壞薛延部和赫蘭墨的聯盟，主動將西域的一部分霸權讓給薛延部。

  曷魯為了得到西域霸權，女兒也不顧了，剛把女兒嫁給赫蘭墨就翻了臉。

  導致雅楠慘死在赫蘭墨的後宮。

  雅楠之死也讓赫蘭墨和曷魯徹底決裂。

  “天山和金山下的鐵礦，在先可汗（阿部稽）時代就是咱們野利國的！可汗應該先奪回這幾處鐵礦，趕走薛延部在這幾處鐵礦的駐軍！有了鐵礦才能鑄造兵器鎧甲，富國強兵，以圖長久之計！”國相應懷珍如是說。

  赫蘭墨點頭稱是。

  國相繼續說道：“如今東方有莫槐氏統領，可汗大可放心西擴。那幾個剛剛歸附的部落得到可汗的賑濟，他們也該出兵幫我們打薛延部！如此，可汗的兵力將比往年大有增加！

  另外，可汗不妨讓可賀敦給大晉攝政王寫信要糧食，咱們把這次打敗赫蘭真俘獲的良馬上貢五萬匹給大晉，想來大晉也就不會再拒絕贈送糧食。”

  “也好。”赫蘭墨點點頭，想到自己好些日沒去看望姝兒，這日散了朝會便徑直去了姝兒宮帳。

  侍女打起簾子，他見姝兒妝容明豔、衣飾華貴地端坐在榻邊，蒼白清減的臉上淡淡抹了胭脂，玉腮染霞，雙瞳剪水，說不出的清麗嫵媚。

  赫蘭墨不禁麵上帶了幾分歡喜，姝兒傷心多日，憔悴支離，如今終於振作起來了。

  “妹妹！”赫蘭墨親熱喚她，剛攬住她的肩欲俯身親吻她，驀地眼前一道金光閃過，赫蘭墨的臉頰上挨了狠狠的一耳光，用力之猛幾乎傾盡了她全部的力量。

  葉姝自幼也習武練功，而且繼承父皇體質，力氣實在不弱，這一耳光扇過去，赫蘭墨半邊臉頰頓時印上五個赤紅指印，迅速腫了起來。

  赫蘭墨被打懵了，慢慢轉回被打得偏過去的頭，幾縷烏黑鬢發散落在他英俊瘦削的臉頰邊，他臉上毫無表情，聲音冷靜得可怕：“你做什麽？”

  “你殺了我的孩子！”葉姝眼裏迸出淒厲的寒光，潔白的貝齒緊咬著嫣紅的唇，異常鮮明美豔，宛如怒放的牡丹，“該死的，你親手殺了我的惜若！你還我的惜若！還我的惜若！”

  葉姝揚手又是一個耳光揮過去，赫蘭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一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雜種，也配叫我女兒的名字？！”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手下加力，劇痛之下她發出痛苦的呻銀。

  “可汗！”一直在帳外聽動靜的秋韻再也無法冷靜，掀開帷幔衝了進來，撲過來欲救葉姝，卻被赫蘭墨一腳踢中腳踝，踝骨瞬間碎裂，秋韻慘叫一聲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