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鍾磬齊鳴，陽光照耀著遍野雪光，天地間一片明晃晃的銀白，在這片耀眼的瑩光中，奕六韓身上那一襲袞冕顯得格外光彩奪目。

  文武百官、羽林虎賁浩浩蕩蕩地簇擁著他，先來到南郊祭天，這裏已經築了祭壇，燔柴告天，皇帝親自叩拜蒼穹，再由讀祝官拉開明黃絹本朝壇下百官宣讀即位詔書：

  “皇帝臣葉昱，敢用玄牡，明告於皇皇後帝。梁帝稽協皇運，紹天明命以命昱。昔者唐堯熙隆大道……”

  祭文讀畢，祭禮告終，奕六韓還就京城，禦太極殿，受群臣百官拜賀。

  隨即頒發詔旨，大赦天下，國號“晉”，改元建武。

  第二日即派人前往告葉氏太廟，追尊其祖葉彥卿為景皇帝，追尊祖母長衛夫人為景穆皇後，祖母小衛夫人為景獻皇後。

  （奕的祖父葉彥卿有兩個正妻，都是衛氏女，先娶的稱長衛夫人，續娶的稱小衛夫人。葉振倫是小衛夫人所生）

  追尊其父葉振倫為宣皇帝，追尊生母馮瀾（小字夕如）為宣德皇後。

  卻沒有追尊葉振倫的正妻衛孟津。

  這一點引起了人們私底下的議論，有人說是因為葉東池當年叛父殺弟，所以連累他的生母衛孟津被廢除了嫡妻之位，靈位被逐出了葉氏太廟。

  就在登基大典的第三天，封後大典赫赫揚揚地舉行了。

  登基三天即冊封皇後，從古到今都不多見。

  遍觀登基前就有正妻的皇帝，不少人登基數月後才冊封皇後。

  “不知道這些皇帝都在猶豫什麽。”和九叔一起商議封後大典儀程時，蘇葭湄一邊翻閱蘭台史館呈上的史冊，一邊問道，“大梁文宣帝與妻子結發十載，正月登基，六月才冊封妻子為皇後，這六個月文宣帝在想什麽？”

  一代鴻儒蘇無咎，學富五車無所不知，卻對侄女的問題無言以答。

  蘇葭湄繼續翻著，突然盯著卷宗：“宣武帝繼位十天即冊立結發妻子為皇後……”

  刹那間，她的雙眸像夜晚的明珠般亮了起來：“我要比宣武帝的皇後還早，登基大典第二天我就要夫君冊封我為皇後。”

  “依禮，第二天應該是告廟。”蘇無咎無奈地耷拉著眉毛。

  “那就第三天。”蘇葭湄雙眸閃閃，眼巴巴望著九叔，“第三天應該沒有什麽重要典禮了吧？”

  蘇無咎歪頭想了想：“嗯，似乎沒有了。”

  “就這麽定了！”小湄“啪”地一聲合上史冊，聲音猶如金聲玉振。

  奕六韓聽說小湄要在他登基後第三天就舉行封後大典，毫不猶豫地答允了。

  ————

  封後大典結束後，蘇葭湄派人到王府把薛霏霏和朱懿接進宮。

  朱懿頭戴鑲金紅寶翠花步搖，身穿繡滿薔薇的水紅小襖，和描繪流雲的淺金錦裙，眉拂青黛，唇點嫣紅，打扮得妖豔絢爛，挽著薛霏霏的手，歡歡喜喜地進宮來了。

  想她一個南唐裨將的寡婦，初時淪為俘虜，沒想到被選出來做了攝政王的婢女，然後就一步登天竟要做皇妃了！

  她一進宮就左顧右盼，自我感覺所有人都用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看著她。越發高昂了下頜，眉梢眼角皆是飛揚的得意，髻上步搖墜下的珠串不住搖晃。

  升為尚宮的柳書盈在前導引，帶領薛霏霏和朱懿來到鳳儀宮拜見皇後蘇葭湄。

  蘇葭湄沒有像梁朝的皇後們一樣住在昭陽宮，而是選擇了一向作為太後寢宮的鳳儀宮。

  鳳儀宮徽音殿，蘇葭湄坐在鑲嵌各色寶石的髹金雕鳳禦榻上，鑲金嵌玉的鳳榻散發著寶石的光輝，讓她像是坐在祥雲中。

  周圍織珠為簾，風到則鳴，如環佩之聲。

  殿角鎏金獸鼎吐出嫋嫋的熏香，氤氳如天上仙宮。

  她穿得倒還家常，白色團花的蹙金寶藍長裙，白色暗紋大袖上襦，袖子上壓了一道道的皺褶，仿佛層層疊疊的水漣漪，十分別致。

  頭上一隻藍色點翠小鳳凰，五朵細小的藍色花簪，還斜簪兩枚打造得極薄的藍色透明葉片。

  這些首飾看上去並不金玉耀眼，實際上做工卻異常精細，非名匠做不出來這等精美式樣。

  她臉上的妝容也極其精致，讓她看起來非常年輕美豔。為她化妝的是過去葉太後禦用的一位司飾女官，極擅化妝。

  朱懿站在那裏看呆了，張嘴望著禦座上的皇後，一瞬間，她真希望坐在那個位置的是自己！

  薛霏霏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猛醒般地跟著霏霏下拜：“臣妾參見皇後，皇後萬福金安！”

  “起來吧！”蘇葭湄聲音一如既往清冷，在深深的殿宇中更顯冰冽。

  待薛霏霏和朱懿落座後，蘇葭湄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初登大寶，萬象更新，朝政繁忙，後宮諸事委於本宮，你們兩個的妃位和俸祿，都由本宮一手所置。薛夫人冊為貴妃，居於寶華宮。朱夫人冊為婕妤……”

  話音未落，朱懿蹭地站了起來，聲音尖利如銀瓶炸裂：“什麽？妾乃皇上潛邸舊人，依例該為四妃之一！”

  “放肆！”蘇葭湄一聲碎冰迸濺般的厲喝，“你鑄下大錯，不知悔改，還敢在本宮麵前言辭無狀，來人——”

  幾名粗壯的太監躬身貓腰趨步入殿。

  “給朱婕妤掌嘴！”

  太監們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地摁住瘋狂掙紮的朱懿，其中一個太監拿出木尺擊打朱懿的臉頰，殿中頓時回響起清脆的劈啪聲。

  薛霏霏連忙跪下求情：“朱夫人年輕不懂事，皇後饒了她吧！”

  蘇葭湄玉手拍打鳳座扶手，“我打她不是為她衝撞我，而是她攛掇你扣押我的訪客，導致皇上遇刺，後來毒性久久難去，以致失明！數月來是我陪在皇上身邊，眼見他眼目不能視物，痛楚難當，你們兩個還不知罪麽！”

  薛霏霏渾身顫抖，伏在地上，她已經半年沒見過奕六韓，都是從柳書盈嘴裏打聽奕六韓的狀況。

  “薛貴妃，你有個好兒子，平叛有功。皇上曾許諾立你為貴妃，不忍食言，特意叮囑我，看在你兒子的份上，不追究你的過錯，仍讓你位居貴妃。

  皇上許我任意處置朱夫人，本宮念及她生有一女，冊為婕妤，已是不問其罪之意，沒想到這賤婦還敢言辭無狀！不給她一點教訓，她將來還會禍亂宮闈，危害聖體！”

  一連串如鞭炮炸響般的劈啪聲之後，蘇葭湄抬手道：“好了。”

  太監們放開了朱懿，朱懿痛楚地蜷縮在地上發抖，發髻散亂，嘴角邊溢出蜿蜒的血跡，兩邊臉頰高高腫起，紅腫如豬頭。

  然而，這些痛楚比起下麵的消息來說，已經不算什麽。

  “朱婕妤如此言行無狀，實在不適合教養皇家公主，即日起，朱婕妤的女兒葉媛，由本宮躬親撫養！”

  朱懿耳中嗡地一聲，如雷轟電擊，幾乎暈厥過去。

  蘇葭湄問柳書盈：“圓圓（葉媛的小字）來了嗎？”

  “來了，奶娘抱著她在偏殿，等著皇後召見。”

  “好，讓圓圓和奶娘一道留在鳳儀宮，以後圓圓是我親女兒，妘兒有什麽，圓圓就有什麽。你去把羽林衛叫進來，將朱婕妤押到玉燭宮去，以後無詔不許踏出玉燭宮一步。”

  羽林衛將不斷喊著“我要見皇上！讓我見皇上！”的朱懿堵上嘴，拖了出去，薛霏霏仍跪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栗。

  進宮第一天，她就見識了皇後的雷霆手段。

  她不是不知道蘇葭湄的厲害，但是過去在王府時，蘇葭湄和她是盟友，她們一起對付蘇淺吟。

  自從蘇淺吟失勢、自從衫兒展現出比世子更強的軍政能力，她和蘇葭湄的關係在悄然改變。

  雖然從未撕破臉，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曾經的和諧妻妾，如今已經將成水火之勢。

  “貴妃請起來。”蘇葭湄淡淡地說道。

  薛霏霏徐徐起身坐下，慢慢地整理衣袖，讓自己冷靜下來。

  蘇葭湄久久凝視霏霏，她的心中亦泛起萬千複雜滋味。

  她的衡兒，連父皇的登基典禮都不回來。

  她有種預感，衡兒會放棄太子之位！

  如果衡兒回來，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可是，一旦衡兒不回來……

  葉衫的軍功彪炳朝野……

  蘇葭湄懷著複雜的心情，與薛霏霏敷衍了幾句。

  兩人皆知道到了這份上，虛假的姐妹情毫無必要，互相都找不到更多的話說，蘇葭湄便讓她退下去了。

  薛霏霏走後，蘇葭湄仍斜倚在鳳座裏，以手撐額，許久一動不動。

  柳書盈過來悄聲道：“皇後娘娘要見一見小公主麽？”

  蘇葭湄立即調整臉色，打起精神坐直了，眼裏漸漸露出慈愛之色：“把小五和妘兒也帶來，讓他們和小妹妹親近親近。”

  帶著三個孩子玩了一下午，秋韻來稟報：葉姝搬去跟退位的慕奎住在一起了。

  蘇葭湄無奈地搖搖頭，懶得去管那個鬼丫頭。

  問內監奕六韓下朝沒有，內監回稟：“皇上在德陽殿批閱奏章。”

  蘇葭湄忙帶著春漪，提了食盒，在羽林衛簇擁下往德陽殿去。

  夜色裏的九重宮闕，千萬盞宮燈閃耀，如銀河天流，星辰墜海。數不盡的瓊軒瑤榭，望不斷的金鋪玉戶。

  蘇葭湄乘坐鳳輦到了德陽殿，恢宏殿宇內燈火明耀。

  奕六韓在東堂的禦書房批閱奏章，聽見推門聲，從禦案燭光下抬起頭：“愛妻怎麽來了？”

  “給你送晚膳。”蘇葭湄款款進入殿內。

  “不是派了內侍知會你不用等本……朕麽？”

  蘇葭湄粲然一笑，星眸流波，皓齒排玉：“還是不習慣自稱‘朕’麽？我可是把本宮練熟了……”

  一麵說著一麵吩咐春漪把膳食擺在旁邊雕鏤龍鳳的花梨木桌上。

  “先不吃，愛妻過來看看這些書信。”奕六韓招手。

  蘇葭湄走過去，奕六韓順勢就把她抱在膝上，給她看禦案上攤開的信紙。

  竟然是衛簫寫給周霸侯的信！

  “攻破雲陽後薑希聖從周霸侯書房的密匣裏搜出來的。”

  “衛簫果然和周霸侯勾結已久！夫君是不是準備讓禦史台彈劾衛氏了？”

  “嗯，朕明日小朝會就準備把這些物證交給禦史中丞。”

  “難怪夫君不追尊衛孟津為皇後，衛氏如果一門三後，那聲譽就太隆了，屆時就不便對他們大動幹戈。”

  “愛妻懂朕。”奕六韓捏捏蘇葭湄的臉，“不過，究竟動多大幹戈還得看禦史台能挖出多少衛氏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