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打高句麗一般在四月到七月之間。四月遼東才開始冰消雪融，八月是遼東的雨季，十月遼東大地就要進入冰封雪凍了。

  所以這年正月奕六韓發布完詔書，二月底就領兵出發，禦駕親征高句麗。

  臨出發的前一天，他照例是在蘇葭湄的寢宮度過。

  晚上和蘇葭湄，葉妘，小五，圓圓一起共進晚膳，小五和圓圓在飯桌上嘰嘰喳喳、打打鬧鬧，可是葉妘拿起象牙箸用力一敲餐桌，小五和圓圓立即規規矩矩坐正了不敢出聲。

  奕六韓哈哈大笑，摟過蘇葭湄：“小湄，妘兒這氣勢太像你了，活脫脫就是一個縮小的你啊！”

  用完膳，嬤嬤們把孩子帶下去，侍女們來伺候帝後二人共寢。

  奕六韓習慣在睡前打一套拳，練習吐納，然後沐浴，做了皇帝這個習慣仍然未變。

  蘇葭湄很愛他這樣自律的男人，愛他四十七歲了依然不見半分肚腩的身材。

  後宮妃嬪都會極力地保持身材，可是皇帝原本沒這個必要。身為全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皇帝就算肥碩如豬，照舊有年輕美麗的女人爭相伺候他。

  然而奕六韓從不曾懈怠，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習武，這讓他的身材保持很好，依然精壯強健，身上沒有一絲多餘贅肉。

  他沐浴回來時，蘇葭湄正把漱口水吐進侍女跪捧的金盆裏，金銀花、佩蘭、藿香等等宮廷秘製的漱口水，芳香馥鬱，清爽的香氣在口中久久彌漫。

  她下午沐浴過了，漱口洗臉浣足之後，換上寢衣，上床先等他，從床邊懸掛的香囊裏拿出一粒香口丸含著，拔下簪子輕輕一甩，滿頭烏黑的青絲如黑瀑般沿著雪白粉臂傾瀉而下。

  燒著地龍的寢殿溫暖如春，十幾盆寒梅沿牆擺放，色彩濃麗，清冽的香氣被熱氣一熏，幽幽的寒香浮滿整間大殿。

  奕六韓半裸上身走進來，踏過金線繡團龍雲彩的大紅地毯，殿角鎏金獸鼎燃著上品的沉水香，煙氣渺渺，雲霧氤氳。

  九尺闊的巨大龍床，通體用東海神木雕成，鑲金嵌玉，繪著雲紋彩畫。

  垂著金色流蘇的淡綠色鮫綃床帳上用銀線繡著玉蘭花，風一吹過， 長長的金色流蘇擺動起來，光彩流離。

  殿內沒有點燈，龍床四角懸掛著南洋藩國上貢的東海明珠，柔和的光暈中，帝後二人並躺在光彩絢爛的錦茵繡褥裏。

  “湄，我們像不像兩個一起省吃儉用一輩子，終於攢錢買了一座大宅子的老頭老太太？！”

  她忍不住笑起來，剛轉過頭來就觸到他也轉過來的臉，然後兩人就此深深地吻到了一起。

  將剩下的一半香口丸度進他嘴裏，然後離開他的唇，雙手摟著他的脖頸，四目相對地凝視他。

  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對他臉上每一個細節都熟悉到骨子裏，他英挺的五官依然帶著刀劈斧鑿的氣概，然而眼角和前額卻刻上了蒼涼的紋路；兩鬢雖然不見一絲白發，皮膚卻是曆經風霜之後的粗礪。

  她愛煞了這樣的紋路和粗礪，願用一生陪他老去，纖纖玉手輕輕地撫過他的眼角和臉頰：“夫君，此番征遼東不比往常，夫君戎馬一生，打過無數場大仗惡戰，然而我觀夫君此生大小戰役，多以奇襲、野戰為主，攻城戰極少。

  可見，攻城是夫君的短處。就連當初平滅南唐，幾座主要城池都不是攻下來的，而是因斷糧等各種原因投降的。

  我查閱了遼東的圖籍，高句麗所建的幾座重要城池皆牆高池堅、存糧充足，夫君要想攻下這些城池實屬不易。

  更重要的是，遠征遼東，後勤補給極為困難。不像夫君征戰塞北，可以搶劫牧民的營盤作為補給。也不像當年打南唐，有完備的漕運。

  雖然夫君去年就開始籌備征遼東，為此疏通了從京城到幽州的漕運，然而，漕運的終點隻到幽州，從幽州再往後就隻能靠士兵人力運送了，夫君一定要以重兵保護糧道啊！”

  妻子一句句的諄諄叮囑，讓奕六韓心中甚為感動，雖然這些問題早有軍機重臣替他考慮過了，然而妻子的叮囑是不一樣的，小湄真是他的賢內助。

  他抵著她的額頭笑道：“小湄還沒到四十歲，就比老太太還囉嗦了！”

  蘇葭湄生氣了：“嫌我老了，去你的年輕妃子們那裏吧……”說罷翻身背朝他。

  他從後麵將她整個摟進懷裏，大手籠上她胸前玲瓏：“又來了，明知道朕也是沒辦法才選了幾個妃嬪入宮。”

  他登基第一年就有大臣上表建議他選秀，充實內宮，讓皇家子嗣昌盛。

  奏表被蘇葭湄看見，蘇葭湄提起筆，飽蘸濃墨，大筆一揮替他駁回了奏表：“選秀乃前朝弊政，離散天下之子女，以供一人之淫樂。朕以孝道治天下，若強令士宦之女入深宮，使常違父母膝下，豈非有悖人倫。為君者當為天下之表率，若耗巨帑以養六宮，下必效之，爭蓄姬妾，以致聚斂，此風一起，難以禁絕。是故，朕決議取締選秀製度……”

  奕六韓看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對愛妻豎起了大拇指：“能把吃醋上升到社稷的高度，天底下隻有我的小湄了！”

  之後朝臣們再不敢提選秀之事。

  然而，雖然不再提選秀，卻仍有人不斷上書要求皇帝充實內宮，長篇大論地論述開枝散葉對皇家基業的重要性。

  這樣的奏表被蘇葭湄駁回數次，卻仍是層出不窮，蘇葭湄最終不得不讓步：“好吧，那就從南方大族中選幾個名門閨秀進宮給夫君做嬪妃。南北分裂百年才歸統一，江南如今仍是叛亂不斷，夫君納南方大姓的千金為妃，可以鎮撫江南……”

  “納幾個比較合適？”奕六韓一聽愛妻終於鬆口答允為他納妃，作為男人當然是喜不自禁，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眼巴巴望著愛妻。

  蘇葭湄冷冷瞪他一眼：“等本宮召集命婦們打聽清楚了，讓她們把適齡女子寫上名單給我，我再挑選。”

  最後蘇葭湄從十個備選閨秀中挑選了四個，入宮後一律封為婕妤。

  奕六韓對蘇葭湄的安排全無意見，他登基以來勸農課桑，改革幣製，修訂律法，大力改革科舉製度，將參加科舉的士子資格擴展到下等寒門。每天日理萬機，少有閑暇流連後宮，那四個婕妤其實很少得到寵幸。

  “朕和小湄在一起的時候最多，都很少去妃嬪們那裏啊……”奕六韓將妻子柔軟的身子扳過來，近在咫尺地凝視她的眼眸，“小湄……”

  極深極深地吻她，一點點地吻遍她：“那麽愛你，歲月越久越愛你……”

  “可我老了，再過幾年要下垂了，不如她們能伺候你了……”

  “你本來就沒什麽規模，拿什麽下垂……”

  她氣得扯過櫻桃紅的金線鴛鴦錦被蓋住身體，轉過臉去。

  “朕錯了小湄！”他趕緊涎皮涎臉地湊過來，“其實朕是想說，像你這種身材嬌小的姑娘不顯老……朕錯了還不行麽，愛妻，罰我背著你做一百個俯臥撐行不……”

  說著他一個翻身乖乖趴在那裏等著。

  蘇葭湄這才噗嗤一笑，爬到他健壯的脊背上。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