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龍飛九五(3)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4125
  聽到丁鶴這個名字,奕六韓胸中陡然升起一股狂暴的怒火……

  ……那個高挑婀娜的身姿已經遠去,連和她相仿的那道小小身影也尋覓不到……

  想到慕煙母女,他從床榻上暴跳而起,但雙目視物模糊,讓他跌跌撞撞間幾乎絆倒,最終跌坐回床榻。

  押送丁鶴的是風佑的大弟子予參,在蘇葭湄引領下,予參將雙手被縛的丁鶴扔到奕六韓腳下。

  奕六韓模模糊糊看見那個白發銀須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齒:“丁太傅,你也有今天?你一生用盡陰謀詭計,鬼蜮伎倆,妄稱一代帝師!”

  丁鶴顫巍巍地抬起滿頭銀發的腦袋,糾結蓬亂的白發間有一塊塊觸目驚心的紫黑血痂,“老夫上忠於陛下,下不負百姓,赤子之心,日月可鑒!老夫一生是用盡陰謀詭計,但除了元結綠的事,手段下作了些,其它的老夫問心無愧。”

  “你終於承認是你利用元結綠陷害我?!”奕六韓大聲厲喝,扶著床柱摸索著站起身。

  丁鶴見狀,不禁哈哈大笑:“亂臣賊子,你中了劇毒‘鬼蝙蝠’,此毒後患無窮,你經常頭痛,眼睛也看不清了吧?哈哈!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慕氏列祖列宗在天上看著你的下場!”

  奕六韓爆發出一陣更瘋狂的大笑:“老賊,慕氏列祖列宗若真在天上看著,最該降天雷劈死的應該是你!是你殺了慕祁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慕氏皇族最後的遺孤死在了你的手裏!”

  丁鶴麵色慘白,如遭五雷轟頂:“你說什麽?!”

  奕六韓控製不住地狂笑:“你在勇山郡讓天問殺死的那個孩子,是慕祁唯一的骨血!當初我托付給蘭陵長公主,讓她把孩子撫養長大,結果竟然死在你的手裏!丁太傅當初若存有一念之仁,何至於此?枉你一生忠於慕氏,到最後卻成了慕氏最大的奸臣!”

  丁鶴滿臉皺紋劇烈扭曲,白須亂顫:“你胡說!分明是……分明是你和那個淫婦生下的孽種,來冒充慕氏血脈!想編造謊言來動搖老夫!你妄想!……”

  奕六韓笑聲漸止,慢慢地冷下來,秀長的雙目微眯:“你們掐死的那個孩子八個月大。慕煙是去年三月入獄,九月出獄,如果她是在獄中生的孩子,這個孩子頂多六個月大!

  六個月大的孩子和八個月大的孩子之間的差別,丁太傅難道看不出?

  如果慕煙是入獄前生的孩子,公主懷胎十月、公主府多了一個孩子,潛伏在公主府的雲舒會不知道?

  況且蘭陵公主在產女後,就喪失生育能力了,這一點原先太醫院的陳太醫也是知曉的。

  丁太傅,你仔細想想吧,那個孩子,可是慕祁唯一的骨血!所以慕煙才打算要親自撫養他!”

  丁鶴枯瘦的身軀不住顫栗,渾濁的老眼裏浮起一層淡淡的血紅,喃喃地說道:“皇上會原諒我的,慕氏列祖列宗會原諒我的……我曾經輔佐順天太後十年,太後……她是最好的主子……

  我幫她奪下西秦和蜀地,沒有我和太後,葉昱你不可能兩年內就平滅南唐!

  老夫還培育了皇上,教授皇上明經通史、治國韜略,我已經把皇上培養成合格的繼承人。皇上本該是中興之主,若不是被你這等亂臣賊子逼死……”

  奕六韓扶著床欄仰天大笑:“中興之主?你培養的繼承人慕祁,他毒死了親生母親!慕氏不是以孝治國嗎?這等弑母逆倫的不孝之子,還想中興慕氏江山?丁太傅,你一生用盡陰謀詭計,所以你教出的徒弟也是一個陰毒之人!”

  “你……你說什麽……你胡說!”又一重的打擊如雷電般當頭轟下,丁鶴銀須亂顫,鬆弛如雞皮的臉頰肌肉劇烈痙攣,“你為了給自己篡位鋪路,竟敢汙蔑先帝!”

  “好,那你就聽聽張英怎麽說。”

  奕六韓雙掌一擊,親兵帶上來一個白麵微胖的太監,正是當初慕祁最心腹的宦官張英。

  張英跪在地上,將當初慕祁怎樣給親生母親下毒的細節一五一十地講述。

  丁鶴臉上是徹底崩潰的表情,渾濁的老眼迸裂出絕望的血光,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在抖動:

  他最好的徒弟竟殺了自己的親娘,也是他最好的主子,而他又殺了皇上的血脈。

  他,滿腹經綸、一腔赤心,如今卻落魄至此,一無所有。

  曾經的工部尚書、太傅、一代帝師,卻還要被周霸侯這個莽夫羞辱,自己真的是一錯再錯。

  丁鶴突然仰天狂笑,淒厲如鬼,悲愴欲絕:“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老夫對不住你啊……”

  雙手被綁縛在身後的他,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在周圍士兵未及衝上來之前,躍身而起,一頭撞在牆上。

  “砰——”地一聲,血霧四濺,那顆雪白的頭顱霎時染上了殷紅的血色,順著牆壁慢慢滑下。

  ————

  蘇葭湄坐在旁邊的耳房,正和風佑的大弟子予參麵談。

  這次風佑通過跟蹤天心,找到了丁鶴,發現丁鶴竟和秦州都督周霸侯勾結在一起了,就連天問和天心也做了周霸侯的侍衛。

  風佑立刻把這件事稟報給掌門人。

  九華派掌門人早年因天弦協助葉青鳥謀反,曾勒令門中弟子不準再參與朝廷紛爭。

  如今,門中竟又出了三個弟子卷入朝廷爭權奪位。

  尤其是雲舒,竟敢謀刺當朝攝政王。

  六十年前文宣帝出動軍隊剿滅十個江湖門派的教訓,仿佛還曆曆在目。

  九華派掌門人那時還是個孩童,卻記憶尤新。

  九華派能在那場浩劫中存活下來已屬不易。

  天山派都知道遠離中原,從不參與權力紛爭。當朝攝政王有天山派淵源,天山派卻從不借此與朝廷攀關係,仍舊韜光養晦地待在遙遠的西域。

  他們九華派是嫌九華山住膩了?

  九華派掌門人大怒之下,派了幾個門下弟子前往抓捕天問和天心。

  又吩咐風佑務必要為晉王治好毒傷。

  風佑為了幫奕六韓治毒傷,親自前往藥王穀請醫道聖手肖鬆年出山。

  “肖神醫在江湖上名頭甚響,擅解百毒,王妃盡管放心。”予參肅容安慰蘇葭湄。

  蘇葭湄也聽說過肖神醫的名聲,當年她的親爹中了仇家之毒,本來活不到帶她去塞外找奕六韓,就是靠肖神醫的藥維持生命,一直挺到了把女兒托付給徒弟。

  太醫院多次想要聘請肖神醫都被拒絕,因為一旦進了太醫院就隻能給皇帝貴族看病。

  而肖鬆年心係天下蒼生,平生最恨攀附權貴。

  當年他曾遊曆天下,嚐遍百草,懸壺濟世,但凡窮苦百姓找他看診,往往不收診金。

  直到年歲漸高才在一處與世隔絕的山穀住下,一心一意著述藥典,他所住的這處山穀也因此被人叫做“藥王穀”。

  聽說風佑是去請肖鬆年,蘇葭湄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

  ————

  又過了一個月,久已不出山的肖鬆年被風佑請來了。

  風佑剛剛去請他的時候,還心中沒底,不知道這位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世外高人會不會為當朝攝政王出山。

  沒想到,肖鬆年和蘇葭湄的親爹齊昇交情匪淺,當年還曾承過齊昇一份人情。

  一聽說是為齊昇的女婿診病,他立即當仁不讓地出山了。

  肖鬆年雖僻居深山,卻關心民生疾苦。這二十年來,晉王西逐羌虜,北掃蠻酋,平靖內亂,還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又混同南北,將創太平盛世。

  肖鬆年本就是逍遙世外、不阿權貴之人,他才不管江山姓慕還是姓葉,誰能讓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他就支持誰。

  一眼看見水杏大眼的蘇葭湄,肖鬆年老淚縱橫:“你和你爹長得真像啊,尤其是這雙眼睛!”

  蘇葭湄微帶無奈地笑了。

  夫君常說:“小湄的眼睛和師父長得一模一樣,以前師父傳授我武功時總是蒙著臉隻露出眼睛,害得我每次親小湄都感覺像在親師父。”

  蘇葭湄每每被他氣得興致全無:“以後你再在我們親熱時提起我爹,就不準碰我!”

  ————

  肖鬆年看診之後認為,毒性確實已經滲入大腦,但並非不能祛除。隻是需將現有的藥方再調整一下。

  “但不知禦藥局是否有我要的藥。”肖鬆年說著寫下藥方。

  蘇葭湄讓人拿到禦藥局去問,回話的人說,其中有三味藥禦藥局都沒有,有兩味根本沒聽過,還有一味往年西域曾有進貢,但這十年都不再有了。

  “這兩味藥產於羌人世居的湟水邊。這天山雪蓮隻有天山才有。”肖鬆年說道。

  “天山雪蓮我可以拜托霍大哥去采,這兩味藥我讓暗人去找。”

  “如此我先開一張緩解毒性的方子,等那幾味藥采回來了才能根治。”

  服了肖鬆年的藥,奕六韓的視力稍微恢複,頭痛也有緩解。

  不久,前線大捷的佳音傳來,周霸侯的首級被傳送到京城,擺上了奕六韓的禦案。

  年關將近時,葉衫、薑希聖、蘇閎大軍班師還朝,獻俘闕下。

  獻俘儀式上葉衫就覺得父王有點不對勁——他看人時不停地眨眼睛。

  儀式結束後葉衫去府衙看望父王,才知道父王是餘毒未盡,目力受損。

  葉衫心中不禁後怕,幸好自己打了勝仗,也算替母親將功折罪了。不然母親扣押王妃的訪客,導致這麽嚴重的後果,這罪過可就大了。

  拜見完父王,葉衫回到王府看母親。

  薛霏霏這半年老了不少。

  自己那一次錯誤,導致奕六韓目前的身體狀況,她真是又悔又怕。

  想要當麵去向奕六韓請罪,又怕更加觸怒他。

  加上日夜擔心在前線打仗的兒子,這半年來她常常整夜失眠。

  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隻要睡眠不好,皮膚就迅速惡化,哪裏經得起整夜整夜地失眠。

  葉衫回來這天,薛霏霏特意化了妝,以為可以掩飾容顏的憔悴。

  但葉衫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娘親眼角那厚厚脂粉也蓋不住的魚尾紋。

  “娘親,你為何這般清減?”葉衫痛心道。

  “我清減了麽?”霏霏苦笑,“娘是擔心你啊,衫兒。若非娘親無用,你也用不著帶兵出征去求取軍功。同是你父王的兒子,世子雖然也鎮守北疆,但是北國可汗是他嶽父,怎麽都可保他性命無虞。可你就不同了,你麵對的敵人比世子可怕得多,叫娘親怎不擔心你。”

  “所以我的軍功也蓋過了世子!”葉衫眼裏閃著灼灼的鋒芒,猶如野火燃燒。

  霏霏淒苦地搖頭:“衫兒,隻怕你軍功再高也不能得償所願。如今你父王身有餘毒,目力受損,都是王妃在替他批閱奏章,處理朝政。我聽說王妃提拔了一批英才,都是她的心腹。隻怕她的權柄已經要超過你父王……”

  說著兩行清淚滑下臉龐:“衫兒,娘親沒用,娘親失寵了!你父王半年沒回王府了!連朱夫人生女都沒回來……”

  葉衫輕撫母親肩頭:“娘,你別擔心。我這次為父王物色了一個絕色女俘,是周霸侯麾下一個文官的女兒,風華正茂,歌舞雙絕,頗有當年蘇夫人的韻致。

  按照慣例,女俘都被分給了有功將士,我特意關照把這個女俘送到了宮裏教坊司。

  我聽說太史令已經觀測天象定下了禪代吉日,父王稱帝後將要搬入宮中。

  到時候娘親隻需讓父王有機會觀看歌舞即可。娘親,記住千萬別讓人知道此女乃是你引薦的。以免王妃懷疑。”