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葉靖和於闐按照前日約定，早早便到了太極殿東堂等候。原計劃今日要舉行大朝會，蘇葭湄要牽著五殿下上朝，向群臣宣布皇帝駕崩，五殿下繼位，蘇葭湄臨朝攝政。

  然而，蘇岫雲卻對二人講，蘇葭湄病倒了，今日朝會暫且取消。又拿出一份密信，說是他的線人送來的，信中說葉衫在籌備起兵謀反。

  蘇岫雲請葉靖帶兵到秦州進入京畿的必經之路去扼守。

  葉靖二話不說就遵命去了。

  蘇岫雲鬆了一口氣：小湄到底能識人，她昨日就斷定葉靖會從命的。

  然後蘇岫雲又讓於闐去駐守京師西北麵另一條要道，防備葉衫，由於於闐隻帶回兩萬多殘兵敗將，蘇岫雲從東輔軍中又調了三萬多兵馬給他。

  如此，從秦州進入京師的兩條要道都被堵死了。

  蘇葭湄又召見萬峰，對他講了實話：那具屍體不是皇上，她要親自去尋找皇上，但五殿下要留下，她不在京城時請萬峰保護五殿下。

  萬峰表示自己將誓死護衛五殿下。

  蘇葭湄將萬峰的虎賁軍調入宮城內，專門守衛皇帝的德陽殿、自己的鳳儀宮和薛霏霏的寶華宮。

  萬峰的任務主要有三，一是守衛德陽殿，這裏是皇帝寢宮，目前停著那具屍體。以後的兩個月，蘇岫雲會以皇帝受傷不能上朝為由，擋下百官的求見。

  萬峰還必須看住薛霏霏和四殿下，這是抵擋葉衫大軍的最後一步棋。

  但萬峰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小五，因此，蘇葭湄的鳳儀宮，萬峰親自帶兵守衛，德陽殿和寶華宮那兩邊，他隻派副將帶兵看守。

  鳳儀宮比較重要的宮女內侍們，都知道皇後去尋找皇帝了。

  對小五也並不瞞著，小五聰慧絕頂，瞞是瞞不住的。

  蘇葭湄交待葉妘和嬤嬤們，等她一走，就告訴小五和圓圓。

  在她回來之前，不讓小五和圓圓踏出鳳儀宮。

  好在鳳儀宮是曆朝攝政太後所居，規模相當恢宏，宮內亭台樓閣、假山湖島一應俱全，小五和圓圓完全可以就在鳳儀宮裏玩耍。

  蘇葭湄出發之前召集了自己的暗人們。

  她派了兩個暗人，分別前往天山尋找霍荻，往九華山尋找風佑，請霍大哥和風大哥幫忙尋找夫君。

  又派了兩個暗人前往北疆和草原，聯絡葉衡和阿墨。

  她除了帶暗人同行，還把侯希光和以前的私人護衛隊召了回來。

  當初奕六韓因循哥兒之死遷怒於她，將她的侍衛們都貶去看守獵苑了。如今她召他們回來，仍舊讓侯希光當侍衛隊長。

  另外還有一個女人——董司飾。

  董司飾極擅化妝，會易容術，自從蘇葭湄入主後宮，她就一直負責蘇葭湄的梳妝打扮。蘇葭湄覺得帶上她必有用處，一路上她也可以伺候自己。

  一行三十幾個人，經過董司飾的精心化妝易容，扮成一支小商隊，手持蘇岫雲以朝廷名義簽署的商人專用的通關文牒，悄悄地離開京城往北而行。

  此時是早春時節，北方正在下雪，到處冰天雪地，騎馬疾行，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蘇葭湄頭臉都包裹在厚厚的皮毛裏，手上戴著皮手套，還塗了厚厚的獺子油，可還是被寒風吹得到處開裂了。耳朵和手上的凍瘡如爛紫葡萄般層層疊疊。

  侯希光勸她坐在馬車裏，她嫌乘車不如騎馬快，一直不答應，直到後來手指上的凍瘡潰爛化膿，痛得連韁繩都握不住，才不得不答允。

  飛雪漫漫，關山重重，一個月後，蘇葭湄終於到達幽州邊境的互市封屯鎮。封屯鎮是幽州所轄地的人們和草原民族進行互市貿易的官府指定地。

  蘇葭湄派暗人去聯絡阿墨與葉衡時，曾和他們約定一個月後在此見麵。

  她一麵和侍衛們將從宮裏帶出來的綢緞在互市上擺攤售賣，一麵等待暗人的消息。

  這天午後，突然開始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須臾間便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蘇葭湄和侍衛們早早地便收了攤子，回到客棧。

  在外擺攤時蘇葭湄都是扮成男子，董司飾給她臉上塗了黑灰，讓她看起來就像北疆最常見的皮膚黝黑的蠻族人，所以她回到客棧往往先回房間卸妝。

  開門的董司飾表情有些異樣，聲音極低：“娘娘，有您的訪客……”

  蘇葭湄隱約看見房裏坐著一個人影，心中狂跳起來：是誰來了？衡兒嗎？

  室內暖和，她濃長睫毛上凝結的一層霜雪化成了水，蒙住了眼睛，一時間視野一片模糊。

  朦朧中，她看見一個男子憑窗而坐，穿著黑熊皮的大氅，五官深刻似雕塑，臉頰清冷瘦削，緞帶抹額上一枚藍寶石，散發著熠熠冷光。

  他像她記憶深處的某個人，但又不完全像。他身上有那個人沒有的英武、霸氣。

  這英武和霸氣是她給他的——因為，他是她養大的孩子！

  阿墨轉過臉來，看見一個瘦小黝黑的“男子”，然而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濃長卷翹的睫毛下，那雙冰瑩燦然、讓皓月都為之失色的美眸。

  “母妃！”他當即起身，深深地拜了下去，以額觸地給她磕了一個頭。

  她雖然做了皇後，他仍習慣叫她“母妃”。

  “阿墨，快起來！”她忙上前攙扶他，淚光盈然，隨即又手足無措地看著自己，“我……我這副樣子，你等等，我去換洗梳妝一下。”

  “好的，母妃……對不起，我貿然進來了……”阿墨抽泣道，環顧四周，見隻有一個房間，忙退到門外，讓蘇葭湄梳洗。

  “不，不，不怪你。你去隔壁稍候，侯隊長住在隔壁，你認識他的。”

  蘇葭湄喜極而泣，等阿墨走出去，轉頭對董司飾道：“快幫我化個妝，不要妖豔的，剛才那個是我的養子，許多年不見了……”

  董司飾微微笑著：“娘娘放心，我知道什麽樣的妝容最合適。”

  蘇葭湄點點頭，閉上眼睛，任淚水蜿蜒流下。

  腦海裏，仿佛又浮現那縹緲的柳煙中，給她遞上一張絹帕、為她擦去嘴角鮮血的男子……

  從去年阿墨就一直沒有離開伊罕山，他需要鎮撫草原東邊的部落，原先是阿須拔統領這些部落，現在他們又歸降了阿墨。

  包括和奕六韓打仗的烏矢部、室韋部，如今都臣服在阿墨麾下。

  阿墨告訴蘇葭湄，葉衡和阿薈攻打拉塞幹草原並不順利，因為阿部稽的次子赫蘭真娶了西域剛崛起的大部落薛延氏的公主，薛延部出兵支援赫蘭真，葉衡夫婦屢次進攻拉塞幹草原都敗退了。

  蘇葭湄聽到這裏，望著窗外的雪花許久不語，濃密的長睫毛輕輕地撲扇著。

  夫君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的長子卻隻管給嶽父報仇。

  他難道沒有收到父皇兵敗的消息？為什麽不趕回來？

  阿墨看出蘇葭湄不悅，低聲說道：“好像是阿薈不肯撤軍，葉衡勸她多次她都不聽，誓要攻入拉塞幹草原……”

  蘇葭湄慘淡一笑：衡兒心中就隻有妻子。

  為了妻子得罪了薑希聖，生生讓葉衫得了一個強助。

  為了妻子放棄太子之位，致使年幼的小五麵臨葉衫奪位的危境。

  如今又為了妻子，連父皇遭遇這麽大的危難也不聞不問。

  阿墨又道：“去年皇上那一場大敗，有幾百個晉軍被俘虜到烏矢部和室韋部做了奴隸，後來我把這些晉軍贖了出來，讓他們回到邊鎮。如今他們應該還在邊鎮，聽說要向朝廷請示才能重返故土。這些人裏也許有人見過皇上，母妃不妨去向他們打聽一下。他們主要分散在柔玄鎮和懷荒鎮。”

  蘇葭湄點點頭，望著阿墨：“你能不能……讓你的人在去年找到那具屍體的山林周圍再尋找一遍？如果你找到了皇上，我一定設法成全你和姝兒……”

  “母妃對我的養育之恩，一直無以為報，我願竭盡所能為母妃效勞。”阿墨深吸一口氣，眉間的沉鬱越發深濃：“隻是……我心中雖然隻有姝兒，但我身邊，現在有四個女人了。你知道的，如果我不娶她們，就不可能稱雄草原。先可汗（阿部稽）若不是對偏妃太冷漠，又不肯娶其它幾個大部落的公主，他不會落到那樣悲慘的境遇。”

  蘇葭湄清淺一笑，眼神通透而柔和：“我當然理解，你和姝兒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倆的情分豈是那些女人能比的，姝兒她自然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